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的天堂比王子和公主的婚禮更像歡樂的海洋。

酒館里已是座無虛席，酒桶高高壘至穹頂，暖色的火光夾雜著廊柱的陰影在每一位酒客臉上印下魔咒。

精靈經(jīng)過酒桌間狹小的通道時，口噴濃烈酒氣的大漢斜睨了這幾個身形纖細(xì)的旅人一眼，將寬大的酒杯重重拍在桌面上，吞一口肥嫩的牛肉，暗紅的血水滴在濃密的虬髯上，也有不懷好意的訕笑者自在地上下打量左右逡巡，時不時冒出一聲尖銳的小調(diào)。見無人應(yīng)答，吹口哨的人呷下一大口酒，他的四周同伙在悶悶地起哄。

酒館不小，精靈與對面的吧臺之間隔著一處舞場，沒有搭臺，只是桌椅圈出的一塊空地，十幾個身穿長裙的女子牽著寬大的裙擺高舉過頭頂熱辣辣地跳著勁舞，厚重的皮鞋踢踏出沉悶的響聲。不時有男子竄入舞池牽起一位女孩的手組成雙人舞，時有跟不上女孩舞步與炫酷鼓點節(jié)奏的人被撞飛出去，仰翻磕在桌面上引發(fā)全場放肆的爆笑。

“老吉克，你行不行啊？”眾人再笑。

不好舞樂的躲在邊角享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快感，幾乎人人的盤中都有牛肉餡餅與粗玉米粒干粥，懂得生活的人再蘸上一點蜂蜜，小孩子在大罐的奇渣酒里吹出幸福的泡泡。

是的，精靈沒有看錯，人類的酒館里確實有小孩，邊上坐著的東倒西歪的壯漢有可能是他的父親或者親屬。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雙手捧著木缸啜飲，噴出泡沫，大聲笑著，快樂地嗆咳。

精靈走到臺前，這里已經(jīng)圍坐了一圈酒客。這些無人奉陪的酒鬼一杯接一杯地干盡烈酒，刺鼻的酒氣從吧臺一直沖到三步開外。精靈坐得離伙計稍遠(yuǎn)，待他們觀看了一陣酒客的姿態(tài)，忙碌的伙計才顧得上問及他們想喝點什么。

“六杯葡萄酒，一杯檸檬汁?！焙８窭锒蚰氛f道，將銀幣放在巖石制成的粗糙臺面上。

酒很快便被端了上來，副隊長將檸檬汁推給瑟蘭督伊。

卓雅偷笑，揶揄他道：“只有孩子才有這個待遇?！?

伙計掃了他們一眼，判斷出這個小男孩年齡最小，哥哥們不讓他飲酒，笑著解圍說：“我們店里有一種泡泡啤，都能喝?！?

他一努嘴，朝向那個嘻嘻哈哈的小男孩道：“他正喝的那種奇渣酒，芙萊小鎮(zhèn)上的特產(chǎn)，很開胃的。要不你們也嘗嘗！”

說完，伙計徑自打滿一杯，泡沫的弧面凸出杯沿一指高。

海格里厄姆說道：“謝謝！”

過了一會兒，沒有新客來，圍坐的酒客亦沒有添酒的，伙計閑下來了，他最喜歡與旅人天南海北地侃。

“我們這兒還有一種酒釀，和麥飯差不多，上了年紀(jì)的女人都拿她當(dāng)正餐吃，當(dāng)然她們自家釀的沒有我們店里的純正，口味獨特，女士很喜歡，你們要不要試一試？”

柯林斯在距離副隊長最遠(yuǎn)處坐著，一直欣賞著人類活力無限的舞蹈。那曲線妖嬈的女子晃蕩出的激情讓看慣了宮廷矜持樂舞的侍衛(wèi)有一絲絲心動，強行按捺住想要下場邀舞的想法，在座位上扭過一個角度，捌過視線。

酒館的西南角有一個偏門，從里面出來的大漢多半衣冠不整地提緊褲帶。也許那里有條走廊，柯林斯心想。

“有玉米酒嗎？”瑟蘭督伊問道。

伙計興奮地一拳擊打在自己的手心里，“有??！當(dāng)然有，這種玉米甜酒很美味，可惜這兒的酒鬼只徒買醉都不懂得鑒賞。還有一大壇未開封的呢！”

“你要現(xiàn)在拿出來，現(xiàn)場開了泥封，還怕沒人買？”林柯斯接道。

“蜜棗釀的甜酒有嗎？”瑟蘭督伊再問。

伙計放下酒提，抽出鑰匙，“有啊，我給自己留著的，您要是喜歡，我就一起端來。”

“看來你沒少偷酒喝！”海格里厄姆嚴(yán)肅地對小精靈說道。

“那些東西放久了自然會發(fā)酵?！鄙m督伊看向酒館伙計，“我?guī)湍惆崛??！?

“好咧，謝謝！”

他們兩人挑簾子進(jìn)了酒窖，從緊窄的樓梯下去，不想地窖里很是廣闊，酒桶碼放整齊，最特別的是地窖有另一處出口，還是個寬敞的大門。瑟蘭督伊推開它，外面是山崖邊的跑馬道。

“從這里進(jìn)出很方便哪！”

“那是我給自家預(yù)留的路，有時給鎮(zhèn)長上酒從那里好搬?！?

“鎮(zhèn)長的伙計知道有這樣一條通道嗎？”

“不知道，一般人家的地窖都不會像我這樣安排進(jìn)出口的。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好了，找到了，”伙計累得長出一口氣，伸了伸腰，“這可是難得的陳年酒了?！?

原來這伙計打扮的男人就是酒館的主人。

“這酒是以天泉水釀造的嗎？”

“是啊，看來您是行家??！”伙計有了興致，滔滔不絕地講道，“鎮(zhèn)長德凱尼最喜歡這水，平時喝的都是從泉眼提來的桶水，當(dāng)然飲酒也要用天泉水了。天泉水尤其對釀造甜酒有益處，一會兒您就能嘗到它的好處?！?

“你們是什么時候入鎮(zhèn)的，怎么才來我這酒館呢？”伙計開始發(fā)揮他自來熟的本事打聽起事情來。

“好幾天了，”瑟蘭督伊認(rèn)真地回答，“飲酒怕誤事，所以之前都沒有進(jìn)酒館。今天要走了，突然發(fā)現(xiàn)封禁了，暫時出不去了。”

“聽說鎮(zhèn)長老爺?shù)氖裁礀|西走失了，全鎮(zhèn)戒嚴(yán)查找呢！”伙計習(xí)慣性地壓低聲音說道。

原來不是為了瘟疫傳播的事兒，小精靈這樣想著。

伙計搬了兩壇，瑟蘭督伊也搬了兩壇，兩人一前一后攀出幽深的地窖。

精靈們慢慢品著酒香，聽著酒客漫無邊際的閑侃神聊，一點兒有用的信息都沒有?；镉嫴辉?，有熟客自己伸手打酒，手指都浸到了酒缸里，他喝高了，哆嗦著自我陶醉地充當(dāng)了主人，請各位精靈、各位旅客都喝上一杯不算烈的清酒，笑呵呵地看著俊美的精靈，含糊不清地說著，喝喝！

邊兒上的酒客竊笑著借光抿上一杯，反正伙計不在，酒缸無人看管，占點便宜白喝誰不喝，一會兒，半缸酒就下肚了。

那酒鬼再舀，偏巧伙計回來瞧見了，他快走幾步一巴掌打落酒鬼手中瓢，卻對其他客人陪笑道：“我這酒滋味不錯吧，不算烈酒，但是酒性綿長，當(dāng)?shù)匾唤^！”

伙計自己伸出大拇指適時地自吹自擂。酒水自是追不回了，少損失點是點，重點是不掃了其他客人的興，日后生意才興隆。

他轉(zhuǎn)回頭拍開泥封，一陣玉米香撲鼻而來，引得各位旅人好奇地看過來?；镉嫿o每人盛了一碗，客人們也自覺地奉上等值的錢幣。他接著招呼各位精靈，“各位不吃點什么下酒飯菜，想你們都未吃過晚餐吧！”

伙計示意他們看看客人盤子里現(xiàn)有的菜品，活色生香的菜譜。鎮(zhèn)里常用的食材無非也就是牛、羊等圈養(yǎng)的活物，假使將肉煎至好處也沒什么特殊的口味。

那挑食的小精靈又與伙計談起了兔肉，這不需花錢購買就跑到院子里來偷菜的原料，平時都被當(dāng)作小偷白白處死了。

伙計很高興與之聊天，詳詳細(xì)細(xì)記下了調(diào)味料的用法與配比，聽瑟蘭督伊講解燜兔肉的做法，并且立刻贈送一盤夾心羊肉餅作為謝禮。

“做法并不難，先要將兔肉切成大塊。”小精靈徐徐說道，在駁雜的各色人等當(dāng)中他們兩個相談甚歡。

海格里厄姆定定看著沒有天窗的棚頂和燭火之外漆黑的市鎮(zhèn)。

“在紅葡萄酒、月桂葉和日常調(diào)料做成的調(diào)味汁中腌制肉塊，重點是要充分地入味。之后裹上面粉，放進(jìn)橄欖油里翻炒。待表皮金黃后，再用紅葡萄酒燜燉。”

“這幾味佐料店里都是現(xiàn)成的?！被镉嬤谱斓?，好像香味已從他的口齒逸出。

“這時一般都會放入大蒜、丁香等佐料，以及青豆、番芋等配菜?！?

“這樣一盤飯菜就都有了。”

“如此烹制的兔肉皮滑肉嫩，食客自然會按口感做出等值的評價?！鄙m督伊說完敲敲銀幣，清亮的嗡鳴悠長入耳，伙計自是滿臉陶然。

“這酒后勁兒真大，我有點醉了?！笨铝炙箍邶X不清地說道。

卓雅還沒來得及喝那酒客新打的酒，這時才舉杯嗅嗅，卻被瑟蘭督伊搶了下來，“我嘗嘗！”

“喂，我都還沒有喝呢！”

精靈甚少醉酒，海格里厄姆頓時腦中警鈴大作，但是為時已晚，卓爾、杰爾曼、柯林斯、亞希伯恩相繼倒下，外面蹲守的衛(wèi)兵已然沖入，同時倒下的還有吧臺周圍喝過免費酒水的食客。

大批的執(zhí)甲武士將酒館團(tuán)團(tuán)包圍，副隊長海格里厄姆喝得少，逞強支撐著與武士過招，猛推了一把各位同伴，沒有精靈能夠起身。

瑟蘭督伊拔劍格擋，拉起卓雅向后廚跑去。

伙計嚇得癱軟在地，雙手抱頭，喃喃念叨：“我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見?！?

嘈雜的酒館樂聲變奏，琴師一個哆嗦尾音走調(diào)短弦發(fā)出凄厲的一聲哀鳴，進(jìn)而一名武士手起刀落抹掉了他的腦袋，發(fā)出一聲墜地的悶響。所有的食客均趴在桌上不敢動，等待甲士的盤查。

手執(zhí)短刀的武士翻撿著酒鬼的行李、衣衫，甚至拉斷了他的幾根胡須。

海格里厄姆歪歪斜斜地向著西南角的偏門打過去，他腳下如風(fēng)繞越了幾個武士，將最后一人猛地?fù)舻乖诘亍ＦT的簾子挑開，一股臊臭撲出五步遠(yuǎn)，里面沒有什么回廊，這兒只是一個廁所。

房棚的破洞下用方磚壘的露天茅廁還是給了身法輕靈的精靈一個機會，海格里厄姆勉強拔高竄過山墻跌落進(jìn)外圍的埋伏圈。

武士的兵力分成三股，一股追襲海格里厄姆，一股追擊瑟蘭督伊和卓雅，第三股利索地捆起醉倒的四只精靈，像拖著戲猴一樣把他們拴在囚車后面，然后用一盆井水將他們澆醒。

四周是金甲武士振聾發(fā)聵放縱的大笑，能響過幾個山頭去。

瑟蘭督伊拉著卓雅在曲曲彎彎的后廚左閃右避地逃命，隨手抓過一把豆子灑向與后廚連著的后宅，然而小精靈拉著卓雅閃身下了地窖。

笨重的武士不察，在豆子上摔了個四腳朝天，接連絆倒幾人，也失了目標(biāo)，被頭目一通惡狠狠的掌摑。

就地提審酒館老板時那男人唯唯諾諾地說不知道，不認(rèn)識他們。武士前前后后將酒館旅店仔細(xì)清查一遍，到底看見了先前被推開的地窖大門，而后發(fā)現(xiàn)這條路是通向前院的。

頭目喝來埋伏在前院的士兵，“看沒看見精靈逃跑？”

那兵士以為頭頭兒說的是海格里厄姆，陰差陽錯地說見過，沒攔住。

“飯桶。”頭兒大吼，也因為他們沒有調(diào)查清楚精靈的具體數(shù)目就此放過了兩個小精靈。

“將剩下的都帶走。”

好在這些士兵放過了普通的食客，食客也都乖乖受降，沒打沒鬧的，也沒給酒館老板造成過多的損失。

酒館老板殷勤地搬了兩桶上好的酒趕著放在了士兵的囚車上，諂媚地表達(dá)了敬意。鎮(zhèn)長的家將都識得這老板阿諛奉承的功夫，也都很受用，表面上虛張聲勢一番，暗地里是賣他幾分面子的。

兵士走了以后，酒會不歡而散，本次僥幸平安的旅人灰溜溜地奔回客房關(guān)好門窗?；镉嬕粋€人打掃地板，收集食物殘渣。

瑟蘭督伊帶著卓雅無聲無息地自吧臺簾后轉(zhuǎn)出，精靈探尋的目光籠罩著他，那伙計猛地一激靈豁地直起身，看到精靈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他從容自若地走向吧臺，給自己和兩個精靈各倒一杯上等白葡萄酒，先行舉杯相敬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