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李如夢說出“經略遼東，謀取天下”這八個字時，李成梁的眼中閃過一瞬的殺意，但他很快隱去那份殺意，神色平靜地問道：“你要如何經略，如何謀取？”

“遼東行軍屯軍戶之策，但軍戶大多因為難以承擔各種苛捐雜稅，選擇逃亡成為流民。如果我讓軍屯之田的糧食產量翻上一番，遼東軍民家中有存糧便不會逃亡，同時也會對我們李家感恩戴德。”

“父親之前交于我的那百畝田地便是佐證。”

李成梁拿起那則記錄田地收成的冊子，上面記錄的小麥的產量確實比去年多了七八成，李成梁點了點頭。

“江南一地，大明兩百多年鮮有叛亂，皆因其商業發達，經濟繁榮。”

“父親桌上的玻璃，以及之前我交于父親的肥皂，整個大明只有我們李家才能制造，我們可以在遼東建立壟斷產業，向南打通銷路，發展遼東的工商業。”

“這樣一來不僅能給那些流民一份工作，安定社會秩序，還能為遼東，為我們李家賺取大量金銀。”

李成梁把玩了下銀鏡和玻璃制品，再次點了點頭。

“至于謀取天下之事……”

李如夢抬頭偷瞄了眼李成梁，他面色平靜。

根據他前世的知識，李成梁雖無反明之心，但侵占軍屯之田，奪遼東商民之利，勾結朝臣，豪橫遼東，卻也并不是個愚忠之人。

“自秦朝統一六國已有近兩千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從沒有長盛不衰的王朝，天下每兩三百年必有變動，而大明至今已有二百一十五年。”

“如今社會奢靡成風，官員貪腐無度，軍隊濫竽充數，豪強兼并土地，百姓流離失所。”

“我觀大明氣數將盡，為何不雄霸遼東，進可直入京城挾天子以令諸侯，退亦可割據一方不受拘束。”

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李如夢心中所想遠沒有他說的那么簡單。

高中讀近代歷史之時，看到各種喪權辱國的條約，他年少氣盛，時常氣憤難忍，丟掉歷史書胡亂打拳發泄心中的憤慨之情。

他那時候就妄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像小說里那樣穿越回古代，他一定要改變近代那段令人屈辱的歷史，重振華夏榮光。

上輩子雖然只活了三十幾年，但他感覺自己也算活夠了，這一世難得穿越回了大明，他想憑著年少時的那份意氣，去闖一闖這個天下。

經略遼東，謀取天下其實還有后半句，發展資本，殖民全球。

李如夢遲遲不見李成梁回應，略微地抬頭，見到李成梁的神情后頓時愕然，李成梁盯著他的雙眼中有著凌厲的殺氣，李如夢仿佛感覺自己在下一秒，頭顱便會被李成梁所斬斷。

這八年來，李成梁每每看到李如夢，聽到坊間流傳著的他的事跡，他心中都有種怪異的感覺。

除了李如夢他還有著五個兒子，沒有一個會像李如夢這般早熟，一直以來他都用著各種理由替李如夢進行著解釋。

弄出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可能是因為他天資聰慧，心靈手巧，待人處事成熟穩重可能是因為他天生早熟，過早地看透人間的是是非非。

但今日李如夢的這番高談論闊，讓李成梁心中的怪異感升到的頂點。

唯有見識和格局，是不可能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只有在這個世間不斷地磨煉，這二者才能有所增長。

他李成梁可不相信什么神仙降世，如果世間真有鬼神，那被他砍殺的數萬亡靈早就把他拖入了地獄。

李成梁一字一頓地開口道“你究竟是誰？”

這五個字振聾發聵。

李如夢沒想到李成梁會如此質問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曾想過韜光養晦，但系統里那宛如倒計時一般的幾個數字如同催命鬼一般逼得他不得不去各種搞事。

書房內一時間安靜下來，緊張的氛圍仿佛能將時間凝結。

李如夢的大腦飛速地運轉，在思索了許久后，他決定以誠相待：“父親，你聽說過投胎轉世嗎？”

李如夢將他前世的事盡皆告知李成梁。

上一世他只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得普通人，和大多數人一樣上學，上班，結婚生子，然后在某一日去給孩子買尿布時，視線突然一黑，再次睜開眼睛時，自己就已經變成了嬰兒。

聽到李如夢據實相告，李成梁收斂起了眼中殺意，他一只手扶著自己的額頭，眼中有些些許動搖。

雖然隱隱有些猜到了，但當他聽到兒子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雖然我仍留有上一世的記憶，但這一世我確確實實是父親您的兒子。”

“你的意思是，你是來自未來的人？”

“正是。”

“你要如何證明？”

李如夢前世沒研究過明史，最多也就看了一兩本歷史類的暢銷書，他斟酌了下開口道：“一年后，張閣老會被抄沒家產，萬歷十五年之后皇上不再早朝，萬歷二十年，寧夏叛亂，同年，倭寇入侵朝鮮。”

“父親自申時行致仕后，被朝中言官彈劾，不得不卸任遼東總兵。”

“這些都是我在前世史書中記下的一些事跡，父親日后可看下是否能一一對應。”

當李如夢說道他李成梁會因申時行致仕而卸任之時，李成梁便信了李如夢幾分，他和申時行暗中的聯絡他連家人都不曾告知，李如夢沒有道理會知道這件事。

如果李如夢真來自未來的話，那這八年來的一切也都能說得通了。

李成梁盯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八歲兒子，釋然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說李如夢都是他的親生骨肉，這八年也是他親眼看著李如夢從一個六斤大的嬰兒長成了一個五尺高的小少年的：“我姑且信你好了，那你說說后世是如何評價我的。”

李成梁以為他會聽到的是比肩衛霍，戰功赫赫，大明軍神等溢美之詞。

“世人都說父親是一代名將，但是……”

“但是？”

“他們說您養寇自重，導致后金崛起，是大明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