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愛上了花呢

人生的第一份兼職就在花店，冥冥之中注定的啊

高三那年，我莫名迷上了麗江，書桌上貼著自己做的小海報，寫一些向往麗江的句子。雖然成績并不是太好，但在大家都為高考焦灼的時候，我幾乎是輕松地享受已經沒有課的復習日子，寫一些有的沒的，沉迷在對未來的幻想中。那個幻想，是對第一次想要獨自去遠方的沉迷，也是對即將獨立生活的向往。

高考完畢，我去了西安姨媽家，原本家人的想法是讓我換個城市好好享受漫長的假期，但我到達的第二天便出門尋找兼職工作了——為了攢錢獨自去旅行。西安東大街附近有一條街叫端履門，當年那邊有一整排花店，不知道現在是否也如此。有一間花店在店門上貼著招聘，我便跑上去問，能否只做一個月兼職。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我開心地對陪著我一起找工作的表哥說我找到工作了。花店提供一個小宿舍，我收拾了一些簡單的衣服便搬去宿舍了。40攝氏度的西安，悶熱的小屋子里擺著高低床，空隙處塞滿了做開業花籃要用的架子、各種竹條，真是擁擠得讓人喘不上氣來。

我隨身帶著日記本記錄感受。

寫這一節內容時，我翻了翻老箱子，將那一年6月的日記本找了出來，仔細地看了看當時的心情。

“我認識了好多花，康乃馨、勿忘我、情人草、非洲菊、滿天星、蘭花、百合，還有各色的玫瑰……”

“雖然每天能夠看到很多包裝得很貴、很漂亮的花，但只有一束花最讓我動心——3枝紅玫瑰，配了情人草，只用了一張玻璃紙包裝，被一個十八九歲的很好看的男孩子買走了。我在想，那個姑娘很幸福啊。”

“好多不小心折斷的花被扔掉了，我很是心疼，總想偷偷撿回來自己留著，可總是忙得顧不上。”

兼職的助理是沒有資格上手包花的，于是我跟在一位姐姐后面幫她遞紙，用剪刀把硬材質的絲帶刮成彎彎的卷，看她靈巧地把一張紙折啊折就裹到花上去了。換水、洗花瓶時我在想，那么香的花，水怎么那么臭啊！半條街都是花店，反倒是很吸引顧客，但是客人并不知道該選擇哪家，所以每家花店都會派人守在門外，如果有客人猶豫去哪家，便招攬客人到店。我常常被派去做這份工作。

18歲的我在40攝氏度的西安戶外工作，不懂涂防曬霜，那一個月黑了約莫5個色號。但我心里真的好快樂啊，想要研究每一個客人或者想心事。那是18歲的心事，最好年華里的心事。那時的我可從未想過，十多年后，自己居然也開了一間花店，并且是一間有很多人喜歡的花店。

當年我兼職的那間花店的老板，不知道是否還在這個行業里；如果還在，是否聽說過“不遠”；如果聽說過，是否記得當年那個不肯好好吃飯，做夢都想著要攢錢去麗江的兼職小姑娘。

離職的那一天，我特別用心地插了一個花籃，用了很多小碎花，覺得好看到不行。我拿去給老板看，老板嘆息：唉，可惜要走了。

花店的名字我忘了，老板的名字我倒是記得，叫姚君，是很好的人。

我在門口攬客的座椅上睡著時，隱約聽見身邊人說話的聲音，說老板來了要叫醒我，但老板輕聲說，別叫了，讓她睡吧。店里還有一位圓臉的姓陳的姐姐，以及一位短發姓楊的姐姐，都是“妙手生花”的人兒。如果有西安的同行看到這里，是否有人認識他們呢？

清邁那間閃著粉色光芒的花店真的存在嗎

每個人都要來問一遍，后來我是怎么決定要開花店的呢？

度蜜月時，我去了清邁。

彼時，我的好友小蠶在柬埔寨的暹粒做民宿。在此之前，我常常處于覺得這輩子可能找不到合適的人的狀態，整日和小蠶商量等把這個項目做完，我就要辭職，開始環游世界，先從東南亞開始，路線都安排好了。總歸，在想象里，我應該是以酷酷的、橫沖直撞的模樣度完余生，不該一本正經地坐在辦公室里做任務。

我在清邁度過了悠閑的幾天，給喜歡的人寫寫明信片。寫到小蠶在暹粒的地址時，順便跟她視頻聊天，我們莫名其妙地聊到了創業。之前小蠶無數次說：向羽啊，你真的應該創業，你很適合創業。小蠶從成都開始做酒店式公寓，春熙路頭一家、春熙路尾一家，再到賣掉所有公寓去暹粒做民宿，后來做柬埔寨的旅行業務，現在和孩子搬去大理旅居，多年來，她一直處于自由職業的狀態。我當時嚴重缺乏安全感，也舍不得那一份工資，擔心萬一過得還不如上班好。最重要的是我根本毫無目的，辭職后我能去做什么呢？但是，其實小蠶的話在我心里埋下了種子。當時住在寧曼路附近，我每天漫無目的地亂走，那一間粉色的花店就在其中一條街上，靜悄悄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現在回想，它好似連招牌都沒有，或者是我沒有看清楚。

原來，改變你人生的轉折點出現的時候，并不會電閃雷鳴般提醒你，而是在不經意間，默默地出現。如果更加不起眼一點，你可能就會錯過。

推門進去，整間店都閃著粉色的光，展示區有一些花，冰柜里存放著一些花材，我那時候并不認識多少花，也看不懂什么，因為不懂，所以現在記憶里只有感受，沒有任何細節。店主是一位男生，靦腆地對著我笑，我也不好意思說話，輕手輕腳地轉了一圈便出去了。晚上再回到酒店，我整個人就被“點燃”了。仔細回想一遍，蘭州是沒有這樣精致的小花店的。

嗯，確定沒有。

那么，我可以開一家。當時產生這樣的思考并不是被花吸引，而是我找到了一個想做并且蘭州沒有人做的項目，完全處于想做一件事，但是不知道怎么做的狀態。所以，那間花店燃起了我期待已久的小火苗。

那是2013年10月。機遇與時間同樣奇妙，它給你機會，讓你改變。

2018年3月，我和一群好友再次去了清邁，在寧曼路上反復行走，但再也沒有找到那間花店。或許是我沒有找到，或許是已經搬了地方，或許，它已經不再經營。

我恍惚地想著，當年那間店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它那么小，除了粉色和店主靦腆的笑，我回憶不出什么其他的內容。

可就是那次遇見，成為我前半生非常重要的轉折點，讓我此后的生活軌跡完全發生了變化。

若不是遇見它，我如今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花真的可以治愈人啊

有一年過生日，我當時正處于往輕熟方向慢慢過渡的年齡段，厭煩了一大幫人去KTV唱歌，所以只與一位要好的女友度過了一個傍晚，她送了我一束白色的百合。那花被養在我的小公寓的飄臺上，我悉心養了好久，看著它盛開，看著花粉泛出橙色，為它換水，剪根，清潔花器。

那段時間我下班就想著那束百合，回到家立刻就給它換水，讓它干干凈凈地繼續綻放。因為那束花，我天天收拾屋子，希望房子的狀態是配得上那束花的。那一周，心里被那束花裝得滿滿的。

再后來，我以花為生，感受就變了。時間越久，敏銳度越低，每日都見，好似就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了，可是一旦遠離花店，那個感覺便又回來了。度假時，我看見任何花都是欣喜的，要趕緊上前辨認是什么種類，想象著可以用它來做什么樣的作品。

我算是擅長自愈的人，無論多么不開心的事情，都可以自己慢慢消化，外力幾乎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要我心里認為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所以，我最多只能描述我對花的感受很獨特、很美妙，卻幾乎沒有它治愈了我某一方面的實例。

所以，我只能聊聊兩位真實的抑郁癥患者，她們都是真實出現在我身邊的人。抑郁癥這看似不尋常的病癥，其實在尋常地發生著，只是患病的人不常與人言。

以下，是她們的自述。

S：

若不是換了好幾家醫院都得到同一個結論，我是斷然不會相信自己會和“抑郁癥”這個詞扯上關系的。

最開始只是突然有一天失眠了，徹夜睜眼到天亮，白天則渾渾噩噩、頭暈目眩。接連3天無法入眠時，整個人就會崩潰。當一個人的睡眠機制不能得到保障，他身體的每一個薄弱環節就會崩盤。反復感冒，患上各類炎癥、蕁麻疹、腿疼腳疼……各種莫名其妙的癥狀此起彼伏，讓自己一步步感到絕望、無助。情緒失控，毫無緣由地號啕大哭，以前覺得輕而易舉的工作現在艱難得無法想象。不想見人，不想說話，吃不下飯，在別人面前強撐著做一個正常人，一回家只想把自己蜷縮在角落，渾身無力，仿佛用一面墻把自己關在里面，任自己在一個沒人看見的角落哭泣。在睡不著的分分秒秒，不由自主地思緒翻涌，想的全都是悲傷的故事，任由不可名狀的悲痛、絕望撕裂了自己，望著夜空，心里想著體面地離開，又折返回來，告訴自己不能死。如此反反復復。

很大一部分抑郁癥都是從失眠爆發的，但其實在失眠之前，抑郁癥就已經出現了，如莫名地悲觀失望，暴躁憂郁，對任何事情沒有興趣，社交焦慮，消化功能紊亂……只是這些都在默默忍耐中被忽略。所以，失眠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許，還有很多人其實也患有抑郁癥，只是癥狀輕重不同。有的人一直忍耐著，有的人慢慢調節而好轉，所以，抑郁癥其實離每一個人都很近。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也許我不會真的理解“失眠”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就如我的家人。當你慟哭著對最親的家人傾訴的時候，得到的往往是敷衍和責備：不就是睡不著么，誰還沒有睡不著的時候，不疼不癢的，能有多痛苦……所以，很多失眠病人，一直是默默抵抗，但身邊人的輕視和誤解，會把他們推向深淵。所以，不要自以為是地張口就來：你有啥想不開呢？生活這么好，你還要自己折磨自己，開心一點，去唱歌跳舞啊，去找人聊天啊，想吃啥吃啥啊！這樣真的是愚蠢又無知。

你有沒有去看過醫生？當你對醫生說出你的病癥，醫生仿佛一切都懂，他不會恥笑你，而且會對你的描述表現出感同身受，這時你會忍不住號啕大哭。是啊，你所經歷的痛苦，只有神經科的醫生懂。所以你不得不努力度過睡眠得依靠醫生開的藥物來維系、情緒得依靠副作用極大的抗抑郁藥物來控制的極其難熬的階段。每一盒抗抑郁藥物的說明書都像一本小冊子，所以藥物的副作用可想而知，而且一旦開始服藥就不能隨便停止，因為抑郁癥是一種治愈率高而復發率也高的疾病。很多人，包括我，都經歷了復發，那是一種更為痛苦的體驗。所以，抑郁癥患者很有可能需要終生服藥。

描述這么多，只是想讓更多的人對這種病癥多一點了解，讓抑郁癥患者少一些病恥感，這也許會讓更多的人得到幫助。

我的病趨于痊愈是因為機緣巧合之下，我遇見了花。我自小就愛花，小時候的夢想就是開一家花店，癥狀嚴重的時候我心如死灰，可每每看到花仍會被觸動，那花兒仿佛一個精靈，讓我的眼睛有了色彩，讓我的心中燃起了希望。我最愛的花花草草啊，滿是生機，有一種力量在我的內心隱隱萌動。

在我略微好轉的時候，我去學習了花藝，每天聞著花香，擺弄花草，全身心的投入讓我忘了病癥，竟然夜夜安眠！

后來，我有了自己的花店，小時候的夢想實現了，滿室的芬芳就是我最好的解藥。最重要的是，我被引領著進入了花的世界，一個自己夢想里的世界，我仿佛看到了一座座高山，這讓我喜不自勝。望著那一個個花藝“大咖”的作品，我不停地踮起腳尖，嗅著它們的味道，如甘如怡。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吸收水分，慢慢充盈力量。

有一天，我的花藝老師發來一張我與花的照片，一向挑剔的她竟然說我很美，說我仿佛像換了一個人，我吃了一驚。仔細翻看自己從前和現在的照片，我突然發覺，是啊，真的像換了一個人！我的眸子有光了，我的笑容不再像面具而是由心而生，我的動作不再拘謹而是率性、自然。身邊的人都說我越來越美了，我也不再否認。是的，我像是從舊的軀殼里掙脫出來的一個新的靈魂，我的軀體也似乎活了過來。那是花兒給我的力量，給我的靈氣，是花兒給了我自信，讓我找到了心之所屬。

時間過了這么久，我仔細回想為什么自己會生病，發現是因為自己一直活在他人他物的影子里委曲求全，從而讓自己一點點、一天天地蒙上了灰塵。病由心生，當所有的不良情緒沒有向外的發泄口時，它們只能從內爆發。所以，我患上抑郁癥是必然。只有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發掘自己內在的需求，滿足自己最想要的，成為自己最想成為的樣子，你才會真正美麗，因為相由心生。

無論身處怎樣的黑暗，都一定要努力地仰著頭，尋找那星星點點的光亮，因為光明有核心，而黑暗沒有。

H：

從一場噩夢中挺了過來。

我終于可以輕松地向旁人提起這段往事，可以坦然地接受所有的考驗、放手和成長。

去年7月份我開始籌備花店，夢想剛剛起步，甚至還沒有做好準備，就生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病。也因為這場病，我結束了一段原本已經訂婚的感情。后來我真心感慨：患難見真情，多普通的一句話啊，但現實卻多么殘酷，不過也慶幸這一場病，讓我放棄了我自以為一切美好的愛情。

只有老天才知道這一年我經歷了什么。

我失去了很多記憶，不記得剛開始生病時的感受，只能聽身邊的人描述我那時的樣子——沒有安全感，話少，經常發呆，沒有靈感，沒有創造力，沒辦法做花，沒辦法拍照。去醫院檢查，兩家醫院的結果都一樣——我得了抑郁癥。

沒有人相信天生大大咧咧的我會得這種病，包括我自己。

到現在我依然不清楚為何會這樣，一切都是突如其來、不明緣由的。

我停止了一切工作，回到家里，爸爸帶著我連續找了幾家醫院檢查，結果還是抑郁癥。

我開始治病、吃藥，每天都無比痛苦，一陣一陣地產生失控感，不分時間段、不分場合地想哭，號啕大哭，想大喊、發泄，感覺在瀕死或者瘋掉的邊緣。我從100多斤迅速瘦到80斤，肚子都是陷下去的。爸爸操碎了心，哭著說希望我的病都生在他身上，讓他難受，不要折磨他的女兒了。

我每天無數次地告訴自己，要振作，要堅強，要好起來。世界那么美好，還有那么多美麗的地方沒去過，還有那么多美好的人沒遇到，一定要好起來。

在父母身邊待了3個多月，身體開始好轉，于是我慢慢回歸工作，每天與花兒相伴。媽媽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除了抗抑郁的藥物，花兒應該就是那個最厲害的“良藥”了。我每天除了睡覺、吃飯，其他時間都在工作室里養花、拍照，雖然水平下降得自己都看不下去，但還是慢慢變得開心起來。

私下里，我是一個把日子過得無比糟糕，有能依靠的東西自己絕對不會動一根手指頭的人。我能一個月不打掃屋子、不洗衣服，飯能蹭就蹭一頓，蹭不上就餓一頓。但唯有在做花和拍照這件事情上，我不放心任何人，必須要自己親力親為。我愿意為花兒花心思，琢磨如何讓作品變得更美、要怎么搭配色系，研究喜歡的花藝師們的技法并進行學習和練習。

我堅持最久的事情就是做花和拍照了，而且越來越熱愛，這份熱愛真正在心底扎了根。

現在，距離生病過去一年了，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好，停了藥，做花和拍照的水平有一些提高，很多事情也能慢慢想起來，開始讀不同的書，交新的朋友，接受了新的感情。

雖然這一年就只做過一個自己給了80分的比較滿意的作品，但還是謝謝花兒，它們給了我安全感，讓我看到了希望，讓我安靜下來，讓我活得越來越真實、越來越坦蕩。

也感謝自己，勇敢地挺過來，走出來。

還有另一位友人，她說在自己最灰暗的時候，陌生的環境更能給她安全感。她曾經在廣州植物園里露宿了一夜，因為覺得植物比人更讓她有安全感。

我們沒有過那樣的境遇，無法想象他們究竟經歷了什么，所以“感同身受”真的是一句不切實際的話語。每當聽到類似的描述，我都沒有辦法做出有力的安慰，說出來的任何話語在不可名狀的痛苦里都顯得淺薄。

慶幸有花兒，這些不會說話的精靈用脆弱、嬌嫩的身軀散發著神奇的力量。歸根結底，與其說是花兒的力量，不如說是美的力量，或者夢想的力量。

嗯，別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