這一夜，沒有人睡得安穩。

遲淼回到書房，踩著梯子從書柜的頂層掏出一本書頁泛黃的書，翻出里面夾著的照片。照片都是黑白顏色，有年輕時的爺爺的獨照，有爺爺奶奶的合照，還有一張邊緣破損的照片，明顯是從哪里撕下來的。像素模糊，卻也能辨認出是一個身穿旗袍的女人的笑顏。她的短發燙著小卷，向后梳起，端坐在木椅上，膝頭放著一本倒扣的書。

這是他父親留下的。

他的父親遲森是遺腹子。爺爺去世時，奶奶將所有照片和衣服都一起火化，關于他爺爺的一切，除了走廊上的那副畫像，他們什么都沒有。不知道父親從哪里找到的這幾張老照片，還保存了下來。

但他并不認識照片中的女人。

遲淼的手在女人的臉上摩挲了幾下。燈光下，照片中女子的容貌，與韓舸十分相似。

奶奶的手仿佛還緊緊抓著他的肩膀。

“蘭舟、蘭舟，她不肯放過我……她是來報復我的！”

“奶奶，你在說什么？誰是蘭舟？”

“是她，她就是蘭舟！空明，如果你愛奶奶，就把她趕走，別讓她待在遠香里！”老人指著他的身后，害怕地哭著。

空明，這是他爺爺的名字，也是他上中學時奶奶給他起的字。

他的身后，站著的只有韓舸、遲鑫和劉楓丹。

現在他確信，奶奶口中來復仇的蘭舟，就是韓舸。

****

八年前——

“哥，我好朋友家在外地，五一就不回去了，我邀請她來咱們家住幾天。”

遲鑫說的家，是位于帝都的半山別墅。現在只有她和遲淼住在這里。

遲家這一代育有三子，大哥遲垚一心投入科學，主動申請被封閉在國家實驗室；二少遲淼在去年剛成為新一任遲家家主，為生意上的事忙得不可開交；三妹遲鑫從小被寵著長大，憨吃憨玩，一路以普通自居，絕不肯主動暴露自己是遲家人的事實。他們的父母遲森和梁瑜霽說是不習慣北方的干燥，在遲鑫上大學后回到了南方位于揚蘇的老宅里。

遲淼接到遲鑫電話的時候就知道，這個朋友應該是她很好的朋友，好到都可以主動說出她是遲家人。

“舟舟，我把我哥的微信發給你，你到了之后聯系他。”遲鑫社團臨時有事，不得已，只能放韓舸鴿子，沒有辦法和她一起去遲家。她按著遲鑫發給她的地址，一路走到了辛維大廈。

來來往往的精英們西裝革履。她坐在一樓的沙發里，抱著裝了幾件換洗衣物的雙肩包，無聊的晃著腳，只覺得不愧是龍頭企業，連冷氣都如此充足。

“叮咚”，她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是電梯到了。

遲淼走在最前面，精英們爭先恐后地跟在他身后，臉上的笑容和半彎腰的動作如出一轍。

他忽然停下，后面的隊伍整齊劃一，也停了下來。

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站在大廳里，掃視了一圈后向她招了招手。韓舸拎起書包，小步向他跑了過去。

“韓舸？”男人的聲音像夏日的雪糕，對她醍醐灌頂。

“遲淼？”韓舸反問道。

“走吧。”遲淼接過她的雙肩包，向外走去。

遲淼開車，韓舸乖乖坐在副駕，偷偷打開了一點兒窗戶。

沒辦法，她暈車，車越好她越難受。她只能盡力讓自己睡著，來忽視不適感。

車忽然停在了一家便利店門口。

遲淼回來的很快，遞給她一瓶冰水和一盒草莓味兒的口香糖。“試試看，能不能舒服一點。”

韓舸道了謝，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她喝水的時候看起來很乖巧，從不會把瓶口整個含在嘴里。

她打開口香糖，問遲淼，“你要嗎？”

遲淼向她攤開手掌，手指細長，但掌心的紋路雜亂。韓舸倒了兩粒在他的手心，看他扔進嘴里，才給自己倒了兩粒。

她一向很公平，給自己和他人都是一樣的份額。

到遲家的時候，韓舸已經在車上睡了一覺。她手腳有些發軟，沒什么力氣的跟在遲淼身后。

遲家很大，她跟著遲淼穿過青竹旁的石板路，推開玻璃門，才到達客廳。落地窗，采光很好，卻不像是住的地方，像家高級民宿，打掃起來一定很費勁。

遲鑫還沒有回來。遲淼讓管家徐姨帶她到房間把包放下，他從冰箱里拿出兩塊精致的切塊蛋糕，一人一塊。

遲鑫回家的時候已經晚上，蛋糕已經吃完了，韓舸正舔著勺子和遲淼一起看電視劇，桌上還有遲淼泡的咖啡。

反派站在大雨里挾持女主角，真情吐露他遭受的童年創傷和不公，男主角持劍對著他，三個人被雨澆的頭發貼在臉上，眼睛都睜不開。

“舟舟”，遲鑫撲上沙發，抱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身上，“我哥沒有怎么樣你吧？”

“你哥？”韓舸咬著勺子看向遲淼，他正在喝咖啡，襯衣的衣袖挽到手肘，頭發一絲不茍地向后梳起，貴氣十足。

“挺好的。”她說。

“你可不要被他給騙了，花花公子爛心腸。”遲鑫說的毫不留情。遲淼就像是不知道在說他一樣，沖她微笑。

“嗯，我知道。”韓舸點頭。

“走，我帶你上去，你今天和我睡。”遲鑫從沙發上爬起來，拉起韓舸的手腕，沖上了樓梯。

遲鑫早上洗漱完，出了臥室門，發現韓舸正在二層的欄桿上撐著下巴向下看。小有名氣的新晉偶像、唱跳小天后林璐璐已經在客廳坐了有一會兒了。為了保護妝容不受到損害，擺在面前的茶和點心她一口沒動。

遲鑫撇撇嘴道，“那是我哥的新晉狗腿子。他這個人，對家里人挺好的，就是沒什么道德底線。有撲上來的，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三不原則貫徹到底。”她嘆了口氣，“更何況我們的婚姻，有幾個能自己做主呢？”

“所以，舟舟，遠離渣男，義不容辭。”

韓舸被逗笑了。

電視里在重播昨天的電視劇。反派被男主角一掌擊中，吐出的血花都被雨沖散了。他拖著一口氣，斷斷續續地喊著“這不公平”。

可韓舸尤其重視公平。

食物她分配的一絲不茍，感情她也要有來有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