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淡如流水,于不經意間緩緩流逝,春去秋來,又是一年。越明山的銀白逐漸褪去,點點嫩綠漸次浮現,星星點點,最終連成一片,青翠欲滴。萬物已然蘇醒,鳥兒嘰嘰喳喳,不時傳出幾聲蛙鳴。
時值春夏交接,正是一年中最怡人的時候。楊景峰難得閑來無事,計較一番便帶著三個孩子下了山。三個孩子想是在山上久了,一下山便撒起歡來,東瞧瞧西看看,專挑熱鬧地方鉆。楊景峰也不惱,一路默默跟著,只偶爾囑咐幾句莫走散了。
楊逸天跟著歌盡,不時回頭看看楊逸彬,三人走走停停,不多時,香囊布料,珠玉首飾,機巧物件已是盆滿缽滿,三人仍舊興致未減,左顧右盼。小歌盡看著看著,把楊逸天拖到了一個泥人攤子前,攤子上的泥娃娃樣式繁多,色彩鮮艷,神態逼真。那攤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大爺。歌盡抓起一個小巧的泥娃娃,認真看著,顯然極是歡喜。那泥娃娃圓圓胖胖的,身著綠衣,手捧壽桃,一雙眼睛笑得彎彎,模樣極是喜氣。
“小丫頭,這個娃娃只要三文錢。”歌盡看看老大爺,回頭看看楊逸天。楊逸天聞言上前,看看攤子,又看看歌盡手中的泥娃娃,對老大爺道:“老大爺,您能照我們的樣子捏泥偶嗎?”老大爺眉開眼笑,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可以可以,只不過要勞煩小少爺等上一會兒了。”楊逸天回身招呼楊逸彬過來,與老大爺談了價錢。三人足足等了兩個時辰,老大爺方才完工。只見那三個泥娃娃胖胖的,圓圓的,和攤子上大部分泥娃娃看起來沒什么不同,但細看眉眼,竟是與三個孩子分毫不差。歌盡歡喜得緊,正欲抓起,被楊逸天半路攔下,溫言解釋著:“這泥娃娃暫且不能碰,他還沒干,要等干透了才行,否則會變丑的。”歌盡似懂非懂,茫茫然點了點頭。老大爺小心將泥人放于盒中,再三囑咐,莫要磕碰,回去放于通風處,大概要十天半月才會干,還要注意,盡量避免日曬。末了摸了摸小歌盡的頭發,道:“這女娃娃,甚是討喜。”
楊逸天道了謝,接過泥人。三人折騰了大半天,既餓且累,再沒了剛下山時那股興奮勁,楊景峰抱起小歌盡,帶著他們幾個去了天香坊。
小歌盡是被一股誘人的香味喚醒的。那味道香香甜甜,令人垂涎欲滴。小歌盡咂咂嘴,利落地爬起來,眼睛滴溜溜在桌面上掃視著,尋找香味的來源。楊逸天瞄了歌盡一眼,不懷好意地叫了一聲“饞貓”。歌盡回頭沖他做了個鬼臉,回頭繼續“搜尋”。楊景峰拉回一臉興奮的小歌盡,把她擺正在椅子上,拿起一塊兒淡綠色的米糕遞到她跟前。歌盡接過,順勢咬了一口,瞬間笑得眉眼彎彎,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洋溢著滿臉幸福。“楊伯父,這個,簡直太好吃了。”在小歌盡的心中,“太”是表示程度最高的詞。這米糕甜甜軟軟,入口即化,比自己平日在山上吃的糕點不知要好出多少倍。小歌盡爬起來抓了幾塊兒,直接塞到了楊逸天嘴里,一臉期待地問道:“逸天哥,怎么樣?好不好吃?”
楊逸天猝不及防,一口咬下去,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看看小歌盡一臉的期待,又仔細嘗了一口,一臉疑惑:“有那么好吃?太甜了點。”小歌盡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回身又將米糕遞給楊景峰,楊景峰只是接過,微笑著摸著小歌盡的頭。卻見那邊楊逸彬突然“哼”了一聲,微微嘟著嘴。楊逸天立刻會意,抓了一塊兒米糕放在他面前的盤子里。誰知,楊逸彬卻仍然嘟著嘴,一臉蒼涼地看這歌盡。歌盡自是不理,兀自抱著米糕吃得滿口生津。
楊逸天看看歌盡,又看看對著歌盡發呆的楊逸彬,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小歌盡還要吃呢。”說著作勢便要取走米糕,楊逸彬忙不迭攔下,整個人氣鼓鼓地看著歌盡:“你都給他們了,就不給我。”楊逸彬說著一臉委屈。
小歌盡咽下口中米糕,看向楊逸彬:“逸彬哥,你沒搞錯吧,米糕不就在你面前嘛,你……也不要懶成這個樣子吧。”聽及此,楊逸天甩開折扇輕輕搖著,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狀。倒是楊景峰忍俊不禁。
“那……那你也不能就這么對我啊。”楊逸彬反駁著,不過沒有了之前的理直氣壯。
歌盡想了想,最后抓起了一塊兒米糕丟在了楊逸彬盤子里:“好啦好啦,逸彬哥快吃,不夠吃的話這里還有,沒人跟你搶。”歌盡學著楊逸天平日老成的口氣說著。
楊逸彬看看歌盡,小聲“哼”了一下,抓起米糕,賭氣似的狠咬了一大口,卻瞬間變了臉色:“小歌盡,你騙我,這東西明明甜得發膩,你還裝得那么享受。”
小歌盡大眼睛一瞪:“切,米糕那么好吃,你不吃我吃。”
末了,歌盡還跟楊景峰撒嬌,又買了幾大包米糕。一行人饕餮一番,一掃上午的疲憊,直逛到散集方才回山。
回到重光閣,已是暮色四合。夕陽的余暉淡淡的,落日熔金均勻地鋪灑于天地,為越明山鍍上一片昏黃的光暈,亦幻亦真。晚風習習裹挾著絲絲涼意,輕柔撫過檐角樹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一只蝴蝶飛舞著落于尚未綻放的花苞上,淡黃色的雙翅一開一合,小歌盡見狀不由分說把東西向楊逸天手中一塞,輕手輕腳上前,雙手一攏,黃蝴蝶炫耀似的在歌盡頭上盤旋了兩圈,迤迤然飛走了。
歌盡憤恨地看了看蝴蝶,撇撇嘴,轉身掛在了楊逸天身上:“逸天哥,我什么時候能像你一樣伸手就能捉到蝴蝶啊?”
楊逸天勉強從小歌盡塞過來的瓶瓶罐罐之中騰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就快了,等你再大些,到了彬弟這個年歲,開始練武了,就抓得住蝴蝶了。”楊逸天笑著答道。
小歌盡掛在楊逸天身上,剛開始還不老實地晃來晃去,后來卻慢慢安靜了些,楊逸天低頭看去,這丫頭不知何時竟已然睡得香甜。無奈把她帶回靈羽樓,把那些瓶瓶罐罐一股腦全都堆在了桌子上,又安頓好了歌盡。剛要離開,卻瞥見桌角那一支絹花步搖,大概有巴掌大,淡金色。楊逸天拿起來看了看,又往歌盡頭上比了比,搖了搖頭,小聲嘟囔了一句:“真難看。”又隨手翻看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是些胭脂水粉之類的,忽地玩心大起,抓起一個紅紅的,不知是什么的膏狀物就往小歌盡臉上涂。小歌盡哼哼兩聲,轉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翌日,小歌盡睡眼惺忪地出現在了飯堂。楊逸天剛一抬頭,又趕緊低了下去,暗自憋笑。倒是他身旁的楊逸彬,見了小歌盡,整口粥都噴了出來,一邊咳一邊道:“我說李大小姐,你出門都不照一下鏡子嗎?”他這一下動靜不小,整個飯堂的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面對一陣壓抑的笑聲,小歌盡頓覺不自在,往四處看了看,手下意識在臉上抹了一把,竟是紅彤彤一片,像是胭脂膏。小歌盡有些心急,趕忙在臉上連著抹了好幾下,可是胭脂膏竟是越抹越多,臉上,手上盡是紅色,遠遠看去,像是一個熟透的蘋果。小歌盡一臉委屈,狠狠瞪了笑得最夸張的楊逸彬,轉身跑出了飯堂。
楊逸天心道不好,起身便要往外追,衣袖卻被楊逸彬捉住。楊逸天未及理會,一甩手便追了出去,可哪里還有小歌盡的影子?楊逸天想了想,回到飯堂拿了兩個包子,楊逸彬含著一口粥,含含糊糊地說了什么,楊逸天自是無暇理他,再一次轉身離開。急急奔向靈羽樓,推開門,屋中卻空無一人。楊逸天心念一轉,改道去了后山。
遠遠地,便看見一個嬌俏的身影坐在溪邊。楊逸天放輕腳步走至那人身后,卻見小歌盡臉上仍舊帶著胭脂,手中拿著根棍子正逗弄著蛐蛐兒。楊逸天輕拍了一下小歌盡的肩膀,她似乎被嚇到,轉身向后跳了一步,棍子也扔在了地上,蛐蛐兒趁機跳著跳著不見了。
見是楊逸天,小歌盡一副放下心的表情,隨即又轉為慍怒,小嘴一撅,把頭扭向了一邊。楊逸天趕緊賠笑,獻寶似的拿出兩個包子。許是餓了,小歌盡看看包子,緊繃著的臉終于繃不住了,伸手接過包子,畢竟比起吃來,任何事都是小事。
楊逸天坐在小歌盡身旁,將帕子在溪水中浸濕,輕柔地為她清理面上殘余的胭脂。“好啦,擦干凈了還是個小美人。”楊逸天柔聲道。小歌盡癟了癟嘴,一臉委屈地看向楊逸天:“逸天哥,逸彬哥欺負人。”
楊逸天本已準備好跟小歌盡道歉,聽見歌盡如此說,硬生生把已經要冒出來的話咽了下去,順水推舟,“嗯嗯,放心,逸天哥一定幫你欺負回來,一定。”
小歌盡略略展顏,抓著楊逸天的臉“吧唧”親了一口。楊逸天一怔,伸手摸了摸剛剛被小歌盡親到的地方,臉頰竟微微有些發紅。
山間靜靜的,唯有流水聲清清泠泠,猶如珠玉零落玉盤。不時有聲聲鳥鳴傳出,一條魚調皮地躍出水面,旋即消失。越明山綠意漸濃,新芽隨著微風輕輕擺動,散發出一陣陣青草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