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淇正在小花園里剪枝。

小花園在大門旁，用紅色的低矮柵欄圍住，面積不大，種的植物也很是稀疏，只是主人閑暇時的消遣。一眼望去，多是裸露的黑褐色土壤，綠色的葉子只是點綴其中。

劉淇的動作很利索，銀色的剪刀在枯黃的葉片和分叉的枝干上快速閃動。手起刀落，有種殘酷的美感。

韓舸站在花園旁，抱著手臂，食指彎曲抵住下唇。她的手指有些用力，唇肉被撥弄的有些發紅。像是下定了決心，韓舸開口說道：“我知道，你能聯系到梁鵬，我想請你幫我約他見面。”

劉淇手里的剪刀鈍了一下，沒有抬頭。

韓舸也沒有等她回話，轉身回房。

那架馬車和那個男人就像是一條掛在房頂的麻繩，雖然不影響生活，卻總讓人若有若無的注意著。遲淼的反應說明，曾經的遠香里一定有事發生，某種程度上或許和她有關聯。羅瑛太忙了，她等不到，也不好意思在她繁忙的時刻麻煩羅瑛一起去見梁鵬。況且作為在遠香里長大的羅瑛，有她在場，作為愛人的梁鵬真的能全盤說出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嗎？沒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家是美好的，羅瑛也不例外。基于種種，韓舸決定提前見梁鵬一次。

遲淼已經不在客廳了。

韓舸上樓的時候，劉楓丹正從三樓下來。她不想和劉楓丹打招呼，就像沒看到她似得，沒有停頓，轉身向房間走去。和劉楓丹擦肩而過的瞬間，韓舸在她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

下午三點，劉淇準時來打掃房間。她的動作很利索，地板、床鋪、家具，都在她的手里變得整齊干凈。臨走的時候，她壓低聲音，湊到韓舸身邊小聲說道：“韓小姐，明天上午10點，老地方。”

韓舸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但是她很疑惑，作為現代人，為什么劉淇不能和她加個聯系方式，線上通知呢？遠香里的古老已經蔓延到人和人之間的聯系上了嗎？

吃過早飯，她慢吞吞的向小溪旁走去。

這是遠香里少有的晴天。不再有從重重疊疊的云層，陽光撒在每一處潮濕的地面上，直接又熱烈。植物也久違的舒展開葉面，迎接陽光的撫摸。連遲老夫人都忍不住坐著輪椅，被看護推著在院子里曬太陽。

到了下午，太陽更加滾燙。走到溪水處時，韓舸已經被曬得臉頰發紅發燙。她用手捧起溪水向臉上澆去，雖然溪水比她臉上的溫度低，但與上次來相比，也被曬得暖烘烘的。

梁鵬是騎著馬來的。他戴著帽檐狹長寬大、帽頂向下凹陷的草帽，隨著馬的跑動前后搖晃。

他把馬拴在樹上，向這邊走來。棕色的馬在樹蔭下打著響鼻，搖晃著頭，隨著甩動背上的鬃毛也在獵獵作響。

“韓舸”，梁鵬和她打了個招呼，“今天天氣不錯，邊走邊聊吧。”

韓舸看了眼大太陽，三十幾度，熱辣滾燙，不錯在何處。

她沒有拒絕，落后了梁鵬半步，跟著他溜達。

“我聽羅瑛說你生病了，身體好了嗎？”

“很健康，感覺我能活到九十九。”韓舸活動了下手臂，向他展示自己的病已經大好。

簡單的客套后，梁鵬切入正題：“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故事？”

“遠香里以前是不是有位小夫人？我想知道她的事。”

梁鵬停下腳步，他的面部折疊度很高，看人的時候眼睛很是深邃，話也說得不明不白：“看來有些事是真的躲不掉。”

韓舸疑惑地望著他，但梁鵬并沒有再解釋。

梁鵬帶她來到了一處廢棄的碼頭。散落的竹筐已經粉質化，久未保養的木橋在海水的沖擊下也已經變軟腐爛。倒是不曬。旁邊生長著一棵有韓舸雙臂間距離這么寬的大樹，豐茂的樹冠為這座碼頭遮擋了陽光。

光線合適，溫度適宜，四周很安靜，是個分享故事的好地方。

韓舸靠著樹隨地坐下，聽梁鵬講故事。

“上一代的遠香里，其實有三個主人。老爺遲空明，老太太葛巖溪，還有小夫人葛蘭舟。”

梁鵬也靠著樹坐下，和她一起看著在光下閃著點點晶芒的海面。

這段故事是從他那已故多年的父親那里聽到的。

“小夫人和太太是親姐妹，太太和老爺是從未見過面的娃娃親。和太太議親當天，老爺卻和小夫人一見鐘情。”

梁鵬實在不適合講故事，原本應該纏綿悱惻的愛情被他講的干巴巴的：“老爺有次出去談生意，幾個月沒回來。這之間，突然有一天老太太說小夫人和一個洋人私奔了，把她的東西和照片全讓人燒了。從那之后，再也沒有人見過小夫人。”

韓舸追問道：“小夫人真的私奔了嗎，就沒有人再去尋找過？”

葛蘭舟是怎么一點痕跡都不露就逃走的？為什么只有老夫人知道這件事？

“只有老爺，他一直不相信小夫人會背叛他，到他去世前都在尋找小夫人。他死后，老太太也燒了與他有關的所有東西。”

“我也懷疑過小夫人的去向，我父親只說，小夫人可能很傷心，也很羞愧，又斗不過太太，只好這樣子逃掉了。”

太陽光變了方向，樹蔭下逐漸變得暗了下來。

“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老爺非常愛蘭舟夫人，老夫人因為嫉妒，非常討厭小夫人，下令誰也不許在遠香里提起這個人。”

梁鵬站起身來，和韓舸一起沿著來路走回去。

“說來奇怪，遲淼出生后長得非常像老爺，就像是老爺轉世似的，所以老夫人才會如此的關愛這個孫子。”

“或許吧。”韓舸笑了笑，她低下頭踩在形狀不規則的巖石上，簡單的附和著。

她并不這樣覺得。

說的超越常理、違背科學一點，她覺得遲空明的靈魂還沒有轉世，還游蕩在遠香里，要不然怎么解釋她看到的那架完好無損的馬車和駕駛馬車的遲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