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角鹿,大角鹿”
一個小女孩唱諾著歡快的音調呼喚阿美達的名字。
娜娜!
“大哥哥,你回來啦!”娜娜歡迎精靈,“我把大角鹿喂得很飽喲。”
精靈只見阿美達聳拉了耳朵,眼眶都泛起緋紅色。
吃肉吃得快要膩死了!
初冬的第一場雪降下來了,是灰色的。小動物們收起了爪牙睡懶覺了。
冒雪出去捕獵的牧人還沒回還,馬匹在簡陋的廄槽里冷得跺蹄子,打響鼻。
隊長醒來看到先前說不困的小精靈靠在自己的鋪位邊懷抱長劍蜷起雙腿睡著了,就為他輕輕蓋上毛毯。布瑞林恩特重新躺回去,望著天篷出神。這時大角鹿伸進頭來,拱到瑟蘭督伊身邊。
“冷吧?”布瑞林恩特輕聲召喚,招招手讓阿美達進來。
大角鹿蹭到瑟蘭督伊近前縮起四肢斜躺到精靈身邊,氈布在阿美達的后臀垂下,將寒風隔絕在外。
氈包中心的火塘仍舊爆裂了火花燒得正旺,屋子里暖融融。
有時晚上無事,瑟蘭督伊就抱著娜娜講故事。
“從前有一個聰明的女孩運用她的智慧戰勝了自私自利的妖精。她呀一直在自己的那片園子里勞作。某一天,一只妖精竄出來說她占用了它的土地。女孩害怕妖精的法力就和它協商以地里出產的一半兒東西交換土地使用權,總想不勞而獲的妖精爽快地答應了,并且約定違約者天誅地滅。女孩兒又說為了公平交易,愿意以地上出產的食物做交換。妖精同意了。這一年,女孩種的是番芋。”
娜娜聽了,咯咯咯地笑起來。
“這一年,妖精輸了!”娜娜晃著兩只羊角辮,笑起來臉蛋上甜甜地兩個小酒窩。
“是啊,妖精覺得上當了,下一年與女孩約定它要地下的東西。”
“女孩不同意?”娜娜含著手指尖不確定地問道。
“女孩當然會同意,她害怕妖精啊。妖精都是很兇惡的。”瑟蘭督伊做出兇狠狀將娜娜又逗樂了。
“新一年女孩種下了大豆。”
娜娜在精靈懷里癡癡地笑。
“這一次妖精火了,它要殺死女孩。”
娜娜滿眼驚恐。
“突然,電閃雷鳴,天崩地裂。閃電擊中了妖精,妖精掉下地縫,地縫復又合攏。”
“天誅,地滅?”娜娜驚訝地張開胖乎乎的小手。
“是啊!”
“那阿媽怎么能同意我說種什么就種什么呢?”娜娜非常痛苦地皺起眉頭仔細斟酌。
“嗯,你要學會努力說服她啊!”
“那明天還要去賣東西?”
“嗯,不然沒錢買藥。”
天不太亮,瑟蘭督伊帶上阿美達和娜娜,揣起隊長的雙刀出門玩耍。每次他回來都會帶回衣料布匹、調料等森林草原不能出產的東西。這不能不讓隊長起疑。
晚上布瑞林恩特聽見簾外瑟蘭督伊在教女孩定蛇,娜娜驚奇地大叫好像魔法。
“如此做,沒有魔法你也一樣定得住。”
“拿蛇頭,畫十字,從左下向右上沿圓周畫五個圈圈。定住了!定住了!”女孩興奮極了。
“對的。如果遇見更厲害的,打下千金扎,它就死了。”
“這樣?”娜娜學給瑟蘭督伊看,那蛇再怎么拔弄也不會動了。
“阿祖,我擁有了女巫的魔法!”娜娜快樂地向著正在做工的老者喊道。
“娜娜,不行給人看。女巫做不得。”老者嚴肅地說,“巫師是竊取的神力以私用。你沒見鎮上人對待巫師的態度,施以火刑。”
“可是大哥哥給人送祝福賺了好多錢,唔”緊急地,娜娜的嘴被瑟蘭督伊捂上了,可惜布瑞林恩特還是聽見了。
晚飯以后,布瑞林恩特問正在擦試雙刀的小精靈。
“你的傷藥有幾味不是草原能出產的,要到集市上購買。”
瑟蘭督伊漂亮的瞳眸清亮如水,如許目光漫過隊長雙眼,布瑞林恩特只見清澈幽深,沒看出任何波瀾與悔意。
“你為人類送去祝福,收取金幣做為回報?”布瑞林恩特的長眉連帶著臉頰都快要扭曲了,這個小精靈居然做得出這種別的精靈一輩子也想不出的事,隊長近乎要大吼了,“歐羅費爾大人會很失望的!”
“你不是,歐羅費爾!”小精靈抿緊下唇,唇角有些下滑,明顯地不大高興卻堵氣不說。過了一會兒,他放松繃緊的神經,解釋說,“這里不是大草原了,我們走了,娜娜一家仍然要在這里生活,沒有錢,他們根本活不下去。而且,你需要的一味藥是很貴的。”
布瑞林恩特不說話了。
瑟蘭督伊再次將冰刃涂滿丁香油,拿著細棉布一遍一遍地擦試,他將刀刃側立起來,看見了隊長逼近的臉。
布瑞林恩特為了讓他記憶深刻挨近了小精靈,嚴厲地盯著他,“要交易也要公平,實物交易,不要做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
“鎮上大人對精靈的魔法感興趣,樂不得呢。比賣藥收益多多啦。”娜娜咬著一個蘋果鉆進簾來,“看,瑟蘭督伊哥哥買給我的蘋果,以前都沒吃過,很甜的啊!大哥哥,你嘗嘗?”
冬天的蘋果?
“拿水來!”溫柔的低音,是阿祖的聲音。
“快將靴子脫下來!”是阿媽焦急的聲調。
“沒事,自會好!”粗獷的聲線,是阿爸的語氣。
從壯漢腿上流下的血將衰草中凍住的雪都染紅了,融化的淡紅雪水在腳印上現出一汪來。那是娜娜的父親,牧民的頭人。
背離草原失去草場的他們已不能自稱牧民了,他們加入鎮上的長工行列。如今,除了待客時,他們吃的是素菜,喝得是菜湯。草原浪人力氣大,心腸軟,性子直,苦活兒臟活兒累活兒一起干,卻總也干不完,干不完就挨打。
管家老爺拿蘸過淡鹽水的鞭子驅趕著工人與農奴,干不干活兒都向小腿肚子上抽,一鞭下去血花四濺,還美其名曰鞭子是消過毒的。頭人忍氣吞聲,下工時又被安排了活計,只爭辯了幾句就換來劈頭蓋臉一頓抽打。頭人抓過鞭子,那管家不察被帶個狗啃屎,遂命令壯仆將頭人拿住吊起來一頓毒打。回來就是精靈與娜娜一家見到的模樣了,工錢自也未領到。
瑟蘭督伊順手揭下隊長臉上最后一片痂,新生的白肉微帶粉紅色,布瑞林恩特好似受驚一樣差一點跳起來。
“全好了,沒毀容。”小精靈在隊長發飆前說道,“我們該走了。”
晨鳥一樣嘰嘰喳喳的娜娜在與大角鹿玩老鷹捉小雞,小女孩腰上系住的一串鈴鐺就是弱小的需要愛護的寶寶。
“那就是她的生活!”小精靈嘆道。
“頭人失業了,像你說的,在這里,沒有錢他們活不下去。”
瑟蘭督伊從房里拎出一袋子金幣,袋底拖在凍融的泥地上,他好像搬得很吃力。
“除去給你看病,這是剩下的。”
袋子口堆下去,金幣嘩嘩地歌唱。
“總有花完的時候。”隊長說。
“還是先想想藏哪兒吧。”小精靈說。
布瑞林恩特用精靈語詩歌論述了一遍為什么要幫娜娜一家以及這種高尚品行符和一如對精靈的期許與要求,小精靈覺得全沒得要點,他反問道:“隊長你為什么一定要幫她?”
隊長轉頭,眼里流露出不舍。
女孩扶著馬鬃細仔地擦洗馬背,盡管夠不到卻十分地認真與努力。那匹高大的棗紅馬趾高氣昂地打著響鼻,甩動亮澤的鬃毛,晶亮的水珠兒順著女孩筒裙的皺褶滾落,她忽而轉頭看向布瑞林恩特,溫暖的笑意彌散在越來越刺目的陽光里。
“多可愛,不應為半獸人所得。”
“這里沒有半獸人。”小精靈低低的聲音埋怨隊長不肯講實話。
“貝倫曾經通過環帶,而巨狼卡黑洛斯直沖多瑞亞斯邊境,多瑞亞斯并不安全。公主已經回去了,而我們落下太遠了。”
布瑞林恩特聽了,望向陽光,不語。
是什么撕裂了晨光,是草原人的悲鳴,是被奪走家園的屈辱與仇恨。沉浸在萌動的光圈里、擁抱阿爾達的美好的精靈被那銳利的嘶吼驚醒。
布瑞林恩特旋身躍起,穿過女孩梳理馬鬃站過的地方,那兒只有衰草伴著哀風戰栗。
女孩兒,夢碎。
戰馬揚蹄,踏過牧人頭頂。
“憑什么趕人?”頭人抓住軍官的韁繩,砍落了馬首,他的族人自蹄下逃生。
滾下來的軍官半空中一鞭抽裂了頭人的左頰,他收回馬鞭再揚,“你們這些個蛆蟲,殺不盡的孬種。”
軍官的鞭梢被頭人攥在手中,軍官發力后仰,皮鞭拉直了。
“放手,你這蠢貨!得罪了薩弗納大人有你好受的。”
“去你的!”頭人啐道,松手,恨恨地補上一腳。
“還不給我揍!狠狠地揍。”還未爬起來的軍官一骨碌身喊道。
營地邊緣被拖走的老弱婦孺,摔到地上的嬰孩兒,抱住軍士大腿哭喊的無助的母親,歐打,絞殺,素色的雪染上鮮紅,一切都是不容情的。
瑟蘭督伊的劍穿透反剪娜娜雙手的軍士,小精靈單臂接過女孩兒,那個軍士不吭一聲地倒下,頸上血洞良久才緩緩滲出一縷血絲。
“阿爸,阿媽,”娜娜哭了,“阿祖”
布瑞林恩特阻止了軍兵的屠殺,地上已經尸橫遍野。
軍官后退一步,牧人男子被悲憤支使得不能停,家園再次被毀,這次干下惡事的不是半獸人而是同類。
砍刀飛旋,削下肉泥,熊壯的漢子踏過親人的尸體,像一頭頭暴躁的豹子沒了分寸地撕咬獵物,血才是教他們冷靜下來的良藥。不會哭的男人流下的是血不是淚。
砍刀與盔甲交擊,星火飛濺,直到鐵甲都現出凹槽或裂痕。
這狂態讓軍兵們膽寒。
潰逃的軍兵仍然擄走了牧人的妻與子。
“悍匪,你們拒捕,啊”
牧人的牛耳尖刀切過軍官腳面,迫使他收力不及連摔三個嘴啃泥才停下來,他拋下豁開腳面的靴子一瘸一點地極力跟上逃跑比沖鋒盡心盡力的屬下。
“阿爸,阿媽被抓走了”娜娜雙手捂著眼睛,淚水和血水從指縫間迸出,哭花了整張小臉。
布瑞林恩特蹲下來用精靈的能力為娜娜療傷。
“隊長,你這樣救一個人類會耗盡你自己的福分!”
“如果不救這么重的傷它不會自愈。”布瑞林恩特說,“如果我不救,你會救她嗎?”
“隊長!”
幸存的男人整理行裝,擦干凈兵刃,將匕首收在貼身的衣袋里,抓起一把干硬的雪沙蹭掉毛皮上的血跡。
“走吧,為了全族的榮譽而戰!”頭人輕聲說道,接著大吼一聲,“絕不讓畜牲踐踏我們的妻女。”
牧人向東,精靈向東,同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