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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落日

“可怕……”

聽得凜子唇間吐出這兩個字,久木不由得止住不動,偷看女子的臉。

凜子此刻就在久木懷中。小巧而勻稱的身子被對折起來,上面壓著男人寬大的身軀。

借著床頭淡淡的燈光悄然瞧見的凜子的臉龐,眉頭皺起豎紋,閉合的眼瞼輕輕顫抖,仿佛正在啜泣。

毫無疑問,凜子即將沖上快樂的頂峰,正處于最后關頭。女方的身心從所有束縛中解放出來,在貪歡求樂中不斷沖頂。

即將沖頂之際的“可怕”意味著什么呢?

此前同凜子結合了幾次,每次都聽得她用各種各樣的說法訴說快感。有時訴說“不行了……”,有時嘀咕“上去了……”,有時低喊“救救我……”。雖然說法次次不同,但凜子的身體像要爆炸一般沖上快樂峰巔這點毫無二致。

而說“可怕”,這次是第一次。

久木克制住想問個究竟的沖動,更加用力地抱緊對方。凜子在無論怎么掙扎都無法掙脫的壓迫感中瑟瑟痙攣著沖過頂點。

久木問起已是幾分鐘過后的事了。

結合之前保持人妻矜持的凜子,好像為剛才的失態感到羞愧似的輕輕弓起后背,拉起凌亂的被單蓋住胸部和腰間。

久木把下顎貼在凜子渾圓的肩頭,從后面小聲說道:

“剛才你說可怕……”

或許呼出的氣碰到耳根了,凜子身體倏然抖一下,沒有應聲。

“可怕?什么意思?”久木又問。

凜子以性事滿足后多少有些倦怠的語聲悄聲低語:

“怎么說呢?就好像渾身上下的血液要倒流噴出去似的……”

那是作為男人的久木無從想象的感覺。

“不過不壞的吧?”

“那當然是的,不過不光是這個……”

“講給我聽聽!”久木刨根問底。

凜子轉念似的略一停頓。

“忘乎所以的沖刺當中,覺得所有皮膚都簌簌起了雞皮疙瘩,子宮像太陽似的發熱膨脹,快感從那里漫向全身……”

久木聽了,覺得如此變化多端的女人身體真是奇異,進而嫉妒起來。

“就這兒……”久木一邊小聲說著,一邊把手輕輕放在大約子宮所在的位置。

“盡管你還沒有到達那里,但由于插得太深太厲害了,感覺上就好像一直捅到頭頂,情愿憑你做什么,什么都行……”

仍然閉目合眼的凜子說到這里,猛然撲了過來。久木緊緊抱住她余熱未退的身子,切實覺得今天凜子的感覺又深了一步。

完事之后兩人總是不約而同地相擁入睡。近來兩人的樣子,多是女子輕輕歪向一邊,腦袋放在仰臥的男人左側胸口,下半身緊密地貼在一起,雙腿交叉。

此刻兩人也是如此躺著。片刻,男人的右手慢慢伸向女子的肩摩挲她的背。凜子像是忘了剛才的放肆,徹底安靜下來,以小狗樣的溫順態度閉著眼睛,受用由頸而背的愛撫。

凜子的皮膚光滑柔潤。久木這么一夸,凜子低聲應道:

“這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后才這樣的喲!”

也許心滿意足的性愛行為改善了女性體內的血液循環,促進了荷爾蒙分泌,滋潤了皮膚。聽得是因了自己的作用,久木感到很滿足,更加反復愛撫不止。后來漸漸覺得累了,手指動作遲滯起來。凜子也在完美結合后的充實感和釋然感中緩緩閉起眼睛。

不用說,睡眠時采取的是雙方最為愜意的姿勢。不過醒來后,凜子的頭每每持續壓著久木的胳膊,壓麻了的時候也是有的。有的時候兩人是上半身離開而下半身纏在一起——現在也是這樣躺著,至于最后變成怎樣的姿勢,那無從預料。

但不管怎樣,男女雙方都已習慣了性事后肌膚若即若離這種恰到好處地相伴而臥的床上倦怠感,茫無頭緒,欲理還亂。

久木的腦袋在這種狀態下還清醒著,目光悄然轉向窗簾拉合的窗口。

估計快六點了,該是太陽緩緩畫著弧線落向海岸線那邊的時分。

兩人來到鐮倉這家酒店,是在昨天傍晚。

星期五。久木三點多鐘走出位于九段的出版社,在東京站同凜子會合,然后乘橫須賀線在鐮倉下車。

酒店坐落在七里濱沿岸一座山丘上。夏日里到處都是年輕人的喧鬧的濱海大道,也許是進入九月的關系,車也少了,搭出租車不出二十分鐘就到了。

久木所以選擇這家酒店同凜子幽會,是因為不出一個小時就能離開東京這座大城市,相當于做了一次短途旅行。而且從房間就能看見海,可以充分享受鐮倉這座古城的幽靜。進一步說來,正因為酒店還新,所以熟客不多,不至于被人發現。

問題是,就算久木這么想,兩人在一起也未必不給人看見。雖說久木任職的現代書房因其是出版社而對男女之事較為寬容,但若同妻子以外的女性來酒店之事被人知道了,那也還是有害無利。

如果可能,最好盡可能避免那種麻煩,不被他人戳脊梁骨。實際上久木在外遇方面一直這么小心翼翼。

可是近來,尤其在認識凜子之后,久木開始松懈下來,不再那么處心積慮地避人耳目了。

成為起因的,還是遇上了凜子這位最理想的女性——久木轉而認為,若是為了和她相會,那么多少冒些風險也是奈何不得的。而進一步使他將錯就錯的,是一年前被解除一直擔任的部長職務,轉到調查室這個閑散部門。

自不待言,對久木來說,一年前的人事變動是很大的打擊。老實說,那以前久木也和一般人同樣希望置身于公司中樞一步步爬上去。實際上在一年前五十三歲時也被周圍人議論將成為下屆董事的候補,自己也那樣暗暗期待。

豈料別說晉升,就連出版部長的位子也丟了,被打發到了無論誰看都是閑散部門的調查室。至于幕后原因,一是兩年前社長換屆,二是社內不妨稱為社長親信的新勢力抬頭——而他認識的卻沒有跟上去。不過畢竟變動已成定局,再這個那個說原因也無濟于事。

相比之下,久木了然于心的更是下面這點:既然至此失去了成為董事的機會,那么兩年后就滿五十五歲了,成為董事更是無從談起。就算有變動,也無非轉到更保守的崗位,或者被派去分社。

從這么想的一瞬間開始,久木看到了新的東西。

往下別那么孜孜以求了,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好了!再怎么拼死拼活,一生也還是一生。換個角度看,迄今視為寶貴的東西不那么寶貴了。相反,過去沒太看重的東西仿佛陡然變得寶貴起來。

被解除部長職務之后,頭銜雖然是“編輯委員”,但實際上幾乎沒有像樣的事可做。調查室的工作,不外乎搜集各種資料,時而從中匯集類似特輯的東西提供給適合的雜志。這雖是主要工作,但并沒有何時截止這一明確期限。

誠然,迄今為止,他對妻子之外的其他女性抱有過好感,悄悄出軌的也曾有過,但每每不了了之,沒有暢快淋漓之感。

松原凜子出現在久木面前,恰恰就在那個時候。

一如戀情的出現總是突如其來,久木遇見凜子也完全出于偶然。

轉到調查室過了三個月的去年年底,在報社文化中心工作的名叫衣川的朋友求他過去演講。內容是“文章的寫法”講座,有近三十名聽講生——希望他在那里講講文章。

久木算不上真正的作者,只是在出版社做書罷了。于是他拒絕說自己講不來。衣川勸他別想得那么鄭重其事,隨便講一下過去讀各種人的文章把它們編成書的體會即可。進而說道“你現在不是閑著嗎?”——衣川這句話打動了他。

看來,衣川找他,目的不僅僅是求他演講,還出于想多少鼓勵一下轉為閑職的久木的心情。

說起來,久木同衣川在大學時代是同屆,一起從文學部畢業后,衣川去了報社,久木去了出版社。工作單位雖然不同,但時不時見面交杯換盞。六年前,久木當上出版部長,衣川像追趕他似的當了文化部長,不料三年前突如其來地被派去都[1]內的文化中心。至于那次變動對衣川是好還是壞,久木不太清楚。不過從他“我也快出局了”的說法來看,恐怕還是對本部情有不舍的。不管怎樣,在“出局”這個意義上,衣川是老資格。似乎唯其如此,才對久木放心不下,向他打招呼。

意識到這點,久木乖乖應允下來,在約定那天的夜里跑去文化中心。在那里講了一個半小時,然后同衣川吃飯。席間有一位女性。衣川介紹說是教書法的講師,那正是凜子。

假如那時沒有答應衣川,或者他沒有領來凜子入席,那么兩人就不會見面,就不會發生眼下這非同一般的關系。

每當想到同凜子的相見,久木無不感到戀情的不可思議或戀情的宿命性。

從衣川介紹凜子相見的那一瞬間,久木就覺出某種類似亢奮的激動。

坦率說來,久木此前也并非沒有同妻子以外的女性發生關系。年輕時自不消說,即使人到中年后也有相好的女性。其中一人說喜歡久木傻乎乎的地方。還有一人說久木同年紀不相符的愣頭青樣兒讓她動心。久木從未覺得自己傻乎乎也不曾覺得自己愣頭青,因而心想夸獎得甚是奇妙。不過自那以來,他感覺自己接近女性的方式未嘗沒有那樣的地方。

而同凜子交往起來,覺得自己豈止愣頭愣腦,甚至有一種自己都為之困惑的一廂情愿。

不說別的,不過由于衣川的介紹見了一次面,卻在一個星期后就憑接得的名片而自行打電話過去。

這以前也不是不對女性感興趣,但如此主動出擊還是頭一遭。久木自己都對自己感到吃驚,但一旦開跑就停不住腳。

自那以來,天天打電話幽會。而兩人切切實實結合在一起,則是今年春天的事。

不出最初預感,凜子是富有吸引力的女性。事后久木再次思考自己被她身上什么地方迷住了。

長相并沒有多么漂亮。但身段苗條,楚楚動人,個頭不高而勻稱,一身套裙,有一種人妻特有的優雅。三十七歲,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不過更吸引久木的,是凜子有書法愛好,擅長楷書并且來教楷書,盡管為期短暫。

從見面之初,凜子就具有宛如楷書的端莊和非凡的氣質。而那樣的凜子漸漸表現出溫柔和親切,某一天以身相許,隨后步步崩潰,直至潰不成軍。

在身為男性的久木看來,其崩潰的過程是那般惹人憐愛,美不勝收。

每次性事過后的兩人都繼續肌膚相親,因此各自的動靜能即刻傳導給對方。

現在也是如此。久木把頭歪向拉合窗簾的窗口的一瞬間,凜子左手就似乎怯怯地撲在他胸口。久木輕按那只手,看一眼床頭柜的鬧鐘:六時十分。

“太陽可能差不多落下去了。”

從落地窗可以望見七里濱和江之島,夕陽想必已落入其前方。昨天兩人到達的時候,正值金烏西墜之時,熊熊燃燒的太陽開始落入通往江之島的大橋一端的丘陵。

“不看看?”

久木對凜子說著,從床上坐起,披上掉在地板上的睡衣拉開窗簾。

剎那間,耀眼的陽光斜著瀉入房間,從地板到床頭,照得明晃晃的。

“趕上了……”

夕陽此刻正位于同江之島相對的山丘上,一面把天空的下半部分染成朱紅色,一面緩緩下沉。

“來看啊!”

“從這里也能看見的嘛!”

赤身裸體的凜子大概對突如其來的光亮感到困惑,依然用被單蓋住全身,只把身子轉向窗口。

“比昨天的又紅又大。”

拉開整個窗簾后,久木折身上床,和凜子并排躺下。

夏天剛剛結束的現在,仍含有熱量的霧靄蕩漾在天地之間,落日看上去迷蒙蒙脹鼓鼓的。而在圓球底端接觸山丘的那一瞬間陡然萎縮,變成血團般紅彤彤的玉石。

“看見這樣的夕陽,還是頭一次。”

久木一邊聽著,一邊想起凜子說的子宮像太陽那句話。

此時,莫非凜子燃燒的身體也像消失在晚空的落日沉靜下來?

如此想著,久木從凜子后面貼了上去,一只手撫摸她的下部。

太陽留下紅艷艷的光芒消失在山丘的那邊。隨后,天空迫不及待地變成紫色,夜色籠罩四周。太陽一旦落下,夜即迅速來訪,原先金燦燦的海面轉眼被涂成墨色,遠方江之島的輪廓連同海邊的燈光浮現出來。

昨晚來酒店后久木才知道江之島上有燈塔,那上面發射的一縷細細長長的光帶隱約掠過仍有些微夕暉的天空。

“天黑下來了!”

聽得凜子喃喃自語,久木一邊點頭一邊覺得凜子可能想起了家,一時屏住呼吸。

聽衣川說,凜子的丈夫好像是東京一所大學的醫學部教授。年齡比凜子大十歲,也就是四十七八。

“優點就是認真。”凜子一次半開玩笑地說過。不過,久木通過熟人得知她丈夫個頭很高,一表人才。

凜子有那樣的丈夫,為什么還和自己這樣的男人親熱呢?

這點相當費解。不過他沒有問凜子。一來問也問不出如實的回答,二來就算問明白了也解決不了什么。

相比之下,幽會的此時此刻對久木才是重要的。

至少兩人在一起時他想徹底撇開雙方的家,完全陶醉于兩人世界。

盡管他一直這么期待,但眼望晚空的凜子的側臉,無疑有陰影出現。

昨天下午開始同凜子在一起,今天是第二天。今晚再這么住一宿,那么將連續兩晚夜不歸宿。

不用說,凜子應該是一開始就有思想準備的,但在眼望晚空的時間里驀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不是嗎?

久木像要確認對方心曲似的把手輕輕貼在她的左側乳房下面。

凜子的乳房沒有多大,但圓圓的,有實實在在的手感。久木把鼓脹的乳房攥在手里,一邊體味綿柔的溫煦一邊左思右想。

此刻眼望忽一下子夜幕落下的天空的凜子,腦袋里掠過的會是什么呢?

“差不多該起來了吧?”

兩人仍在床上遠望沉入大海的落日。

“請拉上窗簾!”

久木順從地拉合窗簾。凜子仍用被單捂著胸部,尋找散落在床沿的內衣褲。

“好像晝夜顛倒了……”

回想起來,搭出租車從七里濱圍著江之島兜風,返回酒店時是三點。

而后直到太陽西斜,兩人一直在床上。

久木為這樣的自己多少有些吃驚,走去相鄰的房間,從電冰箱里拿出啤酒喝。

如此看了一會兒暮色上來的海面,凜子沖罷淋浴折回。她已經穿上白連衣裙,頭發也用白頭繩束在腦后。

“晚飯,出去吃?”

昨晚是在酒店二樓能望見海的餐廳里吃的。

“不是講好在那里吃的嗎?”

正巧大堂經理前來寒暄,遂告以今晚也要住。對方說已經準備好了從附近采來的鮑魚。

“那么,就還去那里吧!”

大概由于性事后的倦傭,看樣子凜子懶得離開酒店。

“今晚說不定一醉方休!”

聽得久木這么說,凜子微微一笑,臉上剛才的陰影好像早已不翼而飛。

久木再次打電話預約,之后同凜子一起走到二樓餐廳。

星期六晚上,全家出動的好像很多。大堂經理把兩人領到預留的靠窗座位。兩人呈V字形坐在方形桌子的一側,注視正面的窗口。

“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了啊!”

白天到傍晚,前方可以看見海。但入夜的現在到處漆黑一片,唯獨窗旁的大松樹若隱若現。

“我們倒是照出來了。”

夜晚的窗扇成了幽暗的鏡面,照出桌旁坐著的兩人。身后的顧客和經理也閃現出來,仿佛窗扇里面也有一個餐廳。

久木一邊看著窗玻璃里的餐廳,一邊掃視里面有沒有認識的人。

剛才是給男侍應生從門口領來盡頭席位的,沒時間左顧右盼,只管微微低頭從桌間穿過。那種步法,如果說沒有對和女性同行的愧疚感,那可是說謊。

時至此刻,就算兩人在一起的場面被人撞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雖說已這樣打定主意,但仍然放心不下。莫非是鐮倉這個地方的關系?

假如是在東京哪家賓館,即使被人瞧見,而只要說是商量工作或單純會友,也能夠蒙混過去。但在鐮倉的酒店里夜晚一起吃飯,那么就算被看成親密關系也奈何不得。再說,湘南[2]一帶原本就有親朋故友,很難保證不碰見他們。

久木心中很少見地交錯著自信與自餒。最后他這樣講給自己聽:稍微有點兒事要辦,就順便和早已相識的女子一起吃飯。這么說即可保無事。于是轉念收回視線,見凜子正得體地挺正身子凝視夜晚的窗口。那鎮定自若的側臉隱含堅毅和冷靜:哪怕給誰看見也巋然不動。

飯前葡萄酒侍應生走過來,詢問想喝的東西。久木要了些微帶水果味兒的白葡萄酒,吃著作為飯前小菜的熏魚。這時間里,昨晚那位經理用大盤端來從附近海中采來的鮑魚。

“清蒸的,用黃油炒的,兩種吃法都試試吧!”

由于新鮮,先切片吃似也無妨。不過還是交給廚師好了。

正面的夜間窗口,依然照有餐廳內景,足可看清相鄰席間一個個客人的面孔。

“沒有哪個是熟人?”久木喝了一口葡萄酒問凜子,“離橫濱近……”

凜子的娘家很早就是橫濱的家具進口商,大學也在橫濱,這一帶理應有不少熟人。但凜子頭也不回地隨口應道:

“一個也不會有的吧!”

凜子從第一次進酒店時就不露怯,這一態度今晚來餐廳也沒有變化。

“剛才太陽西沉時看你多少有些孤單的樣子,就以為你想家來著。”

“你是說我?”

“畢竟兩天都不在……”

凜子手握酒杯淡淡笑道:“擔心的,是貓。”

“貓?”

“出門時有點兒無精打采,以為怎么的了呢!”

沒有小孩的凜子養貓這點久木是知道的。不過聽得她看著暮色蒼茫的天空想起來的竟然是貓,不免有些泄氣。

而下一瞬間,一個喂貓男人的形象浮現在久木的腦海。

現在凜子的丈夫在沒有妻子的家里和貓一起過?

實話實說,久木對凜子的丈夫和家庭固然懷有興致,但到了真要詢問的關頭,又躊躇不前。心里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卻又覺得知道過多未免讓人害怕。

但現在聽離家兩天的凜子說擔心的是貓,不由得再次為她的丈夫放心不下。

“你說的貓,喂食怎么辦呢?”

“貓食大體放在那里了,我想問題不大。”

那么,她丈夫吃什么呢?倒是放心不下,可問到那個地步會不會問過頭了?至少,作為兩人進餐時的話題怕不夠合適。

葡萄酒侍應生補斟完葡萄酒,男侍者配合默契地端來做好的鮑魚。牛排烤得恰到好處,輕度燒制的鮑魚加有甌橘切片。

久木本來就尤其喜歡法國菜巧用食材的清淡。凜子在這點上也似乎一樣。

“恕不客氣。”

性事過后,凜子好像餓了,開朗地說了一句就吃了起來。其用刀方式總是那么精準好看。

“好味道!”

進餐當中凜子只顧進餐,毫不做作。目睹這樣的凜子,久木的腦袋不覺返回剛剛過去的床上場景。

這種事倒是很難訴諸語言,不過“好味道”的恰恰是凜子本身。那種柔柔收緊的美妙感觸,乃是美味中的美味。

凜子則全然不知曉男人在想這個,只管吃鮑魚。受其影響,久木也把蒸鮑魚夾進口中。

吃完九點剛過。喝掉了一白一紅兩瓶葡萄酒。

凜子本來就不很能喝,從臉頰到胸部都微微泛紅,而性事的余韻又加深了醉意。或許正是因此,眼角也顯得懶洋洋的。久木也比往常醉得快些,但不想馬上休息。

走出餐廳,覷了一眼大廳盡頭的酒吧,發現里面人多雜亂,于是作罷折回房間。

“去外面看看好嗎?”

聽凜子這么說,久木打開通向外面的門。原來房前就是庭院。前行十米就是林木,眼前橫陳著夜幕下的大海。

“一股海礁石味兒!”

好像多少起風了,凜子蓬松的頭發隨風搖顫。她挺胸呼吸。久木也隨之做了個深呼吸。海面更加近了。

“江之島到處是光……”

如凜子所說,街燈和車燈照出來的濱海大道勾勒著舒緩的弧線抵達輕輕起伏的岬角。從那里伸向海面的江之島因了海岸的光照而如軍艦一般浮現出來。大約山頂中央的燈塔光芒,隨著夜色加深而增加光度,從太陽落下的山丘尖銳地穿過黑暗的海面。

“暢快……”

久木靠近迎風而立的凜子。但由于一只手拿著酒杯,無法擁抱,只好手拿酒杯貼過臉去接吻。

曉得兩人在海礁清香中接吻的,只有燈塔的光芒。

“拿喝的東西來,加冰威士忌可以的?”

“噢,還是白蘭地吧!”

海風吹拂的庭院一角擺著白色桌椅,仿佛在召喚兩人。走出餐廳時固然覺得醉了,但給這夜間海風一吹,好像還能喝。“看得見海的私人酒吧。”如凜子所說,除了夜空眨閃的星星和浮在海面的燈塔光芒,沒有什么能偷偷擠進兩人之間。

在這隱秘的酒吧斜舉酒杯,恍惚覺得唯獨這個角落疏離現實,浮游于夢幻世界。

“不想再動,就這樣好了!”

作為凜子的真實意圖,不知是想兩人就這么任海風吹拂,還是不愿意返回東京。久木進一步問道:

“那么,一直留在這里?”

“你也肯留下的吧?”

“若是有你的話……”

說到這里,兩人徑自仰望夜空。少頃,凜子悄聲自語:

“可那很難吧!”

那意味著什么呢?久木一頭霧水,開始再次思考自己的家庭。

久木現在來這酒店這點,誰也不知道。昨天離開公司時對調查室的女職員說“我早點兒回去”,對妻子則只說“有東西要查,去京都兩天”。妻子沒再問。若有必要,往公司打電話即可知曉自己的去處。

獨生女兒已經結婚,家里只剩夫妻兩人。妻子熱衷于熟人介紹的瓷器公司營銷顧問的工作,比久木晚歸也屢見不鮮。雖說是夫妻,但交談也只限于事務性的,兩人一起吃飯或外出旅行也從未有過。

盡管如此,久木從未考慮過和妻子分手。雖說厭倦了現實,激情也全然感覺不出,但到了這個年齡,所謂夫婦就是這么回事——對此他自有理解。

至少在認識凜子之前是這么理解的,相信這并無不可。

久木就這樣思考著自己的家和妻子,但海上吹來的夜風將這思緒帶去遠方的天空。隨之而來的,是對凜子家的牽掛。

“剛才你說擔心貓,可是夫君呢?”

在人多的餐廳不好刨根問底,但這浩瀚的夜空足以壯膽。

“兩天都不在家,不要緊的?”

“以前也有不在家的時候。”凜子像講給星星聽似的依然仰望夜空,“由于書法工作,時不時跟老師往地方上去,加上要辦展覽會什么的。”

“那么說,這次也用同樣的理由……”

“不不,這次說要見朋友。”

“見兩天?”

“好朋友在逗子,又是周末。對吧?”

用這名堂就能蒙混丈夫?就算蒙混過去,萬一有急事家里打電話過來怎么辦?

“告訴那位朋友你在這里來著?”

“大致講好了,反正不要緊的!”

不要緊什么呢?久木不解其意。凜子以果斷的口吻補上一句:

“那個人,根本不會找的。人家熱愛工作。”

凜子的丈夫因是醫學部教授,或許更傾向于悶在研究室不動。可是就算那樣,也過于疏忽大意了吧?

“對你,從不懷疑?”

“你是在關心我?”

“畢竟給夫君知道了不妙……”

“知道了,你傷腦筋?”

久木朝夜空大大吐了口氣,咀嚼凜子剛才的話。

女方追問男人:和你關系如此之深,要是被我丈夫知道了你是不是傷腦筋?表面上像是追問,實際上未嘗不可視為女方在表明決心:丈夫知道也無所謂。

“夫君知道我們的事了?”

“那,知不知道呢……”

“沒特別說什么?”

“說倒是沒說……”

久木剛要放下心來,凜子隨即像說別人事似的說道:

“或者知道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沒直接問吧?”

“不是不問,可能是不想知道……”

忽然,海上吹來的風加大了,唯獨最后的“知道”二字拖著尾音消失在夜空的遠方。

久木一邊追隨風的去向一邊思索。

所謂不想知道,指的莫非是怕知道?即使對妻子有外遇有所覺察,也不情愿作為現實目睹。知道得有失體面,還不如不知道的好——該是這個意思不成?

久木腦際再次現出身穿白大褂的醫師形象。無論地位還是外表都無從挑剔。莫如說是為許多人憧憬的近乎標桿的人物——這樣的人懷疑妻子在外面偷情卻又沉默不語。

假如這是真的,那么就是說丈夫是因為愛妻子才不追問,還是說佯作不知而冷冷注視妻子一再出軌?如此思索的時間里,醉意從久木腦袋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對奇特的夫妻形象。

“奇怪吧,我們……”

聽得凜子這么說,久木剛要點頭卻未點下去。

如果說不相愛的夫妻奇怪,那么這樣的夫妻豈非滿世界都是?

“奇怪的不單你們,和和美美的夫妻哪里都不存在!”

“果真?”

“全都有奇怪的地方,而又全都在裝模作樣。”

“若裝不下去可怎么辦?”

仰望夜空的凜子的側臉,在房間透出的燈光的照射下,僅左半邊白瑩瑩浮現出來。久木一邊看著那黑白分明的側臉,一邊體味投給自己的更新的課題。

凜子分明在問如果妻子在丈夫面前裝不下去了該怎么辦。那是意味著現在已然陷入無法彌合的地步,還是意味著那一事態迫在眉睫了呢?無論是哪個,都像是在尋求久木回答。

“那么,他對你……”

不知何故,此時此地很難將凜子的丈夫稱為“夫君”,而只能以不相關的第三人稱“他”來稱呼。

“他不找你求歡?”

言畢,久木這才得知原來這是自己最想問的。

凜子以思索的神情沉默有頃,而后朝著夜空小聲說道:

“不求的啊……”

“一概?”

“因我總是拒絕。”

“那,他就肯忍著?”

“忍著不忍著我不知道,畢竟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嘛!”

說得似乎事不關己的凜子的側臉,看上去隱隱含有女性的潔癖和堅毅,仿佛在說討厭的就是討厭。

戀情總會在哪里遭遇關卡。

相識之初,情投意合,很快一氣呵成,融為一體,順利得就連兩個當事人都難以置信,激情燃燒得就好像世間一切都無所畏懼。可是不久就會遭遇困惑:在以為登峰造極的一瞬間就有深澗倏然擋住去路。兩人貪歡作樂,以為置身于性愛花園之時,即是得知前面有荊棘叢生的荒野之日,當即神情肅然。

此刻,久木和凜子似已經過初期的春風得意,而來到一個關卡。能否跨越過去,完全取決于兩人的激情。

像以往那樣每個月見面幾次,不時相約外出旅行過夜——倘若滿足于這個程度的幽會,那么就無須跨越關卡。而若意猶未盡,勢必更頻繁地見面和要更強烈將對方據為己有。如果這么朝思暮想,就要多少冒一些風險跨進一步,就要有跨越深澗的勇氣。

自不待言,所謂勇氣,即是雙雙不顧家庭而一味我行我素的意志。只要意志堅定了,就能更加自由自在、淋漓酣暢地無限享受二人時光。

可是理所當然,其背后需付出巨大犧牲。無須說,凜子將招致丈夫的懷疑,久木將招致妻子的猜疑,發生爭吵。發展下去,甚至導致家庭解體——在什么地方適可而止、在什么程度上滿足兩人的愿望,這方面的權衡比較是最大的問題。

現在,假定凜子的家庭如她所說,那么就可能不折不扣到了即將分崩離析的地步。如果妻子不接受丈夫的需求,沒有了性關系,那么為什么結婚、為什么持續是夫妻就不得而知。當然,就性關系這點來說,久木同妻子也幾乎沒有。在這個意義上,說久木的家庭同樣正在崩潰也未嘗不可。

不過,同久木相比,凜子更難堪的是對方求歡時而必須拒絕的妻子立場。這同自己不主動即相安無事之間,似乎存在男女的性差別。

在來自海面的夜風的吹拂下,久木覺得自己現在多少想得開了。

事至如今,再顧忌也來不及了。他打算當機立斷,問凜子往后的打算。

“他,可知道你為什么拒絕?”

“我想大概是知道的。”

久木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學究型凜子丈夫的形象。雖說一次也沒見過,但那張臉上想必總是架著眼鏡,端端正正。

不知何故,盡管那個男人是自己實實在在的情敵,然而久木并不怎么憎恨他。眼下,自己愛著凜子這位人妻,那個男人被人睡了老婆,戴上了綠帽子。不知是其立場的可憐博得了自己的同情,還是被妻子拒絕也默默忍耐那種求穩姿態使得自己失去了對抗意識。

不管怎樣,久木現在都處于比那個男人優越的位置是毫無疑問的。

但是,既然處于優越位置,就必須相應負起責任。

“很理解你的尷尬處境。”久木心里覺得對不住凜子,“想到這點,我也尷尬起來。”

“不過你不要緊的。男人怎么都能應付的,對吧?”

“說能應付就能應付,可應付不來的時候也是有的。”

“我,怕是要完了。”

“完了?”

凜子朝著夜空緩緩點頭:

“我已打定主意:什么時候完了都無所謂!”

“那怎么成……”

“女人這東西,并不那么靈巧的啊!”

凜子任憑夜風吹拂,輕輕閉起眼睛。目睹她那副儼然殉教者的面容,大凡男人心中都要涌起對于女人的憐愛。久木情不自禁地摟過凜子就勢接吻,一邊撫摸被海潮風打濕的凜子的秀發,一邊折回房間。回過神時,兩人已重新躺在床上。分不清誰引誘誰、誰被誰引誘。

談論各自的家庭且越談越深入的時間里,漸漸覺得不堪忍受,束手無策,心急胸悶,而逃來的地方即是床上,如此而已。

久木突然變成狂暴的野獸,一把扯開凜子的前胸,脫掉她的衣服,拉掉內褲。面對這場疾風驟雨,凜子盡管低聲“啊啊”不止,但實際上像迎合男人動作一樣主動脫去內衣。

此刻,凜子似乎渴望被他緊緊抱住。

兩人氣喘吁吁,連完全脫光都好像等不得似的死死摟在一起。肌膚與肌膚之間,別說凜子丈夫,甚至燈塔的光照、夜風和房間的空氣都休想介入。摟得是那么緊,雙方的骨骼都險些嵌進肉里,貪婪地吮吸嘴唇。

也許都醉了的關系,很快弓滿潮滿,凜子迅速沖頂。久木確認后停止動作。

知曉床上急風暴雨的,只有枕旁若有若無的臺燈光亮。

剛才突然化為野獸的兩人的肉體,在相互貪婪地吞食后的現在宛如溫順的寵物徹底安靜下來,輕輕交叉著肢體躺著不動。

醉意,加上燃燒的余溫,凜子的身體仍熱乎乎的。久木一邊以整個身子感受其余熱,一邊想起“body talk[3]”那個說法。

此時此刻,兩人恰恰在以身體相互訴說。

語言終究是訴說不盡的。越用嘴巴說越語無倫次,越莫名其妙。每當如此走投無路之時,就只能用身體相互訴說。烽火四起,短兵相接,偃旗息鼓——于是一切迎刃而解。

作為證據,現在兩人都像忘了剛才問題的嚴重性而躺在恬適的倦怠感之中。即使現實問題一個也沒解決,也還是能以身體與身體的相互傾訴而相知相許。

得知女方滿足,男人自然心懷釋然,有了自信。

“可好?”

已經無須發問。想到剛剛過去的凜子的表現,心里一清二楚,但他還是想問一聲。凜子像要避開久木的期待似的,一聲不響地把額頭輕輕擦在久木胸口——回答肯定是“yes(是的)”,但畢竟羞于出口。也可能含有那種抵抗意向。

問題是,女人越是抵抗,男人越是想聽個明白。

“喜歡我的?”

這也不言自明。背叛丈夫跑出家門,不可能出于討厭。男人明知故問。

“喜歡?”久木再次問道。

這回凜子淡淡回答:

“討厭!”

久木不由得緊緊盯視。凜子斬釘截鐵:

“我,這樣子真讓我難受。”

“這樣子……?”

“和你上床呀!”

凜子想要說什么呢?一時很難理解。只聽得凜子喃喃自語:

“做這種事,我自己不再是自己了,我討厭這個。為這種事失去理性,不爭氣啊!”

所謂失去理性,反過來說,豈不就是心滿意足盡情盡興?久木戰戰兢兢地問:

“不過,總會好起來的……”

“像是落在你手里了。”

“不,落的是我。”

“反正,把我弄成這個樣子的,是壞家伙!”

“那可是對方的責任喲!”

“我的?”

“你太好味道了嘛!”

被說成了蛋糕,凜子好像困惑起來。

“如果不是好味道,不至于這么入迷。”

“可我是頭一回。”

“什么頭一回?”

“突然成了這樣子……”

看枕邊鬧鐘,十一點過了。凜子另當別論,久木即使被挑戰也沒有應戰氣力了,卻又舍不得睡去,想再身體挨著身體享受兩人世界。這樣想著,久木再次打探:

“到底喜歡的?”

“所以不是說了嗎——討厭!”

凜子仍不肯在嘴巴上服軟。

“那,為什么成了這樣子……”

“是指我這么容易讓你得手?”

凜子說得明顯帶有自虐意味,久木略略打趣:

“沒想到這么出色的女人會許身于我。”

“你也出色嘛!”

“瞎說!老實講,沒有自信。”

“呃,像是沒有自信的樣子才好玩的啊!”

認識凜子時,正值久木被公司從第一線轉去閑職之時。

“你那個年紀的男人,都很囂張是吧?拿出名片,說自己是常務董事、是什么什么部長,在公司多么了不起多么有權有勢,盡說這些。可你對那些絕口不提……”

“想提,問題是沒有值得一提的。”

“那些對女人怎么都無所謂的。相比之下,還是親切些有氣氛些……”

“氣氛?”

“是啊,看上去你總好像有些疲憊、落寞。”

氣氛倒也罷了,當時心力交瘁確是事實。

“你說了吧?往下清閑了,想查閱一下留在昭和史上的女性們。說得蠻有意思,而且……”

“而且?”

“而且是高手!”凜子目視虛空,輕松道出大膽的話來。

久木以往從沒給女性夸過“高手”。誠然,同幾個女性交往過,感覺上也都讓她們滿足,但從不曾認為自己在技巧上多么高明。

實際上那也不是能從男性角度自己說的話,只能聽任女方評價。何況那是一個女性知道若干男人后才曉得的事。

但不管怎樣,被女性說是“高手”感覺不壞。而且是眼下自己最上心的凜子說的,就更加有了自信。話雖這么說,可是真能為之歡欣鼓舞不成?

“那,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這種事,說謊也沒用的吧?”

夸獎之下,久木進一步半開玩笑:

“那么說,合格嘍?”

“合格!”凜子即刻回答,“不過,你可是久經沙場吧?”

“那也不是……”

“無所謂,用不著隱瞞。反正我感覺好就是了。”

也許是兩人一起過到第二天的關系,凜子好像整個放松下來。

“剛才你說這樣子是頭一回,以前呢?”

“指什么?”凜子明知故問。

“和他的性事。”

“感覺多少是有過的,不過沒這么厲害。”

“那,以前沒怎么……”

“所以不是說你是壞家伙嗎?教人家這個……”

“那是因為你有素質。”

“這算素質?”

一本正經地詢問的凜子看上去突然幼稚起來。久木從背后抓住凜子一對乳房。

對于男人,再沒有讓自己最愛的女子覺悟性的快樂更開心、更自豪的事了。起初像花蕾一樣稚嫩頑固的肢體,逐漸解除緊張,增加柔軟度,不久如一大朵花盛開怒放——得以參與一個女子的開花過程,那分明是自身這一存在被深深植入女性體內的證明。至少男人會如此深信不疑并因此躊躇滿志:沒有白活!

現在凜子恰恰斷言是他調教的。不是別人,正是久木這個男人使得凜子身上潛在的快感蘇醒過來。這無非是說在此之前她不知道如此程度的快樂。進而言之,等于坦白她同丈夫之間沒有過那樣的快感。

“太好了……”久木再次在凜子耳畔低語,“這樣就忘不掉我了。”

久木現在還覺得自己正把楔子插入凜子體內。凜子再掙扎也休想逃掉——粗大堅挺的楔子由腰間一直捅到她的腦頂。

“不放你逃掉!”

“話是那么說,可要是真不逃掉,你怎么辦?”

久木一時語塞。

凜子窮追猛打:

“不覺得可怕?”

久木重新想起太陽落山前凜子在床上嘀咕“可怕”的事來。那時說的是性事的無以自拔,而現在說的似乎是現實狀況。

“這么鬧下去,我們是要入地獄的喲!”

“地獄?”

“你怎樣我不知道,我可是百分之百入地獄。”說到這里,凜子一把抱住久木,“拉住我,緊緊抓住……”

看樣子,凜子意猶未盡,身心正在劇烈沖撞。

“不怕、不怕的!”

久木一邊安撫,一邊再次思考男女性感的差異。

較之雌性,雄性本質上性快感淡薄。較之沉浸于自身的快樂,更是通過讓對方達到高潮和確認其過程而感到滿足和釋然。尤其到久木這個年齡,像年輕人那樣粗暴求歡的心情變得淡了。較之被動,莫如說在讓對方快樂沖頂的能動方面更能得到作為男人的存在價值。似乎有女性對通過讓對方舒坦而獲得滿足這點表示懷疑。可是,如果事先就把自己定位于主導一方,那么也有相應的方法使自己穩穩獲取快感。

例如凜子那樣的女子,起初矜持謹慎,楷書般一絲不茍,隨后從種種樣樣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得知快樂,愈燃愈烈。進而作為一個成熟女性而變得自由奔放,最后深深沉溺于淫蕩世界之中。那無疑是女性身體土崩瓦解的過程,同時又是回歸其體內潛在本性的姿態。對于男人,再沒有比目睹那種蛻變更富于刺激、更歡欣鼓舞的了。

倘若一一看清其前后始末,就能以身體直接感知那一實態——感知女性身體是怎樣的存在,其中隱藏著什么和有怎樣的變化。

只是,作為觀察者、旁觀者所能得到的快慰自有其局限性。哪怕再以性的開發者、觀察者自詡,而一旦兩個身體融為一體,性這東西就不可能僅由一方承受、僅由一方發動。即使是由男方處心積慮促成的,女方也仍會有所感覺,欲火中燒,一發不可遏止。果真如此,男方在其煽動下一路跟蹤追擊。及至驀然回神,男女都已整個浸入無間地獄般的性愛深淵。

雖說通往性愛快樂的路徑不同,但既然雙方覺得難分難舍,那么也不可能僅僅一方墮入地獄。

久木一邊撫摸緊緊貼上來的凜子的后背,一邊回味剛剛聽得的“入地獄”說法。

不錯,再這樣尋歡作樂,兩人難保不會陷入無可挽回的絕境。凜子稱之為地獄,她的意思似乎是說應該在此止步以求生路。

可是明確說來,久木并不像凜子那樣認為現在的快樂是罪惡。不錯,有妻之夫同有夫之妻相愛是可能有違道德、有悖倫理。而另一方面,相愛的兩人相互需求為什么就是惡呢?

常識和倫理之類,由于時代的推移,遲早會發生變化。相愛之人的結合乃是普遍的絕對大義。為了守護這寶貴的大義無須畏首畏尾——久木這樣說服自己,并深以為然。

問題是,哪怕久木再怎么自負,而若凜子不認同,兩人的愛也無以為繼。就算男方再不在乎,而若女方膽怯,也很難進一步愛下去。

“入地獄什么的,絕不至于。”久木摸著凜子因幾次沖頂而艷潤有加的滾圓的臀部說道,“畢竟沒干什么壞事。”

“不,干了。”

身為人妻,加之畢業于基督教系統的大學,凜子的負罪意識或許因此而分外深重。

“可我們是這么相愛!”

“那也是不可以的。”

到了這個地步,再講道理也很難讓她認同。現在,男人也只能跟在口稱“入地獄”的女人后面,別無選擇。

“那,一起入地獄好了!”

再這么尋歡作樂,的確有可能入地獄。可另一方面,也并未得到禁欲就能進入天國的保證。既然這樣,那么索性徹底貪歡作樂再入地獄好了!久木打定主意。

注釋

[1]都:東京都。

[2]湘南:日本從神奈川縣南部三浦半島逗子至小田原的相模灣海岸一帶之稱。

[3]body talk:肢體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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