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安東妮亞(漢譯世界文學名著叢書)
- (美)薇拉·凱瑟
- 1854字
- 2023-11-27 18: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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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同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在奧托的指導下第一次騎我那匹小馬跑了長路。從那以后,我每星期都要騎著花花公子到我們東邊六英里處的郵局去兩趟,此外還去毗鄰的農場上辦些小事,為幫工們節省了大量時間。當我們家必須向鄰居借樣什么東西的時候,或是當必須四處去通知將要在草皮屋學校舉行布道會的時候,我總是那個跑路的人。以前這些事都是由富克斯在干完一天的活兒后去辦。
已逝去的所有歲月都沒有模糊我對那第一個令人愉快的秋天的記憶。那片新的土地坦蕩無阻地在我面前鋪開,當時各農場之間還沒有柵欄,我可以在遍地荒草的高原上任意擇路,相信我的小馬總會把我送回家。有時候我沿著那些兩旁生長著向日葵的道路信馬由韁。富克斯告訴我說,向日葵是由摩門教信徒引進那個地區的,在他們遭受迫害的時期,他們離開密蘇里州,進入荒原,想找到一個可以在那兒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崇拜上帝的地方;他們的第一批探路者在越過大平原前往猶他地區的路上沿途撒下了向日葵種子。10第二年夏天,當長長的大篷車隊載著他們的所有婦孺跟來的時候,他們便有了向日葵指引道路。我相信植物學家們不會認可富克斯這個故事,而會堅持說向日葵是大平原上土生土長的物種。但那個傳說已在我腦子里扎根,我總覺得那些有葵花鑲邊的道路仿佛就是自由之路。
我常常愛順著那些淺黃色的玉米地徜徉,尋找人們間或會在地邊發現的冒沼氣的地方,那兒的蕁麻會很快就變成紫銅色,其又窄又黃的葉片會像蟲繭似的卷成一團,垂懸在鼓脹的莖節周圍。有時候我會去南邊拜訪我們的德國鄰居,去欣賞他們那片小小的梓樹林,或是去看望那棵從深深的地縫中長出、樹枝上有個鷹巢的高大榆樹。樹木在那個地區非常稀少,而且它們得經過一番艱苦的搏斗才能長大,所以我們時常為它們感到擔憂,并經常去看望它們,仿佛它們也是人似的。想必是那幅褐色基調的風景畫中缺乏細節,所以細節才如此珍貴。
有時候我會去北邊那個巨大的草原犬鼠聚居地,去看那些褐色的穴梟11在傍晚時分飛回家,同草原犬鼠一道鉆進它們的地下巢穴。安東妮亞·希默爾達喜歡跟著我一起去那兒,我們對那些習慣穴居于地下的鳥常常感到大惑不解。在那里我們得小心提防,因為總有響尾蛇在周圍悄悄活動。它們賴在這些無力自衛的犬鼠和穴梟中間過著一種安逸的生活,占有它們舒適的家,吞食穴梟蛋和幼小的犬鼠。我們為穴梟感到悲哀??匆娝鼈內章涠鴼w并隱入地下,這總使人悲從中來。但我們畢竟又覺得,像那樣生活的長有翅膀的物種肯定已退化得很厲害了。犬鼠洞穴一般都遠離池塘或溪流。奧托·富克斯說,他曾在方圓五十英里內沒有地面水的荒原中看見過很大的犬鼠聚居地,他認為有些洞肯定向下通到有地下水的地方——而在這一帶差不多要挖兩百英尺深才有地下水。安東妮亞說她不相信那種說法;她認為草原犬鼠可能和野兔一樣,會在清晨出來舐露水。
安東妮亞對什么事情都有她自己的看法,而且能很快將它們表達清楚。她幾乎每天都要跑過那片草原來我這里上語言課。希默爾達太太對此不無怨言,但她也意識到了家里有個人學會講英語的重要性。在上完課之后,我們常常爬到菜園后面的那塊西瓜地里。我用一把老式玉米刀將西瓜劈開,然后我們把瓜瓤掏出來吃,往往吃得汁水從我們的指縫間直往下淌。我們沒去碰那些白色圣誕節吃的瓜,只是好奇地觀察過它們。那些瓜摘得很晚,要等到嚴霜降過之后,那時才將它們儲藏起來留到冬天吃。在大海上漂泊了好些個星期之后,希默爾達家的人對水果都饞得要命,為了找一些野櫻桃,那兩個女孩兒會順著玉米地邊徘徊好幾英里。
安東妮亞愛去廚房幫我祖母做事,向她學習烹飪和家務料理。她常常站在我祖母身邊觀察她的一舉一動。我們愿意相信,希默爾達太太在家鄉時是名好主婦,不過在新環境中她把家務料理得很糟,那新環境無疑也夠糟糕的了!
我還記得,我們當時對她給她家里人吃的那種灰不溜丟的酸面包有多么吃驚。我們發現,她和面用的是克拉依克過去在牲口棚里用過的一個舊鐵皮谷物量桶。當把揉好的面取出來烘烤時,她留下一些生面粘在量桶四壁,然后把量桶放在爐灶后面的架子上,讓桶里殘留的生面自己去發酵。下一次做面包時,她就刮下那些酸東西放進新鮮面團里當酵母。
在最初的幾個月中,希默爾達一家人從不去鎮上??死揽私吡κ顾麄兿嘈?,他們的錢在黑鷹鎮會莫名其妙地不知去向。他們恨克拉依克,但又不得不依靠他,因為他們只能夠同他交談,或者說只能從他那兒獲得信息。他同那位老人以及兩個小伙子睡在那個洞屋的牲口棚里,牲口棚里還有他們家的牛。他們留他住在他們的洞屋里并供他吃喝,其原因同草原犬鼠和穴梟供養響尾蛇一樣——因為他們不知道如何能擺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