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巡撫衙門的大堂上，樓明冷冷地看著馬祥寧，道：“馬公子，我和你們馬家還算有點交情，所以和你對簿公堂之前，我想問清楚，你來‘揭發’我代表的是你自己還是馬家？”

馬祥寧聞言愣了一愣，眼中掠過一種異色，他和樓明其實接觸不多，不過之前他見識過樓明擒拿范崇的事，所以心里還是對樓明有些佩服的，再加上此事本來就是他構陷樓明，心中有愧，因此此時竟不敢回樓明的話，而是扭頭過去，避而不答。

王以祿抬眼看了樓明一眼，道：“還沒輪到你說話！肅靜！”說著又對馬祥寧道：“繼續說！”

“是，”馬祥寧躬身行了一禮，繼續說道：“這樓明自入西安城以來就一直借住在晚生家，晚生聽下人們說這樓明一個人在屋內時時常對朝廷口出怨言，還經常抱怨說朝堂之上盡是奸佞，言語之中更是時常辱罵圣上。”

馬祥寧此言一出，就連樓明都驚的不由得后退了兩步，馬祥寧居然如此構陷自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和馬祥寧有殺父奪妻之仇！

不過現在馬祥寧往死里誣告自己，就算以前沒仇，從現在開始就有仇了！

樓明很快就鎮靜了下來，他面沉似水，他倒想聽聽看馬祥寧究竟是有何底氣！

馬祥寧接緩緩展開那張手稿，一邊展開一邊道：“這首樓明所做的反詩就是證據！”

反詩？

樓明頓時一頭霧水，他哪里會寫詩？穿越而來，除了寫給王世興的那首打油詩，也就是回給馬寧珂時湊出來的那半闕詞了。但那兩首怎么也和反詩扯不上邊吶？

而那些公堂下坐著的那些官吏都有些面面相覷，新科解元私下里寫反詩？有人反倒有些期待起來那反詩的內容來了。

卻見那馬祥寧緩緩道：“這詩的筆跡就是樓明的親筆，所以晚生確信此詩是樓明作的無疑。至于是不是反詩，大家一聽便知！”

說著，馬祥寧緩緩念道：“不論鹽鐵不籌河，獨倚東南涕淚多。國賦三升民一斗，屠牛那不勝栽禾。”

這首詩分明是清代龔自珍的《己亥雜詩》！樓明在馬家晚上無聊時的確是默寫了不少詩，但明代以后詩詞本就是小道，少有耳熟能詳的名詩名篇。所以樓明所默詩作大多還是前人作品，后人作品不過就寥寥幾首而已。天知道馬祥寧從哪翻出來的！

不過這首詩在大興文字獄的清朝寫出來都沒事，馬祥寧就敢大言不慚地說這是首反詩？

一旁的郭莊在聽了這首詩后，心中陡然涌現一絲慚愧和佩服之意。他不由得想起前幾天樓明找自己“鑒詩”的場景，那時樓明借用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壯志豪情來自比，與之相較之下，自己所向往的那“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客生涯，此刻竟顯得如此淺薄和幼稚。

而其他官吏聞言也都愣了愣，這也能叫反詩？類似這種風格的詩可以說是車載斗量！不過這詩若真是樓明寫的，是近期所成的詩作，倒確實有點譏誹朝廷的意思。

張元洲眼中掠過一抹欣賞，他看了一眼坐在大堂之上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的王以祿，想了想，然后忍不住開口道：

“這如何算得反詩？雖說這詩中所說未必都是實情，但里面哪有反意？恰恰相反，本官覺得這詩中卻是一片拳拳報國之心！若此詩真是樓明所做，年僅十八竟有此等拯救萬民之志，其以后若能夠始終不改本心，他日倘若能夠金殿傳臚，此后必將是國之棟梁！”

言語間竟直接將樓明夸上了天。這聽得馬祥寧眼皮一陣直跳。

王以祿轉頭深深看了張元洲一眼，適時開口了：“此詩有沒有反意待會再論。樓明，馬祥寧說這首詩是你所作的，你認不認？”

這首詩當然不是我所做！天曉得，居然有王八蛋連自己練字的稿紙都偷！樓明在心里忿忿地罵了一句。

但這首詩確實是后人作品，此時的確是找不到出處，如果這個時候自己要是偽托是‘無名氏所作’就顯得自己有點‘做賊心虛、欲蓋彌彰’了，因此他只得拱手回道：“是。”

“好！”王以祿一拍驚堂木，道：“既如此，馬祥寧你繼續說！其他人沒有本官允許不得隨意插話！”

“晚生領命！”有了王以祿的‘大力’支持，馬祥寧的腰桿頓時又‘直’了起來：“張藩臺適才說此詩沒有反意真是大謬不然！”

接著，他在心里暗自打磨了不知多少遍的話頓時脫口而出：“此詩四句分明句句都是包藏禍心！”

“‘不論鹽鐵不籌河’什么意思？污蔑朝廷不重視民生！”

“‘獨倚東南涕淚多’則是在表達對太祖爺在東南地區施加重稅的不滿！他哭的分明就是張士誠！”

“‘國賦三升民一斗’更是不用說了，編纂事實，子虛烏有，當真是居心叵測！”

“‘屠牛那不勝栽禾’更是誅心之言！圣人有言：苛政猛于虎！他這意思分明是說朝廷濫行暴政，導致百姓棄家逃亡！”

“這首大逆不道的詩正是樓明意圖謀反的證據！城外的那些反民說不定就是樓明的同黨！”

馬祥寧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樓明算是看明白了，馬家這是想踩著自己攀附王以祿！所以把自己往死里整！虧樓明之前還覺得為他‘擊鼓鳴冤’的是馬家！人情冷暖，竟至于此！

而王以祿分明就是和馬祥寧一拍即合了，正好趁機置自己于死地！怪不得王以祿痛痛快快地把自己從府上放出來了！

王以祿作為一省巡撫，有著司法解釋權，現在自己一個回應不好就要命懸一線！之前王以祿把郭莊污為自己的同黨，看來他是有意將郭莊也一起下獄！

不愧是嚴嵩提拔的人，堂堂朝廷二品大員，出手果然狠辣，之前一直沒對自己出手，沒想到這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弄死自己！

“哼，”王以祿嘴角終于浮現出了一抹冷笑，他一拍驚堂木：“樓明，馬祥寧適才說的，你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