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休過后,離促的母親又開始在網頁上瀏覽起了那些所謂的成功男士檔案,如果她現在不走,那就來不及了。
幾件簡單的衣服,包括一件皮外套,還有些零碎的洗護用品和充電器,除此之外便是一支正紅色的口紅。離促利索地將它們收進背包里,給母親留了張便條,關門,下樓。
五月的陽光還很溫和,但不少姑娘已經撐起了遮陽傘,離促穿著簡單的T恤長褲從她們身邊走過,像個異類,美麗的異類。
她看了看手機里跟毛利的對話框,開始在街角的停車位中尋找深藍色的吉普車。
一個電話打過來,是毛利。
“堵車了,他可能要晚點兒才能來接你。”
“多晚?”她收回了目光。
“半個小時吧,或許更久一點。”
這是一句毫無參考價值的話,她說了聲“謝謝”,掛斷了電話。
街邊的一家超市正在打折促銷,門口擺著兩個大音響,當季網絡上流行的一些口水歌正在里頭“吱哇”亂叫。
離促皺了皺眉頭,走了進去。
她盡可能地選擇一些高熱高糖的食物,這一路會很漫長,這樣的食物才有攜帶的必要。
“借過一下,借過一下。”身后的男人捂著兩個粉色的包裝袋向前攢動,擁擠的人群被強行分撥到兩邊。他個子很高,穿著一件黑色的薄夾克,就像是一柄利刃,劃開了魚肚白。
離促手上的餅干在擁擠中掉到了地上,“咔”一腳,男人踩在了上面。他停下了腳步,說:“對不起。”可他根本沒看離促,而是撿起了那袋餅干繼續朝收銀臺走去。
“你給我站住。”離促覺得受到了蔑視,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轉過頭來,取下墨鏡,眼睛里有些血絲,還有淺淺的胡楂。離促覺得他的樣子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
“對不起。”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
“那袋餅干,是我的。”
“可它已經被我踩碎了。”
“碎了也是我的,我先拿的。”
他聽出來了她語氣中的怒意,于是將手上的餅干放進她的購物籃里。
“這不夠,你踩碎了我的餅干,得賠償。”她絲毫沒有懼色,直勾勾地盯著他,終于想了起來,他像陳坤,《尋龍訣》里的陳坤。
收銀臺的隊伍越排越長,剛才還在離促旁邊選購打折商品的兩個大媽也結束了戰斗,正往外面挪去。
“那你想怎么樣?”他有些焦急。
“你的東西,選一個放地上,讓我踩一腳。”
他攤開懷里捂著的東西,是兩袋女人用的衛生巾。
“這樣,你買的這些東西,我出錢,就當是賠不是了。”他掏了掏錢包,掉出一張折疊的地圖。他剛要去撿,她便在上面踩了一腳。
“兩清了。”說完離促就抱著自己的東西扭頭走了。
有些女人擅長微笑,有些女人擅長哭泣,還有些女人擅長低頭,而離促,擅長生氣。她生氣時會將頭昂得高高的,有底氣,也有自己的道理。道歉,就得看著對方的眼睛才算誠心誠意。
他將地圖撿了起來,拍了拍灰塵,放回了口袋里。
“真是個瘋女人!”他在心里想。
“車牌尾號Y195,他到了。”
停車區的車輛擠得滿滿當當,水平看去只露出了最后一排的車牌,還不如先篩選顏色。
“藍——”離促個子很高,但為了看清楚更遠一些的車輛還是踮起了腳。
“沒有藍色的。”
“有吉普嗎?”
她又掃了一遍:“有,兩輛,深綠色。”
“差不多,應該就是其中一輛。”毛利很肯定地說。
離促翻了個白眼,朝近處的那輛走去,還沒看清楚車牌,便改道去了遠一些的那輛。因為她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是那個仿真陳坤。
他正靠在車門口,嘴里叼著一根煙,沒有點火。
“是離促嗎?這邊!”他看到了一個背著旅行包的女人,招了招手,鉆進車里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天不遂人愿,離促只好折了回去,坐進了車里。
“是你?”他打量了她一眼,將“瘋女人”三個字咽了下去。
她還沒來得及接話,后座上一個三四歲大小的小女孩探出了腦袋,她這才發現,車里還有其他人,一個小女孩和一個成熟女人,兩人應該是母女關系。
“哇,正妹哦,我是惠子呢。”成熟女人伸出手,臉上的友善是真的,嗲嗲的口音是假的。
“你好。”離促點了點頭,看到了惠子座位旁的衛生巾。
“漂亮姐姐也是公主嗎?”那個小女孩突然扭過頭問惠子。
惠子輕輕捂住了小女孩的嘴:“小犢子,不許瞎說,不然我打爛你的屁股!”這次她臉上的兇惡是假的,口音卻是真的。
“公主?”離促想起了那些可笑的少女童話,但她喜歡這個孩子,有品位,“姐姐可不是公主,你呢?你是公主嗎?”
“是!”小女孩掙脫惠子的手張口回答,露出一口尚未長全的牙,“我媽媽也是公主。”她的臉上充滿自豪,惠子臉上卻有些尷尬。
車里開著冷氣,才進來一會兒,離促便覺得胳膊處有些發冷,她正準備取出那件皮衣,發現那個男人在盯著她看。
“怎么了?”她絲毫不畏懼與他對視,先前的沖突自己并不理虧。
“安全帶。”他簡單地回答,想到自己火急火燎的就為了來這兒等這個瘋女人,覺得有些不值。
車子慢慢駛出了停車區,匯入了街道的車流中。
“你叫什么名字?”離促將他的車牌號告訴了自己的朋友,卻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薛昭,日刀口的那個昭。”
“日刀口?名字夠man的。”離促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
他明白她的意思,卻不想接茬:“還在上學嗎?怎么會認識毛利的?”
盡管知道這個女人絕非善類,薛昭還是不能將衣著簡約不施粉黛的離促跟成日泡在自己酒吧里醉生夢死的毛利聯系起來。當時毛利說自己有個朋友愿意掏油費跟他搭伙去雪城時,他著實猶豫了一下。
“一個熟人,你呢?和他是朋友嗎?”
“一個熟客。”
“去雪城干什么?”
“出家。”
離促咧嘴一笑,為了讓這個玩笑不冷場才接著問:“全家一起出家嗎?”
“她不是我老婆,順道一起走的,跟你一樣。”
離促透過后視鏡看到惠子正跟孩子一起玩拍手游戲,跟她們口中正念叨著的“兩只小蜜蜂呀,飛呀,飛呀……”的調子很合拍。
“不一樣,”她答,“她比較大。”
“哎喲,薛老板你不要這樣子講啦,什么老婆不老婆哦,人家會不好意思的啦!”惠子零碎地聽到兩人的談話,往后視鏡里看了看,自己新燙的泡面卷沒有整理,亂糟糟的。
“你也去雪城嗎?”離促問惠子,很擔心自己要聽一路蹩腳的臺灣腔。
“才不咧,我帶我們果子回家呢,你知道嗎?我們家果子都三歲半了,還沒有回過家吼。”
離促點了點頭,原來,那個小女孩叫果子。
惠子打開了話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車窗外的天光漸漸暗了下去,離促生出了幾分倦意,她關上手機,靠在車窗上打量著這個熟悉的城市,從準備前往大西北到動身,她只花了半天,但對雪城的向往,卻在心里藏了數十年。
那時候她十歲,在鄰居姐姐的中國風景名勝明信片盒子里第一次看到了雪城,她驚詫于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一個晶瑩的世界。
“這些,都是鹽。”鄰居姐姐告訴她。
她點了點頭,望著那張明信片出神。
“你把你新買的那個游戲機給我,我就把這張明信片借給你。你把它放在枕頭底下,晚上做夢就可以去那里。”
“騙誰呀,游戲機得七十多塊,你這盒明信片才五塊錢。”她將那只包裝盒翻過來,指了指上面的標價。
“我這盒不一樣,有魔法,其他的枕著睡也沒用。”鄰居姐姐舔了舔嘴唇,撒了一個拙劣的謊。
“傻缺。”她撇了撇嘴,很不屑。
“你竟然罵我!”謊言被戳破,十二歲的鄰居姐姐怒氣沖沖地與她扭打在一起,將她手上的游戲機摔在了地上。
大人們從隔壁麻將房里趕過來時,離促正捧著那個游戲機若無其事地坐在床頭玩游戲,鄰居姐姐滿臉淚水,臉上已經多了兩個深紅色的巴掌印。父親問都沒問便給了離促一耳光,她昂著頭,憤怒地看著父親,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腦海中還想著那么多白白凈凈的鹽,到底是怎么來的。
還沒等她想清楚這個問題,那個打她耳光的男人便在一個月后歡天喜地地跟她母親離了婚,與那個阿姨和傻缺姐姐生活在了一起。
她看見他時依然昂著頭,腦海中想著一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沒的。
二
“你的手機一直在響。”薛昭輕輕地推了推離促。
離促回過神來,信息提示欄上掛了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她的母親打來的。
“喂?”她回撥過去。
“你還知道……”
電話那頭的聲音,刺耳、熟悉。她將手機伸向窗外,任由帶起的風將母親的責罵散播到空中,一會兒之后才又貼回耳邊:“舒服了?”
“離促,我今天把話給你撂在這里,明天上午十一點半,我給你約了張伯伯他兒子吃飯,你要是敢不來……”
“我不會去,你早點休息吧,記得按時吃降壓藥,飲食清淡,沒死別找我。”她掛斷了電話,冷著臉看著窗外出神。
“糖。”惠子懷中的小女孩向離促喊道。
離促回頭,小女孩肉嘟嘟的掌心中臥著一顆透明激光紙包裹的淡青色的糖果,很廉價。
離促正要擺手回絕,那孩子一笑,豁了一顆門牙:“甜甜就開心。”
心里苦,多吃糖,果然是孩子的道理。
離促摸了摸果子的額發,說了一聲謝謝,剝開糖放進嘴里。
惠子也滿懷期待地看著她,沒有笑,依然是冷冷的一張臉。
“哎喲,小姐姐超酷嘞,整個給你打敗了啦。薛老板,你說是不是啦?”她趕緊轉移話題。
離促也看向薛昭,可他沒有回頭,仍然開著車:“嗯,也行吧。”
心里明明是關心的,口里出來的卻都是刀子,他不由得瞥了離促一眼,丹鳳眼、高鼻梁、馬尾垂腰,嘴角上翹卻沒有笑意,這樣的女人,最心狠。
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滿滿的敷衍,但惠子很開心:“看吼看吼,薛老板也這樣子覺得呢。”
“惠子,以后不要叫我老板了,也不要這樣叫別的男人。”他語重心長地說。
“哦。”惠子嘟囔了一聲,彎著眼睛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上一歲的男人笑。
“老板——發財!”果子牙牙學語,自己在腦海中匹配了一個最動聽的詞。
薛昭笑了一下,刷卡,加速,將車駛上了高速路。
“肚子餓的話后座有水有吃的,天氣預報說明天早上會起大霧,今天多開一段,累的話可以先睡會兒,到地方休息了我叫你們。”
離促不餓不困,索性別過頭去看路邊的燈。惠子抱著果子開始輕聲唱一些纏綿的流行歌曲,果子慢慢打起了盹,鼻子里發出輕輕的哼哼聲。
“不吵也不鬧,真好。”離促突然說道。
“嗯,是很乖。”薛昭點了點頭,沒再作聲。
車道上的燈柱一根一根地閃過,兩側并未見到別的車輛。
“也是,現在已經快到凌晨了,今天又不是什么節假日,誰還出來晃蕩。”離促在心里想著,可當她快要閉上眼睛時,她卻意外地發現車后不遠處多出了一輛紅色的車,像極了她包里的口紅。
薛昭開得很快,那輛車只能一直走在他們之后。她想看清楚那輛車的牌子,卻總覺得她這邊的后視鏡里霧蒙蒙的,于是她打開了窗子,準備擦一擦。
“你干什么?”薛昭留意到了她的舉動,“車輛行駛中將身體伸出窗外是很危險的,如果有車擦邊駛過的話,你的身體就會被直接截斷。”
她腦海中想象著自己的腦袋血淋淋滾落的樣子,覺得有些滑稽:“我在看后面的車。”
“車有什么好看的?”薛昭瞥了一眼后視鏡,看到了那輛火紅色的轎車。
“不好看你還看。”離促昂著頭,有些嘲諷的意味。
薛昭回憶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身后那輛車的車牌,眉頭一蹙,連忙沖離促喊道:“快關上窗子。”
惠子聞聲醒來,擦了擦眼睛,睫毛膏染了一手:“你們在說什么?”
“你趴下!我們被跟蹤了!”
離促來不及反應,身子往后一仰,隨著車子向前面昏沉的燈光中撲去。
大霧比預報的要來得早,路面能見度正在快速下降,而這輛吉普車卻遵循主人的意志,鉚足了勁往前沖。
“慢一點。”離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鎮定,可她真的害怕了。濃霧使得五米之外人畜不分,路旁的照明設備模糊得如同混沌的引魂燈。
“放心。”薛昭絲毫沒有減速,兩只眼睛認真地分辨著前方的霧與車影。
“放個屁心!”離促罵了一聲,緊緊地抓住了座椅。
車子在高速路上變換了幾次車道,那輛火紅色的車輛依然死死地咬在后面,像一團暗影,要將什么東西吞噬。
“離促,你相信我嗎?”薛昭突然回過頭問。
十幾歲的小姑娘或許會被這種亡命浪子的刺激感所打動,而離促,現在只想掰斷剎車桿把他的腦袋打出個洞。
“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她惡狠狠地說。
薛昭點了點頭,再一次加速了。
車道限速120邁,車載測速儀顯示此時他們已經飆到了141邁,身后的車輛被拋開一段距離,但很快又追了上來。
“他們加速了。”薛昭自言自語,嘴角竟然還帶著一絲笑容。
離促覺得后背發冷,但依然沒閉上眼睛,死只有一次,她得看清楚了。
老吉普的輪軸承由于超速出現磨損松曠開始發出“嗡嗡”的聲響,薛昭全神貫注掌控著方向盤,不時回頭看了看身后的車輛。
“小心!”離促大喊一聲,她突然發現了前面的霧氣中出現了一輛白色的大巴車。
死亡迫在眉睫,她還是害怕地閉上了眼睛,想起了母親離婚后一次未遂的自殺。
母親躺在浴缸中的場景,她記得很清楚,身上的血漬遮不住臉上的落寞。追趕的轎車與眼前的大巴,一紅一白,像極了死亡。
“呼——”她聽到薛昭在她旁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他沒死,她們都是。
她睜開眼睛時發現老吉普已經急轉彎沖下了高速路,正在連接收費站的匝道上自然行駛,高速上不能掉頭,那輛跟蹤的車輛應該已經被迫駛離了很遠。看來,他早有預謀。
“沒事了。”他看著她們,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微笑。
惠子這才直起身子:“老薛你老棒了!”興奮使得她忘了打臺灣腔。
“啪!”離促一個耳光甩在了薛昭的臉上。
他沒做反應,卻看到淚水從她眼角流了下來。
剛才,她真的怕了。
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打,臉頰火辣辣作痛。
“是我被打哎!”他從前面的操作臺上扯了一張抽紙遞給離促擦眼淚。
離促不接,自己又扯了一張。
就知道她不好惹,一見面他就得罪了她,還一口氣得罪兩回。他什么也沒說,拍了拍她的肩膀,繼續向前開去。
車里鴉雀無聲,惠子也尷尬地縮在一邊嚼起了餅干。清晨的寒氣從右側的車窗涌入,又從左側溢出,像水流,也像風。
“那些人,為什么跟著你?”離促平復了一下心情。
“不知道。”這是假話。
“還有其他人在跟蹤你嗎?”
“不知道。”這是實話。
“你是干什么的?”
“酒吧老板。”
“惠子是干什么的?”
“奶孩子的。”
兩人一問一答,沒有任何火藥味。
“哎喲,要不然我們先下車吃點東西再講吼?”惠子指著收費站外的一家“大碗高湯面”小聲說道。
“面面,面面,下面給你吃。”果子眨巴了一下眼睛,醒了。
“壞犢子,下面不可以給別人吃。”惠子嘴一努,重重地拍在了果子的屁股上。
“哦。”果子沒哭,自己揉了揉屁股,依然很高興。
“……”
其他兩人不好作聲,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三
出了收費站后的這地方很偏僻,除了幾家汽車修理店就是一個加油站,有東西吃的只有這一處。綠吉普的輪軸承需要處理,薛昭一個人開著車子去了其中門臉稍大的一家,離促跟牽著果子的惠子走進了面館。
“三碗高湯面。”惠子卻比了四根手指。
“沒有,今天只有圓粉和茶葉蛋了。”老板從躺椅上起來,揭開臺面上隔避蚊蠅的紗布,指了指大圓缽里的牛肉塊接著說,“但牛肉碼是今天早上剛做的,好吃得很。”
“那就三碗牛肉粉啦。老板,多下點粉,多放點碼子吼。”惠子往灶臺旁的桌子一坐,不是故意,但露出一條深深的乳溝。
“輪軸承出了點小問題,看來我們得在這兒稍微待一會兒了。”薛昭從不遠處走來,右邊的臉還有點兒腫。
離促既不點頭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目光深邃,仿佛能一眼望到他骨子里去。他下意識地將夾克的拉鏈往上拉了拉。
“嘁!”她別過頭。
老板端著三碗牛肉粉上來,頂上的碼子比薛昭的臉還鼓。
惠子又要了一個小碗從自己碗中分出一些,架上筷子推到果子的面前。
“面面,吃面面。”果子肉嘟嘟的小嘴一嘬,將一根粉條吸得吱吱作響。
“我問過了,沿著這條路再開半個小時就是縣城,一會兒我送你去車站,回去還是西去,都隨你。”是麻煩就盡早放下,他在心里想。
“你不吃牛肉的嗎?”離促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伸筷子去夾被他撥到一邊的牛肉塊。
“車票我掏。”
“其他肉呢?你也不吃嗎?動物內臟吃不吃?”她接著問。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看來你是真的準備出家了。”她得出了結論。
薛昭嘆了口氣,覺得她不可理喻,于是埋頭開始吃東西。
“湯里也有豬油,要是不吃肉,那就索性都不吃,不然拿一半放一半,多假。”
“不用你管。”薛昭氣呼呼地將一塊牛肉放進嘴里,抬頭嚼得津津有味。
離促像是得勝一般笑了:“既然你也不愿意別人對你的事情指手畫腳,那干嗎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薛昭一愣,原來她在這兒等著自己。
“有人追,你跟我們在一起不安全。”
“那也得我自己拿主意。”
“我不想載你了。”
“巧了,我剛好就想被你載。”離促原本也在心里盤算起了另尋去路的事,被他這么一說,卻反而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是魚,只能順著撫,否則逆鱗倒豎,會割手。
薛昭真想大耳刮子抽她,怎么會有這樣不知好歹的女人。但他轉念一想,即便車里的跟蹤者真如自己所想,她也不是目標,于是說道:“也行吧。”
“啪!”果子吃得高興,雙手一拍。薛昭的手抖了一下,又想起了離促恐慌中甩在自己臉上的那一個巴掌。
小店沒什么客人,老板很快又回到躺椅上打扇,任他們四個人在門口閑坐。
“老薛,臉還疼不啦?”惠子一邊給果子編小辮一邊問。
“不疼。”他說話時看了離促一眼。
離促望過去,他卻挪開了視線。
“說假話不打草稿。”離促起身,走進店里跟老板買了兩個茶葉蛋,細細剝了蛋殼坐到薛昭那條凳子上。
凳面不長,得虧她身量纖細才坐得下,但她的大腿還是不可避免地緊貼著他,自然而然,一種熱熱的感覺正從腿部開始蔓延。
她將熱雞蛋在他臉上滾了滾,那種燥熱便更加厲害。
“你干什么?”他急忙躲開,坐到另一條長凳上,沒被打的一邊臉反而更紅。
“你不是日刀口的昭嗎?這么羞答答的干嗎?”離促知道自己下了重手,對他沒有別的想法,終歸還得一起上路。
她又跟了過去,自顧自地在他臉上滾起了雞蛋。
打你一巴掌,又給你一顆糖,偏偏還給得正大光明,他無話可說,只能受著。
“熱雞蛋可以消腫,一會兒就好了。”
“那個蛋就是養人呢,熱雞蛋也好,熱奶蛋也好,蹭在身上要舒服死的哦。”惠子抿嘴笑著說出了這句略帶淫穢的話。
“熱奶蛋!”果子又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關鍵詞。
“壞犢子。”惠子一瞪眼,開始與孩子玩笑著打鬧起來。
薛昭對這樣的玩笑并不感冒,臉上的腫痛感也減輕了不少:“你經常這樣做嗎?”
“你說滾雞蛋?還是給男人滾雞蛋?”
“……”
“以前隔三岔五就會挨打,所以經常這么做。”
薛昭愣了一下,發現她依然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方才還哭過,這會兒卻像沒事人一樣,或許,她是經歷了太多不好的事情才……
她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別誤會,我說的是我媽,她跟生我的男人離婚之前經常挨揍,我就負責給她滾雞蛋。”
“哦。”薛昭咬了咬牙,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如果誰打我,我一定要還回去。就算打不過,我偷襲也要咬死他!”她說話的時候帶著笑,“死”字拖得格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