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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月23日(4)

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像蛇一樣爬遍全身。

格伯不知道怎樣描述這種緩慢、滑膩的感覺。或許正因如此,他才停在道路旁的一座大門下避雨。

他必須弄明白。

“您對A.S.了解多少?”沃克繼續(xù)問道。

A.S.,即“選擇性遺忘癥”。

格伯不知所措。這個話題經(jīng)常被人討論,是個有爭議性的問題。一些心理師認為這是一種很難診斷的疾病,另一些則堅決否認它的存在。

“了解得不多。”他說道。這是真話。

“但您對這個話題持什么態(tài)度?”

“我持懷疑態(tài)度。”他承認道,“根據(jù)我的職業(yè)經(jīng)驗,從人的記憶中去掉某些片段是不可能的。”

然而,對立理論的支持者認為,這是人的精神無意識間觸發(fā)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主要發(fā)生在童年時期。被托付給新家庭的孤兒會突然間忘記自己是被收養(yǎng)的;經(jīng)受過重大創(chuàng)傷或虐待的孩子會從腦海中完全刪去那些經(jīng)歷。就連格伯也經(jīng)手過一個類似的病例:一個未成年人協(xié)助父親謀殺了母親,他的父親在這之后自殺身亡。數(shù)年后,心理師再次遇見了他:他正在念高中,堅信父母二人都死于自然原因。但是,這個插曲不足以說服格伯改變想法。

“我曾經(jīng)也認為這不可能。”沃克醫(yī)生出人意料地宣稱道,“這種假設的失憶沒有生理學依據(jù)作為理論基礎,比如腦損傷之類的。連受驚也無法解釋它,因為當失憶癥狀出現(xiàn)的時候,造成創(chuàng)傷的事件早已經(jīng)過去了。”

“我認為這種對記憶的刪除很大程度上是個體選擇的結果。”格伯同意道,“這就是為什么討論遺忘癥是不確切的。”

“但關鍵點在于,個體是否真有可能選擇遺忘某些東西。”沃克接著說道,“就好像人的大腦能自主決定,為了從創(chuàng)傷中幸存下來,就有必要全力否認它:把那個沉重的包袱藏在心底,只為了能夠繼續(xù)走下去。”

很多人或許會認為,能夠忘記壞事是一種福氣,格伯想。這也是所有制藥工業(yè)的幻想:找到一種能夠讓我們忘記生活中最陰暗的片段的藥物。但格伯認為,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哪怕是最糟糕的事——都幫助我們成為我們自己。那些事是我們的一部分,即使我們想方設法要忘記它們。

“在那些被認為診斷出A.S.的孩子身上,童年記憶會毫無預兆地在他們長大成人后浮現(xiàn)。”格伯提醒道,“記憶突然回來的后果總是無法預料的,而且常常是有害的。”

最后一句話尤其吸引了沃克的注意,因為她不再說話了。

“但您為什么要問這些?”彼得羅·格伯問道,這時雨水正在為他提供遮護的大樓門廊外嘩啦作響,“您想要交給我的奇怪病例是什么?”

“幾天前,有位名叫漢娜·霍爾的女士來到我的事務所,想要接受催眠治療,最初的目的是想整理她過去的痛苦記憶。但在第一次治療的過程中,發(fā)生了一件事……”

沃克再次停頓了很長時間。格伯猜想她正在尋找最合適的字眼來解釋令她不安的是什么。

“這么多年來,我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場面。”在繼續(xù)說下去之前,沃克為自己辯解道,“治療開始時好得不能再好了:病人對療法做出回應,并且積極配合。但是,漢娜突然開始大聲喊叫。”她停了下來,無法再講下去。“她的頭腦中重新浮現(xiàn)出關于一起謀殺事件的回憶,事件發(fā)生時她還只是個小女孩。”

“我不明白,您為什么沒有說服她去報警呢?”格伯插話道。

“漢娜·霍爾沒有講那件罪行是怎么發(fā)生的。”沃克明確道,“但我確信那是真的。”

“好吧,但是您現(xiàn)在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受害者被埋葬在意大利,在托斯卡納鄉(xiāng)村一個具體位置不詳?shù)牡胤剑覐膩頉]人知道關于這場謀殺的任何事情。”沃克斷言道,“漢娜·霍爾認為她清除了有關此事的記憶,所以她正趕往那兒——她想要回憶起當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漢娜·霍爾即將到達佛羅倫薩。盡管他不認識她,這個消息還是令他警覺起來。

“對不起,我們談論的是一位成年人,對嗎?”格伯打斷她道,“這兒有個誤會,沃克醫(yī)生,您應該找別人,因為我是個兒童心理師。”

他無意冒犯這位同行,但他感到很不自在,而且不明白為什么。

“那位女士需要幫助,而我在這兒什么也做不了。”特雷莎·沃克繼續(xù)道,不顧他試圖擺脫她,“我們不能無視她所說的事。”

“我們?”格伯被激怒了。他為什么要被牽涉其中?

“您比我更清楚,突然中斷催眠治療是不可取的。”沃克堅持道,“這可能會對病人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傷害。”

他清楚這一點,也知道這是違背義務倫理規(guī)則的。“在我的病人中,年齡最大的只有十二三歲。”他抗議道。

“漢娜·霍爾聲稱這場謀殺發(fā)生在她年滿十歲之前。”沃克堅持道,毫無放棄的意思。

“她可能有謊語癖,您考慮過這一點嗎?”格伯反駁道,他的確不想和這件事有什么牽連,“我強烈建議您去找一位精神病專家。”

“她聲稱受害者是一個名叫阿多的小男孩。”

這句話飄懸在巨大的雨聲中。彼得羅·格伯再也沒有力量反駁。

“或許有個無辜的孩子,不知道被埋葬在什么地方,應該有人找出真相。”沃克平靜地繼續(xù)道。

“我該做些什么?”格伯讓步道。

“漢娜沒有在世的親人,甚至連手機也沒有。但她承諾說,她一到佛羅倫薩就會告知我。等她通知我后,我就讓她去找您。”

“好的,但是我該做些什么?”格伯再次問道。

“聆聽。”沃克簡單地回答道,“在這個成年人的內(nèi)心,有個只想傾訴的小女孩。應該有人跟她取得聯(lián)系,聽她說話。”

你知道,孩子們信任你,我看得出來。

巴爾迪法官不久前曾這樣說過。

你不只能說服他們敞開心扉,還讓他們有安全感……他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換作B先生,他一定不會退卻。

“沃克醫(yī)生,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您確定這樣做真的值得嗎?即使我們通過催眠從那位女士的頭腦中找回了關于阿多的遭遇的記憶,那段記憶想必已經(jīng)被時間和經(jīng)歷侵蝕,被她在那之后度過的人生污染了。”

“漢娜·霍爾說她知道殺害孩子的兇手是誰。”沃克打斷他道。

格伯停下了。他在通話開始時感受到的那種令人不快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那是誰呢?”他問道。

“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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