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斯在船攤上買了黑木雕匣子和秘銀鎖,不忘向攤主詢問那個有著人類瘋狂站隊的船篷里到底有什么新鮮事物。
“那是有名的賭船,聽說買他的寶貝通常不會虧。但是他有個規矩,就是凡是客人捧著的東西都必須要,出售原石必須經過三次以上的加價拍賣,原石的最終出價必須高于底價。”老人包好柯林斯的木匣,囑咐他:“他好東西多,到里面看看是值得的,有些賭徒現場切石,大可開開眼界。但是記住,東西不要亂碰。因為你拿了就說明你想要,你想要就不會有人叫價,再想脫手就難了。只要上了他的船,他就是老大,不要質疑他執行規則的能力。”
柯林斯對船老大這種霸王條款表示難以置信。
“從前也有不信的,到最后人也徹底消失了,呵呵!”老人一聲冷笑,“他船上的是成品和小物件,罕見的寶貝都在山里的石洞呢,跟著他的伙計走就是了。”
“走,去看看!”柯林斯對小精靈說。
他們從幾個挑選首飾的女矮人后面走過,年輕女孩看到好寶貝總會發出標志性的歡呼。在人類的攤床前快樂地嘰嘰喳喳,相互扶持著同伴的腰,手中攥了中意的首飾將精心挑選的稍稍遜色的寶石戴在朋友的發上觀看效果。一個略微穩重的女孩大方地盤起自己紅艷似火的卷發插上一支梳子。奢華的愚人金暗自嘲笑紅寶石的深沉,蒼白的歐泊高調藐視綠螢石的精華內斂。還有其他細碎小鉆的陪襯讓這一件首飾看上去富麗繁冗。
“看看這是多大的寶石,哪一家的商人舍得用它們來裝飾。”商人熱切地夸耀自己的創意,將暗淡的寶石拿來比對,在陽光下晃動著。
柯林斯回首,逆向光線,矮人女孩綻放出燦若朝霞的紅光,各色寶石隱于她們頭發衣飾間俏皮地眨眼。人類隨性的設計暗合女孩身心,在復古與時尚之間俘虜了她們的心。
“葛洛妮”
一個男矮人游魚一樣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這個矮人出眾的身高使他非常惹眼,柯林斯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他褚石色的頭發剛毅的臉龐在玫瑰紅的胡子長河上飄流,光亮的臉膛像一顆剛剛剝開的毛丹。
“嗨!”他神氣十足地和所有的女矮人伙伴打招呼,捧起葛洛妮頸間的多寶項鏈充滿感情地贊嘆,“真美!”
“這個多少錢?”這個很會說話的男矮人問到了價錢就隨手灑下相同數目的金幣,在伙伴們的愣怔中借機挽起女伴的手,大聲宣布,“項鏈選好了,我們一起去看賭局吧……”
矮人工作船的轟隆聲適時蓋住了男矮人下面的話,他輕輕地在女孩左邊咬耳朵,女孩兒的伙伴們都慢慢綻開驚喜的笑顏。
等他們轉身柯林斯驚異地瞪大眼睛,女孩們上下兩道瀑布一樣的長發,一道在頭頂一道在唇下。柯林斯拉了一下小精靈,“你聽說過女矮人的長胡須嗎?”
“她們借以修飾和炫耀的地方多一倍噢!”
許多的人類與矮人同行,仿佛沸水匯于一處,穿洞而流。
走過一段山洞,前來迎接的伙計舉起了矮人國旗幟,在空中劃過半個圓弧放平,眾人的腳步聲在旗幟抖落風聲的那一刻消音,旗面徑直從高竿上垂下形成聲威并重的一道阻攔,矮人國的威儀無人敢犯。
黃金石洞的大門在扛旗的矮人身后閉合著,沉重的石壁相抵,之間幽深的一隙兒像開山神器刻下粗重的一筆,或因索求之心過急刻崩了或因鑿開石壁沖撞而成的印跡依然殘留其上,在巨人的高度,像指痕,引人遐想。
前面矮人摩肩接踵,細微的討論聲密如采釀的工蜂擁堵在攔網前嗅到了花香急躁而又永不言棄地同聲商議。那道又粗又黑的門縫兒在金子的底色上放大再放大,仿佛誰的思維已經跨越了這層阻礙看盡內里無窮寶藏。站在矮人后面的人類氣息越來越粗重。
寬闊的石門延續到剝落的山崖,平滑的石門石壁上探出短粗的陰影,一個矮人手舉火焰從側洞走出,面無表情地站到充滿誘惑的狹縫之前。人群沒來由地一陣不滿與騷動,像打盹的黑熊被獵物驚擾迫不得已脫離紙醉金迷的夢境,恍惚的神思被本能刺痛從而蘇醒。
“規矩仍是老三點,老朋友新朋友都在此,我再重申一遍。”矮人粗礪的嗓音刮擦著眾人的耳朵,他偏偏學做慢聲細語般地對著心中講了千百遍的稿子逐條宣讀,輕妙的語音切著耳膜霎時入心。
講過三條老規矩,矮人停頓了一會兒,放眼望去,石門前鴉雀無聲。矮人撩起金絲腰帶上系著的銅牌,連勾卸開,各位伙計接了分別贈與眾位賭徒。從石門邊看不見的側洞里又走出十來個執斧的伙計,金絲甲葉細碎的嗡鳴與爐火一樣閃耀的斧面流光隔開了取得號牌與未取得入場資格的人。
全鎧的矮人可謂披堅執銳迅速將取得賭徒資格的一群人包圍,利斧轉向,整齊地一聲踏地的重響,眾賭徒頭上的金色閃電一發一收之間矮人完成了隊列方向的變換。賭徒忽視了矮人步履輕盈的奧秘,被滿眼金色的甲葉收攝住的心神自愿淪陷于石門悄然打開后暗流涌動的純黑之中。金甲矮人整體移動了,賭徒一個接一個更加投入地撲進那黑暗之中,在黃金滿地的幻想中忘記初衷地沉淪。
老常客摟一摟新朋友的肩安慰不解的人。柯林斯辨別矮人賭局的聲威當是依靠熟客的口碑在資歷雄厚的賭徒中間傳播。身前的客人凈白的雙手、克制的身體語言、隨著石門重新開啟冷卻下來的情緒,讓站在他們背后的柯林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那種浸在骨子里的狂熱在此刻擊敗了紳士長久以來形成的禮儀修養。
葛洛妮及她的男伴就在不遠處下一批客人的位置等候,按照柯林斯的估算應與他們同時進入聚寶盆一樣的石洞。那矮人小伙子有些沉不住氣了,左顧右看地轉著腦袋,他的側臉上輝耀著尋寶的激情。小伙子單手背于身后興奮地打著節拍伸長脖子,應當是為了使視線超過身前一個佝僂著的人類老者,努力看清處于第二位的矮人懷抱的黑木箱。
第一批賭客出來的很快,省了矮人甲士整頓外場沉不住氣的賭徒的時間。眾人自動讓出一條通道目送首局退場的商人,有促狹、有鉆研的目光極力想燒穿人的偽裝,扒開嚴肅的外皮挖空他的冷峻,檢視其中是否深藏了一顆抱憾之心。
第二批賭客接到了銅牌,第一批客人明顯不甘心地長吸了一口氣。他們的那種鎮靜像海冰沉入地底巖漿,沖擊、揉碎、酥解。有的碎塊兒是賭徒之間物傷其類的感慨,有的則是幸災樂禍之后自以為機會降臨的狂妄。去而復返的客人站在了隊伍的最末端。
柯林斯和瑟蘭督伊被壓入渴望一夜暴富的客人中間隨之前移,與其說是被人流綁架不如說是被性急的矮人放進以欲望編結的投彈車網兜里一炮轟破藏寶室的壁壘。矮人沒想到,精靈更沒想到,搭乘這樣疾若流星的炮彈也會于中途遭遇截擊。精靈顫動了一下尖耳朵回應矮人的欲望之彈攻擊衛士甲胄發出的刺耳武斗之聲。
“安靜”
手持銅牌的矮人下令,清一色的金光劃向騷亂的人群,精寒的刃口削下矮人的頂發,后面不甘受辱的矮人已然拔出配劍擺開架勢。金甲武士的長板斧蕩出半個圓弧,界線清明。后面的矮人揮劍回防親見金斧利刃懸懾頭頂。
“請各位老朋友新朋友尊重賭場的規矩,我們有貴客蒞臨。”
矮人不做解釋,黃金通道盡頭緩緩走來一位并不年輕的矮人,在他保養完好的臉上虬結的絡腮胡子艷得流油,有如金絲銀線、烏針鐵**與光影梭織一處,蓬松又富有韌勁兒,鋪滿了前襟。他渾身上下沒有特別的裝飾,連帶矮人常用的胡子夾都省去了,卻穩穩透出金光閃閃的貴氣。
柯林斯見到的是矮人貴族的側面,對比他捧在胸前猶如浮溢了油脂的礫巖般的大胡子,那位矮人女孩葛洛妮的男伴鮮如火苗的小胡子就顯得燃燒日短未經歲月的淬煉。矮人以紅胡子為美,顯然這位貴族已奪得全場的目光追隨。那位葛洛妮傾身向前,她的男伴果不其然甩了手臂,稍時以前的意氣風發都折殞在嫉妒與抱怨的情緒里。
另一隊甲士保護了矮人貴族,不過沒將他與其他眾人隔離多遠,第二批賭客隨之走進了石門之間。在矮人貴族身前接引的火光金子般一旋而過,狹窄的通道更顯幽深。當走進金碧輝煌的會客廳時,眸中與腦海里爆滿了六芒星光,像長而尖的金色刺針疾射瞳仁,以致于柯林斯不得不閉上眼睛,瑟蘭督伊垂下目光瞥見矮人的金色淚痕。
“歡迎來到金子與寶石的盛會!”賭場的矮人首領嘹亮地一聲吼。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沾了金粉的黑色絨靴,腰間懸掛的連號銅牌,金紅的大胡子之上矮人飽滿的面龐閃耀著淺金的光,原來他就是礦主。他從金制的展臺上隨手拿起一塊不大不小的暗綠色原石,看著它聚攏了眾人灼熱的目光。一定是因為感覺到賭徒瘋狂燒灼的眼神兒,礦主托著石塊的手仿佛被燙到一般微微一顫。礦主無聲地將原石交與工匠,工匠捧著走近精雕細琢的壁龕之前碩大的切割機。柯林斯透過高懸的精亮齒輪看到龕中莊嚴的矮人半身像,每一根胡須蒼勁有力的線條都勾勒得栩栩如生。那許是矮人技師的鼻祖,柯林斯如是想。
咯吱吱切下的飛輪阻斷了炫麗又貪婪的光。當金色透明的光線蒙塵,當瑰寶剝開巖石的外裳,冷水吐著飛沫流過紅寶石遍布劃痕的切面,更像是一次深刻的洗禮,慵懶的眸初醒,攝人心魄的神光一分分點亮,猩紅而深邃。
賭客無不嘆服,矮人礦場名不虛傳。
工匠奉上開了天窗的原石,礦主單手擎起伸向眾人,微微笑著,他的眼睛沒有看向寶石而是看著眾人,目隨石走從左至右轉過半弧與眾賭徒探究的視線相交。這一望,矮人礦主囊括了所有的賭客,在場的每一位不論遠近都感受到他的誠意與邀請,看到他暗黑的瞳仁幽深似海。
礦主將原石交還工匠,工匠再割直至四面見窗,瑰麗的玫紅在最后一次切刀升起之后迸射出來,通透無暇。礦主走過來拿起璞石,冷水不斷地沖淋,泥屑盡去,火光之下,那寶石不安地臥于他手心如同一顆跳動的心臟。礦主隨手將之放在壁龕前的桌案上,待他轉身,甲士齊刷刷分列兩隊露出白石墻上的巨幅畫作,猶如無聲地拉開沉重的金屬遮簾。
黃金的樹林,幾株火紅點綴其間,深秋的記憶。
瑟蘭督伊敏銳地發現樹間藏匿著一個小女孩,水銀一樣的長發染上秋葉的顏色,小精靈偏過頭發現那位矮人貴族也在凝視她,其他人則望著礦主等待他的下一步計劃。那位貴族像一位監管者一樣看著礦主將賭客帶進后面的礦洞,在走過白石上的蛋彩壁畫時他的指尖不由自主撫上女孩的臉,而其他人則被甲士遠遠地隔開。那女孩是一個人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