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你難道……不怨嗎？”路小朵試探著問道。

若是換成她在戰場廝殺還丟掉一臂，結果卻落得要自己走回老家，甚至連路上的干糧盤纏都不夠，她自認無法這般平靜。

老兵目光中透著精芒，那是經過多年的沙場歷練才能有的鐵血堅毅，他竟兀自淡笑起來。

“能不怨嘛，幾年的時間帶著我這一條胳膊都留在了戰場上，幾年沒有回家過，連家中的父母親人是否健在都不知道，甚至……我能不能活著回去都不知道。”

唐征聽著他的這些話目光灼灼，想到自己可能也是和他一樣的兵，那種凄涼更是有感同身受的意思。

路小朵也覺得難過，但二人都沒有出聲打斷，而是靜靜的聆聽。

老兵說著忽然面色一凝，看向他們二人，“但是，這半輩子過得，我不后悔。”

此生無悔入軍營。

男兒自有他的熱血，唐征也跟著攥緊拳頭，但路小朵站在另一個角度，心中沒有那般熱血沸騰，她看著老兵發愣。

失了青春，丟了一臂，沒有家人陪伴，甚至連后半生都看不見光亮，怎會不悔？

老兵對上她的目光，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又開口，“丫頭，你聽說過咱的秦王殿下嗎？”

路小朵在記憶中搜尋一遍，最終搖頭，“不知道。”不管是她還是原主，對于皇室的了解都幾乎接近于零。

“當今秦王……”老兵說著竟還單手對空作揖，可見其對這位秦王的敬重。

“他乃是圣上的四兒子，據說他是天生神力，生在皇室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他卻在十四歲那一年忽然來到軍中，來到戰火不斷的邊關和我們一起打仗。”

老兵像是在追憶，雖然自己只是有幸見過秦王一次，還是曾在戰場上隔著幾百米的距離，但說著這些故事時，卻是神采奕奕，好像皆是親眼所見一般。

“咱們軍中的軍餉吃緊，是秦王拿著大刀片子，孤身一人闖入那些貪官府中要來銀子充軍，冬天天寒地凍，我們沒有足夠的衣物抗寒，他就自掏腰包來補充軍餉……”

“……可這還是不夠，你猜怎么著，秦王竟然放下皇子的臉面前去各個王府借銀子來打仗，借來借去借得那些王公貴族都不敢見他，最后還落得一個，債王將軍的名號。”

說到此處，老兵似乎覺得有趣，忍不住干笑了兩聲，但目光之中都是向往之色。

“秦王殿下不止一心為國，也是戰場上的猛將，幾次親自上戰場殺敵，曾取南越大將首級，讓南越十萬大軍慘敗而歸。”

路小朵聽著也覺這位秦王不凡，恐是個罕見的精忠皇子，大梁得這般皇子，絕對是一樁幸事。

“他原本可是最受寵的皇子啊。”老兵感嘆一聲，眼中泛出凄涼，“可也是因為這兩年的行事，不知得罪了哪些權貴，就連圣上對他疏遠，甚至很少召他回京。”

聞聲，路小朵又是心頭一沉，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這等功績卓越的皇子竟然反倒成了個不討人喜歡的，世道真是扭曲。

“不光如此，就在不久前，邊關戰事終于穩定些，秦王卻忽然被召回京城，大家都以為圣上是要重重的嘉獎，可結果……”

老兵頓了頓，一雙鐵血堅毅的眼睛里漸漸泛出紅血絲，晶瑩的淚花在眼中噙滿，不斷的打轉。

他利落的抬起左手將淚水抹去，聲音顫抖道：“結果不是嘉獎，秦王殿下竟然被生生奪了兵權。”

一代將星，自是兵權大過天，但這位秦王卻被奪走兵權，可想而知是何種凄涼。

帝王家，最無情，當今皇帝必是擔心這位秦王掌握的兵力太過強大而起了造反之心。

可他不過十四歲便能征戰沙場，為國效力，若是想造反，即便是沒有兵權又如何？

老兵的傷感無法控制的蔓延出來，他擤了下鼻子，正色一聲，“秦王殿下卻說自己是為了大梁百姓而戰，只要國泰民安，他不悔。”

“高高在上的皇子都是這樣，我一個老百姓，就更沒有什么好后悔的了。”

路小朵開口欲言，可喉嚨卻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她只覺雙頰微涼，這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這位秦王的所作所為屬實打動她，一個皇子不為名利，只為守護國家安定，百姓安康。

一瞬間，她像是能夠與那位秦王心靈互通，她第一次生出，想為這天下黎民戰一次的念頭。

只是她不是秦王殿下，沒有在戰場上殺敵的本事，更沒有解救整個大梁百姓的能耐。

但她至少可以先拯救那些被壓迫的流民，而不是看著他們成為生生世世的農奴。

路小朵在這一刻便下定決心，流民之事，她管定了。

“您是大梁的英雄。”一旁的唐征斬釘截鐵的開口，他的內心感觸頗深，只是不形于色罷了。

聞聲，路小朵也跟著點頭，老兵咧嘴笑起來，眉眼間都是驕傲之色，也許這句話他已經等了很久，旋即卻又擺擺手，“我呀，算不上什么英雄。”

路小朵已經下定決心，就準備掉頭回去，得知老兵的家鄉也是在同樣的方向，路小朵二人干脆邀著老兵一同乘著馬車回去。

老兵也不再推辭，他的身體若是硬撐下去可能真的撐不到回鄉。

一路上，老兵又講了很多戰場上的事情，路小朵二人都聽得熱血沸騰，唐征對這些事情的興趣很重，基本是老兵說完一個故事，他便催著要聽下一個。

幾天后三人回到郎橋村，路小朵又留著老兵在家中吃了頓飯，金田田得知事情原委，對老兵也是敬重有加。

許久沒有感受過這種家庭溫暖的老兵落淚，更是歸心似箭，想要趕快回鄉與家人團聚。

路小朵沒有多留他，次日便和唐征一起帶著老兵到縣城，給他帶足了干糧和水。

又在城中買了一頭驢子送給老兵，也好讓他能早些回家團聚，老兵原是不肯收，但架不住路小朵二人態度堅定。

尤其是路小朵，斬釘截鐵道：“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老兵感動的一時都不知道能說些什么，只能連聲道謝，他日若是有機會，必定會再來報答。

旋即，路小朵和唐征送別老兵，但她沒有說，在裝干糧的袋子里，她還放了十兩銀子。

銀子雖然不多但足夠在鄉下置辦好些東西，她不能救濟所有人，也算他們是有緣，能在偌大的大梁相遇。

與老兵辭別，路小朵沒有回村而是直接前往縣令府，唐征不肯自己回家，也就跟著她一起去了。

此番見到袁圖南，路小朵不似往昔那樣輕松，袁圖南看出她愁眉不展，忍不住追問原因。

路小朵這次來就是要向袁圖南了解關于那些鄉紳的事情，畢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她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于是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些流民被李雄和鄉紳逼著借錢建立福威局，又被逼著做隱戶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一時間，屋中的氣氛變得壓抑，袁圖南憤憤得拍案一聲，“這群滅絕人性的東西！”

旋即，她目光深沉的看向路小朵，“小朵，你今天來和我說這些事情是想……”

“我想幫他們。”路小朵目光堅定。

可袁圖南卻眉頭輕皺，“小朵，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其中的很多事情你不清楚，這件事情我覺得你最好不要插手。”

路小朵還是頭一次看到袁圖南這樣的態度，她早料到這件事情會是個麻煩，但沒想到袁圖南會如此直接的勸她不要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