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大宅，零星幾盞青燈照著幾個廂房。

在高墻外，則是藏在暗處，一雙雙冒著精光的眼睛。

他們或坐或立，或是單獨藏著，或是三五成群，躲在各個角落，死死盯著高高的院墻，看這架勢，大概是接到了命令，不會讓一只鳥兒飛出去。

隨著楊正身死，這幾天津門街面上的氣氛越發緊張了，每處城門，關卡上都有人盯梢，警戒著。

夜已深，狗吠了幾聲，不知道是沖著誰叫的。

就在這時，院墻里突然翻出一個身影，急往東邊掠去。

幾個探子立即瞪大眼睛，從黑暗中鉆出，緊跟在對方的身后，同時又有人往一旁的街道跑去，要將對方包抄。

兔起鶻落間，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探子已將青年人圍在了中間。

“怎么，小爺夜里吃撐了，出來活動一下筋骨，也有這么多人隨行護著？”

四兒將頭頂的氈帽取下，拿在手里，隨意抖落幾下。

“四，這么晚你跑出來做什么？”

“我說了，吃撐了。”

四兒看了一眼說話的人，認出那人是鷹爪門的奎青，“怎么，你耳朵不好使？”

“哼，吃撐了？”

奎青冷著臉，“你是怕吃不上下一頓了，所以遇上一頓就往嘴里胡吃海塞，想當個飽死鬼啊？”

“做鬼？”

四兒冷笑，“想讓我做鬼，我倒要看看是我先死，還是你們鷹爪門先被滅了滿門！”

奎青瞪大眼睛，一步上前，另一只手已張開，拍向四兒的天靈蓋。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閃出，抓住了他的手，擋在奎青的身前。

出手攔住奎青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門板一樣的身材，扁鼻子，高顴骨，兩側太陽穴高高隆起，好像塞進去兩顆核桃。

奎青一看見來人的模樣，立即就沒了火氣，低頭沖他道歉：“屬下無禮了，統領大人。”

“跟一個無名小卒置什么氣？”

他冷冷將奎青的手甩開，又瞥一眼四兒，“回去吧，假面上不太平。”

因為這夏夜里喧鬧的插曲，街面上一片混亂。

趁著這混亂，狄杰已從另一處攀著老槐樹，越進了院中，一個筋斗飛到廂房之中。

黑暗的房內，青綠色的火苗悄然亮起。

陳生小心翼翼護著燈火，借著火光查看狄杰身上的傷勢。

“狄兄弟，雖然鷹爪功看起來跟女人打架差不多，不是扯頭發就是用指甲抓人，打來打去好像身上不是多幾道抓痕，就是衣服被扯破。

但其實沒那么簡單，特別是那些使鷹爪功的高手，練到氣勁通達時，一爪便可以捏碎石頭，稍一用力便可拍斷碗口粗的樹，內力深厚。”

狄杰倒是不以為意，“但我看，四兒挨了雷森一爪，第二天便可以活蹦亂跳了。”

“哪那么簡單？”

陳生無奈搖頭，“那一爪打在他的肋下，雖然看起來不重，可也叫四兒受了內傷，沒有一年半載好不了，要是一個不小心，還會埋下沉疴。”

“這么嚴重？”狄杰刀眼微睜，“那我的呢，我比他還嚴重？”

“當然！”

陳生將油燈放在桌上，用手去摸狄杰肩頭那一道已發淤發青的長長傷痕，如果不仔細看，這簡直像是拿著鞭子或者藤條抽出來的。

“楊正是鷹爪門第一的高手，整個門派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肩頭不可謂不重，實力自然也不容小覷。

就是本地的幾位老宗師，遇上了他也不敢大意，放松一點。你用弓取了巧，占了兵器上的便宜，要不然誰輸誰贏還真不一定。”

“不。”

狄杰目光如炬，“再來十次，也還是我站著，他躺著。”

“哦？”

陳生皺著眉頭，只覺得這使弓的怪客雖然實力強悍，可性格又未免過于乖僻，蠻橫而又自傲。

老一輩就說過，刀太利則斷，人過直則曲。

就在陳生想著怎樣勸誡一下他，叫他謙虛一些時，狄杰又開口了。

“不是我嘴硬，也不是我輸不起，自傲。

只是我以為，我敢拼命，楊正不敢，光是這一點，就注定他會死，我會活。

因為搏殺不是打擂臺，沒有規則可言，狹路相逢勇者勝，既比誰的武藝更高超，也看誰的膽魄更足。”

陳生有些猶豫，“楊正我知道，雖然為人不怎么樣，但他不是個懦夫，要不是有那份搏殺的膽氣，他也不至于被奕親王賞識，得了那份差事。”

狄杰卻是微微一笑，“陳兄，你可聽說過，孔雀跟鷹隼的故事？

孔雀是凡鳥之王，美麗奪目，男女老少無人不知道它。

鷹隼是尋常的猛禽，晝伏夜出，就算落在眼前，別人也頂多只認出它跟麻雀，燕子的區別而已，實際上又少有人知道它喚作何物。

孔雀大，鷹隼小，孔雀奪目，鷹隼黯淡。

然而，孔雀掉了羽毛，便跟尋常的鳥沒什么兩樣，而鷹隼瞎了一只眼，斷了一只腳，也仍舊是猛禽。”

“哦？”

陳生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楊正之所以輸，是因為他愛惜自己的羽毛？所以搏殺之間做不到極致，以至于叫你抓住了勝機？”

“沒錯，高手的對決，除了手上的功夫，最主要還是心理上的博弈。”

“有意思。”

陳生不住點頭，“狄兄弟，我之前也時常聽說過這樣的說法，可卻只是模模糊糊，籠籠統統地聽過一點便忘了。

我只對那些打磨筋骨的口訣，拳腳上的關隘上心，如今聽你這樣講，倒是我過于膚淺，流于表面的功夫了。”

“不是這樣說。”

狄杰擺擺手，“大多數武人，練大半輩子的功夫也遇不上幾次搏殺的機會，偶爾幾次比武還要簽生死狀，擺擂臺。

如此就注定心境不同，出手時必定有所顧慮，保留，因此只能在擂臺上爭勝，不能在生死交鋒上站住了腳跟。”

陳生眼睛不由瞪大，“狄兄弟，哦不對，還請容我叫你一聲名諱，狄杰，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感悟，你究竟師從何人？”

“我五歲就……”

頓了頓，狄杰搖頭，“教過我的人都已死了，不提也罷，別擾了他們的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