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正義邊線
- 羅三觀.CS
- 6000字
- 2024-01-25 22:07:13
五點零五分,孫少乾的父親把車停在了茂德村外的路邊停車位上。
用手機小程序交了停車費,他捧著花,慢慢朝著茂德村四坊一巷走去。天氣很熱,沒走幾步路,孫伯嚴身上的白襯衫就被汗水浸的貼在了身上。
皮肉上的不爽利一般情況下倒也沒什么,在深圳生活了三十年,孫伯嚴經歷過無數次比現在更難受的時候。但心理上的不舒服和難受,確確實實已經逼近了孫伯嚴的承受極限。
目光跨過面前的麻辣拌三輪車,孫伯嚴看到了面前的樓梯鐵門。鐵門上全是貼了又被鏟去的小廣告痕跡。根本鏟不掉的底膠長久以來捕捉著空氣中的塵土和臟污,又被經過的行人一遍又一遍用衣角或者皮膚打磨。最終形成了現如今這種特殊的“骯臟光澤”——灰色,夾雜著各種污物,但又看上去帶著光澤,仿佛某種拋光過的珠寶。
說起來也有些奇怪,這周圍的商販們雖然都在營業,但他們的注意力卻都不在自己身邊的客人身上。
大家都四下張望著,看起來像是在警戒著什么東西。
孫伯嚴皺了皺眉,他感覺這里的環境有點不太對勁。
腳步略有放緩,本來捧著一束花就很惹眼的孫伯嚴身上馬上又多出好幾束來自這些小商販的審視目光。
捧著花,拎著一個小黑紙袋的孫伯嚴微微低頭,迅速加快了自己腳下的步伐頻率。借著抬手擦汗的動作,他用手里的鮮花遮住了自己的臉。
閃身進入敞開的樓道大門,快步走上第一段臺階后,孫伯嚴停下了腳步。外面的那些小販讓他感覺不太舒服,這里似乎不是一個安全的,可以安全出入的場所。
孫伯嚴非常確定這里不夠安全——他和外面的那些普通市民不一樣,孫伯嚴非常信任自己的直覺。直覺不光為他帶來了如今的財富,更讓他躲過了一場又一場的血光之災。一直到金盆洗手,再到如今的商場沉浮,孫伯嚴一路有驚無險全靠自己的直覺。
如今直覺不對,孫伯嚴馬上做出了反應,今天這場道歉不去也罷。他必須盡快離開這里,并且想方設法保持自己的“低調”和“隱蔽”。
孫伯嚴用手碰了碰自己藏在小腿處的短小甩棍,已經被他體溫捂暖和了的金屬棍體迅速為孫伯嚴提供了充分的安心感。他深吸一口氣,扭頭就朝著被拋光了的骯臟大門走去。剛下了三級臺階,孫伯嚴就看到了一個走路吊兒郎當,一看就有一種熟悉感覺的人影堵住了大門。
他停下了腳步,然后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孫伯嚴太熟悉這種步伐了,沒被關個三五年的老混混都走不出這種吊兒郎當的勁頭。以前他手下全是這樣的人——吊兒郎當,腳步浮虛,眼神兇狠,像是一群餓著肚子的豺狼。
面對這樣的混混,最重要的就是氣勢上決不能弱。否則他們就會像是聞見血腥味的鯊魚一樣一擁而上,最后吃的人連骨頭渣滓都不剩下。
等看清了這人的臉,孫伯嚴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金盆洗手和以前的生意徹底劃清界線了。緊接著,他開始疑惑——為什么這個混混看起來有些眼熟?
蔡茂發抬頭看著樓梯上的人,這兩天被撩撥的怒火頓時就像是被迎頭澆了一桶帶著冰塊的涼水,徹底消失不見。他有些警惕地看著面前拿著花的孫伯嚴,然后決心探探對方的來路。
不,他肯定不是為了收拾自己才來的茂德村。已經過去五年了,如果是為了當初的六百萬貨款,那孫伯嚴早就該動手了。更何況這么大的老板,以前又是阿龍的老大……他怎么也不至于自己親自動手。
蔡茂發一直自詡腦子并不好使。但是在揣摩其他“大老板”和“老大”的心思上,他的腦筋動的不是一般的快。只用一個呼吸就判斷出對方并不是為了來干掉自己以后,蔡茂發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態度。
“孫老板。”蔡茂發一手拎著自己的花襯衫,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做出了興高采烈的歡迎姿勢,“噢喲好多年沒有見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嘛!威風凜凜吼!”
孫伯嚴也認出了蔡茂發。雖然對這個人的臉沒有什么印象,但他那一身帶著疤痕的紋龍,以及當初被敲詐勒索走的六百萬確實令他記憶猶新。
蔡茂發闖入他的辦公室,自稱是阿龍的兄弟。然后開始向他索要阿龍的撫恤金和貨款。如果不答應,就用隨身攜帶的匕首給他自己一刀。然后一臉平靜地拔出匕首,繼續討要錢財。
在孫伯嚴的辦公室里,在每天每平米租金十元的寫字樓里留下一地血跡后,蔡茂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他站起身來非常禮貌的向孫伯嚴點了點頭,然后干脆利索地披上外套離開了辦公室。
只剩下孫伯嚴一個人看著自己親手挑選的意大利進口地毯上的血跡,恨的咬牙切齒,恨的無可奈何。
這場交易對雙方來說都不怎么平和。對孫伯嚴來說,他遭到了可惡的敲詐勒索;對蔡茂發來說,他為了討來自己的“生活基礎”只能耍兇斗狠,在自己的紋身上捅上一刀又一刀。
那很疼。
錢到手以后,蔡茂發再也沒有打過繼續敲孫伯嚴竹杠的主意。開什么玩笑,這可是阿龍以前跟的老大——手下好幾條大飛搞凍貨的大老板如今就算洗手不干了,也不是他蔡茂發能隨便敲詐的對象。為了今后的安全生活,對這種大佬敬而遠之就好。
做好了這種心理準備,又過了整整五年的“平靜生活”后,蔡茂發在自己家的樓道里猛地看見孫伯嚴時心臟都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以前在里面的時候,他聽其他前輩說過這樣的故事——有些老大心眼很小,別說五年,十年之后突然翻臉殺人的也不是沒有。
蔡茂發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用盡全身力氣放松著身體上的所有肌肉。他甚至開始生氣了起來——不知道快遞柜到底出了什么鬼毛病,剛剛提醒他有個快遞馬上就要超時了必須盡快去取。跑了一趟快遞柜卻發現根本就沒有東西——回來就在樓梯走道里碰見了孫伯嚴。
這個情況簡直再糟糕不過了。
孫伯嚴舉著花,看著面前的蔡茂發,嘴角抽搐了兩下。然后垂下拿著花束的右手說道,“那六百萬就買了這棟樓?挺有眼光的,增值了不少啊。”
不能在混混面前露出任何脆弱的跡象,這是孫伯嚴的人生信條,不,應該說這是他的生物本能。利用混混們攫取錢財的他,在面對這些社會邊緣人物的時候,總會逼迫自己一瞬間重新回到“老大”的位置上去。
但他不想節外生枝,剛剛外面的那群擺攤小販已經讓孫伯嚴感覺很不舒服了。于是,孫伯嚴特意調整了一下話題,他不想刺激到面前的蔡茂發——這是個敢自戮十六刀的狠人。
不想刺激對方,又不想露出自己的“虛弱”,還想盡快離開。一重又一重的考慮之下,孫伯嚴打算以“略帶高高在上姿態的夸獎”作為切入口,和蔡茂發聊上兩句就完事兒。
他一邊說著,一邊感慨現在的網絡上真是什么信息都有。早上在公司里刷手機的時候,正好有一篇微信公眾號文章,講的就是“如何維持領導體面的同時,迅速敷衍講話”的小技巧。
而聽見這話的蔡茂發微微瞇起了眼睛。他沒有直接接話,而是放下胳膊,把花襯衫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隨后他看著孫伯嚴問道,“孫老板怎么有空來這里?還帶了束花——要約會?”
蔡茂發突然開始刺頭了起來,說話的風格也有了更多的“攻擊性”。孫伯嚴突然提及那600萬的事情讓他很有些緊張——總不能真的是上門來尋仇的吧?
想到這里,蔡茂發忽然覺得自己心里有些堵得慌。回家之后許姌仿佛丟了魂似的一言不發,而且這個情況還在加重。自己不停接到騷擾電話和辱罵的短信,甚至還有人在電話里宣稱要弄死自己。蔡茂發雖然不覺得這些打來電話的小屁孩有啥人的膽量,但被這么群起而攻之,時間一久還是心煩意亂。
現在,真正的麻煩找上門來了。
蔡茂發心里發堵,鼻子有點發酸。他只是想有個棲身之所,只是想過個像樣的生活。怎么老天爺就喜歡開玩笑,就喜歡把苦命人往死里逼呢?
“擋住路了。”前混混和前老大在狹窄的樓梯間里對峙,忽然一個年輕女孩沒好氣的聲音響了起來。蔡茂發回頭一看,發現許姌正站在自己身后,想要繞過自己上樓。
這個突發情況讓蔡茂發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站在樓梯上的孫伯嚴則重新舉起了拿著花的右手。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小姑娘——孫少乾的手機里有她的照片,她臉上標志性的一側眉毛偏細很容易抓住別人的注意。
“你就是許姌吧?”孫伯嚴不再搭理蔡茂發,而是對許姌遞出了花束,“希望我突然過來沒有嚇著你,這是給你的……”
蔡茂發看著孫伯嚴的樣子,忽然腦子里像是過電一樣想起了之前田所長對自己說過的話。許姌有額外收入來源,而且都是和一些有特殊愛好的人進行了“不健全交易”得來的。
孫伯嚴的臉在蔡茂發眼中逐漸虛化,然后和那個……被所有犯人都揍過,被所有人都看不起,只能蜷縮著睡在廁所的強奸犯的臉重疊了起來。
孫伯嚴還在繼續自說自話,“在這里說話不太方便,去你家吧……”他正想問問許姌家里大人在不在,結果一個黑影忽然就沖了上來。
紅著眼的蔡茂發直接撞到了孫伯嚴的小腹上,腹部傳來的疼痛和緊接著撞擊后背的臺階的疼痛混雜在一起,孫伯嚴瞬間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多年的地下生涯并不是白過的,哪怕突然遭到如此重擊,孫伯嚴仍然迅速做出了“正確”的應對方案。他一把抽出了藏在自己右腳腳踝處的短甩棍,也顧不得把甩棍展開,直接就用棍身劈頭蓋臉的向著蔡茂發砸了下去。
兩個人在狹窄陡峭的樓梯上以命相搏,每一拳每一腳都力求殺死對方。許姌看著面前的景象,長大了嘴,然后開始尖叫。
在小女孩的尖叫中,兩個男人拼命互相搏殺。像是某個三流導演為了自己內心滿足而拙劣致敬的大導演名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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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的王燎正在艱難地選擇著電視屏幕上的電影。現在有了方便的點播設備后,想找部片子來看反而變得極其困難。選擇變多看似給與了觀眾方便,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過多的選項反而阻礙了選擇。
被大量選項阻礙的王燎最終選擇了妥協,把光標移動到“隨便看看”上按下了確定鍵,隨著屏幕黯淡下去后再次亮起,他的心情也稍微挪動了一下。
說是挪動,就像是一開始坐下的時候有些著急坐偏了似的。不去動它倒也無妨,但動一下之后讓身體重新擺正,就會從心底生出一股確定感——我確確實實以一個正確的姿勢坐下了——并且得出一些心滿意足的感覺。
心滿意足的看著電視屏幕上,兩個男人帥氣地在樓梯臺階上互相毆打廝殺,看著手持著甩棍的男人逐漸擊倒、擊垮、甚至是打死了對手后,王燎重新調整了一下輪椅上的靠背角度。
用心滿意足的感覺看這么暴力的場面,這多少有點奇怪。更何況電影確實拍的很好,那種撲面而來又栩栩如生的打擊感,讓王燎本能的感覺到了不適。
綠色的字體并不突兀且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了王燎的電視屏幕上,【您似乎有些不適,需要給您換一部電影嗎?】
王燎的后背懸在空中,整個人驚訝地向前伸出脖子。雖然有些不雅,但確實像一只卡在墻邊的鱉。
“你怎么跑到電視里去了?”脖頸處傳來的酸痛喚回了王燎的注意力,他對著屏幕里的羅賓問道,“你還能到處亂跑?”
【本機只是在進行后續的計劃布置罷了。】墨綠色的字體在兩個男人打出的一地粘稠血漿上方跳躍著,【進展非常不錯。】
羅賓的話毫不意外的引起了王燎的興趣。畢竟在此之前,羅賓的計劃一直都危險地徘徊在失敗邊緣。甚至危險到了會讓這個AI系統氣急敗壞的地步。明明失敗都已經成了常態,結果現在突然“進展非常不錯”,王燎當然會好奇。
“怎么個不錯法?”王燎好奇問道,“那幾個人已經在道歉了?”
【那倒沒有,不過計劃的成功率已經上升到了80%。壓制行動也進行的非常順利。】綠色的字體在屏幕上順滑地流淌著,字跡下方,手拎甩棍失魂落魄的中年人頂著滿臉血,靠著墻慢慢滑坐在地上。在他身側,一群拿著武器的人沖了進來,把他團團圍住。
電影演到了這一幕時聲音有些過于嘈雜,王燎懶得再看,順手停止了播放。他把頁面切換到了紀錄片上,并沒有著急播放,而是繼續對羅賓發問道,“在你執行這一系列壓制任務的時候,有人受傷嗎?”
【目前一人死亡,一人重傷,可能有生命危險。】羅賓答道,【大約24小時內,還將有至少一人死亡。】
好家伙,這就三條人命了?
王燎目瞪口呆,隨后慢慢從心底生出了一點興奮的感覺。羅賓保證過不會傷及無辜,也就是說……在嚴密的AI邏輯判定中,這些人都該死。
那這算不算是為民除害了?
王燎明確知道,自己離開羅賓就只是個普通的殘障人士。而他利用羅賓,并不是為了執行正義或者去充當什么正義使者。他沒有那么高的道德需求,也不想讓自己活的那么類。
王燎就是打算利用羅賓,對惹到自己的網絡傻逼重拳打擊——然后爽到自己,僅此而已。
雖然心里是這么想的,但……如果在爽到自己的同時,確實給這個社會帶來了一些好處,那豈不是雙倍的爽到?
“死的都是活該的?”
【絕無冤屈。】羅賓的回答斬釘截鐵,似乎早就料到了王燎會這么提問。并且它還主動進行了解釋,【一個目標曾經經營著一個走私網絡,偷逃稅款金額超過八千萬元。為了維護走私網絡,至少有三人死于他直接或者間接的授意。另一個目標是重刑刑滿釋放人員,過去72小時內至少犯下了兩次故意傷害——他們罪有應得。】
王燎鄭重點頭,整個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另外,吳迪和錢麗娜最近的關系有些微妙。】羅賓向王燎傳遞了一個八卦內容,【本機判斷,他們可能要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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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成績考得上大學嗎?!”錢麗娜對著自己的手機咆哮了起來,小姑娘急的渾身發抖,她身邊擺著一本去年的高考志愿輔導書,上面被她用筆畫的亂七八糟,輔導書外面還貼滿了各種顏色的標簽紙。她臉上帶著淺淺的黑眼圈,看起來似乎熬了夜。
錢麗娜很著急,她剛剛拿到了吳迪的期末考試成績,然后看著4開頭的總分,小姑娘瞬間陷入了抓狂狀態。她完全不相信吳迪的說辭,什么“以后成績會上升”,什么“年級第一名這次也就五百多分”之類的話,全都被她當成了吳迪正在試圖搪塞自己的借口。
自從錢麗娜隔著欄桿半咬半吻的親了下去之后,吳迪只要見著錢麗娜就覺的自己渾身上下不自在。以前看見錢麗娜的時候,至少他還能有個笑臉,或者干脆親親抱抱有點親密動作。但現在嘛……吳迪見著錢麗娜就像是老鼠見了貓。別說親密,甚至躲都有些來不及躲。
錢麗娜對吳迪進行了全方位的“處置”。以前溫柔漂亮的女朋友陡然一變成了活生生的母老虎,吳迪感覺自己在錢麗娜面前好像……什么都是錯的。
洗手的姿勢不對,鞋子刷的不夠勤快,作業竟然晚上八點還沒寫完,每天飲水量太多竟然不擔心水腫,每天吃的太多不注意身體健康。
吳迪嘗試過向錢麗娜解釋,自己的這個情況和其他同學差不多。高二年級的學生考試成績差不多就是這個水平——后面隨著一輪又一輪的加強,總分自然會高起來。
當然這種吳迪自己都不是很確定的話,錢麗娜自然也是不會信的。
“這個暑假你不要想著玩了,給我全力復習去。”錢麗娜對自己的男朋友極度不滿,她理想中的男朋友至少得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四百多分,連個好一點的二本大學都上不了。她在網上查過了,二本學校畢業出來的人根本就找不到工作——這她接受不了。
自己的男朋友就算上不了清華北大,至少中山暨大之類的地方得進得去吧?
完全不顧吳迪在手機屏幕里黑起來的臉,錢麗娜向吳迪拋出了自己為他制定的假期作息時間表。從早上六點十分起床,凌晨十二點十分睡覺。中間除了吃飯時間以外,還非常人性地安排了六個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你按照這個時間表來執行,早上起床就開視頻直播。”錢麗娜安排道,“我會不定時抽檢,要是讓我發現你在學習時間段里玩手機,那第二天就減少一個小時的睡眠時間!”
吳迪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他反問道,“你覺得這樣的作息時間普通人能接受的了嗎?”
“別人我管不著。”錢麗娜理直氣壯,“我的男朋友,總不能是個學渣吧?”
“我不是學渣,我的總分是全班第十名。”吳迪氣笑了,“你男朋友不能是學渣,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可以不是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