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上確實是按人頭給各個工頭發錢。一個工人一周一個銀幣。”

“但能到你手里的，可就不好說咯。”

“哦？老伯能仔細說說嗎？”

林奇似乎是來了興趣，將門口的鎖打開后，把背在身上的破布包放進門內，便轉過身追問道。

“叫我林奇就好，老伯怎么稱呼？”

“林奇，倒是少見的名字，至于我嘛，大家都叫我塞爾西老爹。”

“老爹也是在礦場扛活？”林奇彎腰從行李中掏出一支小陶罐，搖了搖，遞給了自己對門的鄰居。

“我這把老骨頭，去礦上送死嗎？”塞爾西老爹接過林奇遞來的陶罐，聽到里面嘩嘩響的水聲，眉毛一挑。

掀開上面包的嚴嚴實實的壇口，陶醉的嗅了一口里面飄出來的酒香。

“好酒，我去弄點下酒菜。”聞到酒香，對門老頭眼神都亮了，“來來來，你來我家咱們慢慢聊。”

欣然接受，林奇跟在塞西爾老爹的身后鉆進了低矮的小院。

沒什么采光，很暗，房間里堆滿了雜物，但是和對面林奇那間徒四壁的新家相比多了不少生活氣息。

“你是一點都不知道礦場的情況啊。”

塞爾西老爹只是端來了一盤水煮肉，沒什么調料，只有鹽和純粹的肉香，還帶點腥味。

拿出兩只陶碗，便給林奇和自己倒了半碗酒。

這是林奇從王庭酒窖里找到的幾桶完好的酒水，他之前喝過兩口，口感類似白蘭地，應該是果酒，而且沒有經過蒸餾，度數算不上高。

“王都直屬領的這座魔晶礦規模很大，光是下井挖礦的奴隸和雇工就有三四萬人。”

“剩下的監工，衛兵還有書辦，加起來也得好幾千。”

說到這，塞爾西老爹喝了口碗里的酒，又塞了幾塊肉進嘴里。

“三四萬的工人，肯定不好管的，貴族老爺們也懶得和咱們這些泥腿子打交道。”

“所以實際上都是把每天的挖礦任務攤派給工頭，工錢也是直接發到工頭手上。”

“工頭再找人——雇人也好買奴隸也好，只要當天挖夠了魔晶石的量，就能找上頭領錢。”

老頭說到這，林奇立刻就明白了，不就是外包么，雷斯家靠魔晶礦賺錢，這些工頭靠人礦賺錢。

果不其然，塞爾西老爹下面的話就印證了林奇的猜想。

“礦上一個工頭一般控制兩到三個礦區，管著五十、一百個礦工。”

“因為工錢是代發，所以到你們工人手上，至少被抽走一半，你一周能拿到五十個銅板就偷著樂吧。”

心下了然，不過林奇沒有打斷塞爾西老爹的講話，因為他知道剝削階級在想盡辦法壓榨底層民眾這件事情上從來都不缺乏創造力。

便又給自己和塞爾西老爹舔了酒，等著對方接著往下說。

“除了從工錢上抽成，這些工頭還有‘吃點’的說法。”

“哦？老爹能仔細講講嗎，我從鄉下來的，還是第一次聽說。”

“吃點就是吃空額，比如領了三十個人的工錢，只找二十個人，工頭白賺十個人的工錢。”

“這...管著魔晶礦的貴族這不是白白多給了工錢？能吃這種虧？”

林奇假裝自己沒怎么見過世面，不明白其中的緣由，給塞爾西老爹當著稱職的捧哏。

“呵，貴族老爺們可不在乎你到底招了多少工人，只要你每天交夠30人份的魔晶礦，工錢就會按照30人份的發。”

“哪怕工頭只招一個人，這一個人能干完三十人的工作量，負責管理礦場的貴族老爺和書辦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如果這樣，工頭只招二十個人，卻要完成三十個人的工作量，那豈不是每個人要多挖五成的魔晶石？”

“可不就是嘛。”塞爾西老爹又舉起碗，一仰頭把碗里的酒喝干，示意林奇給自己倒酒。

“不過如果你以為只有這樣，那可就太年輕了。”

塞爾西老爹晃著碗里的酒，嘲笑著林奇。

“除了吃空額，還有‘賣空’。”

“賣空，就是虛報材料費，打礦井是需要做支護的，比如向前挖十米的礦道，用來支撐頂上和兩側的木材需要一百枚銀幣。”

“但是工頭會買通負責檢查的小頭目，克扣購買支護的材料錢。”

“這才是最可惡的！”

塞爾西老爹喝光碗里的酒，哐的一聲砸在桌面上。

“這幫工頭貪的可不只是材料錢，貪的完全是下井工人的命！”

“啊？這么嚴重嗎！”林奇一邊表達自己的吃驚，一邊輔以夸張的肢體動作。

“工頭們是貪了材料費，但不是完全貪。”

“一百銀幣的材料錢，能貪掉七十枚銀幣！剩下三十銀幣買來的材料要么不夠用，要么質量太差支撐不住礦道！”

“本來下礦井就十分危險，挖魔晶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出事故，再加上這幫工頭吃空餉，工人下礦還得多干四五個鐘頭！”

“天剛亮就得下礦，天差不多快黑透了才能出來，你就說危不危險吧！”

聽著塞爾西老爹的抱怨，林奇低下頭，用陰影掩蓋住自己的表情，喝了口自己碗里的酒。

塞爾西老爹知道的這么清楚，那說明他說的事絕對不是個例，而是非常普遍的現象。

讓林奇變了臉色的并不是包工頭壓榨工人的手段，而是這座魔晶礦場竟然已經普遍的發展出了雇傭關系。

不過這也正常，資本主義萌芽總是出現在封建統治最薄弱的地方。

本來芬里爾王國就不能和高度中央集權的中原王朝相比，再加上王位空懸了數年，在直隸領地出現資本主義萌芽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那干脆用奴隸好了？為什么還要雇工人？”林奇不忿道。

“以前是用奴隸的，但是大君身死后很久沒有打過什么勝仗了，自然也沒有那么多奴隸往礦里填。”

“老爹為什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因為我兒子就是被這樣害死的！”

“既然工頭這么黑，大家為什么還去礦上扛活啊，大不了不干了！罷工！”

塞爾西老爹一愣，隨后冷笑道：

“哼，你不干，有的是人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