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小姐開了個行酒令，所有男子女子皆齊聚一堂，斗詩拿彩頭。”他輕輕嘆氣，“不過將軍府有點大，又沒有人引路，稍微有點走偏了。”

他雖然長得清俊，但因為是敵國的質子，在哪里都不受待見，有些人連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未必是討厭他，只是為了表達對皇室的忠誠。和云隱國沾上關系，哪天保不準就有人來查了，實在得不償失。

陳年約莫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難免遷怒于他。

畢竟她現在還不知道他當時在那里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背后嘈雜的聲音早已經消失了，陳年袖子一扯，毫不留情地掙開了穆清辭的手。

“我自己會走。”

穆清辭也不惱，背身望著她，隱隱錯錯的竹林下，他笑得云淡風輕，似乎沒有情緒一樣，卻莫名讓人心驚膽戰。

目光卻直白，眸光微凜，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他這樣直勾勾的看著，眼神中瘋狂、壓抑、厚重、復雜的情緒毫不掩飾地向她襲來，陳年下意識后退了一步，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下子就冒出來了，嘴上卻笑道：“怎么，質子殿下這次也想賣個人情？”

“公主愿意給的話。”穆清辭聞言，語氣瞬間變得意味深長，笑容也逐漸惡劣難懂。

陳年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望了望竹葉飛舞的竹林，無聲微笑道：“上一個想要我人情的人，現在已經零落成泥了。”

她是真的想殺他。

也是真的殺不了他。

派出去的刺客殺手，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甚至是借著官員的手送出去的舞姬，在半路也悄無聲息夭折了。

真是，得天獨厚。

“公主的人情，看來得命硬的人才承得起啊。”穆清辭嘆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恰好在下命格很硬呢，不僅如此，其他地方也不軟。”

陳年過了一會，才意識到他說了葷話，腦子里后知后覺積攢了怒氣。

上輩子見他時只覺得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雖然對他沒什么好感，卻也沒什么惡感。

現在，這人真是令她氣得捉心撓肝，印象深刻。

她從前怎么沒發現他這么惡劣？簡直就像是把自己的陰暗面完完全全不加掩飾得剝開給她看一樣，實在是坦誠得令她害怕。

就像是一個惡人明明白白告訴她，他不演了，這意味著接下來他要開始肆無忌憚了。

陳年是一個正氣凜然的人，見不得這樣的妖孽。

她緩慢地偏過視線，落點在穆清辭的臉上。下一秒，袖口一動，匕首也隨之而出。

在刺到穆清辭跟前時，被他伸手截住了，她倒也不意外，只是有點可惜。

“生氣了？”

穆清辭嘴上很溫柔，眼神卻很輕佻。

他在陳年臉上珺巡了一遍，她向來上揚的嘴角此刻微抿著，唇不點而朱，看得人眼熱非常，眼睛也被氣得發紅，怒氣積攢在眼角處，惡狠狠地刮著他，看起來十分生動鮮活。

不知怎么的，一滴露水“啪”的一下摔落在她的長睫上，她眼皮顫動了一下，露水順著眼角往下滾落，像落淚一樣，一瞬間的蒼白。

但他知她不會哭，她那樣驕傲，寧可忍受千刀萬剮也絕不會在別人面前坦露脆弱。

但他還是在露水滾落在衣襟時伸手接住了，代價是被匕首刺了一下。

藏著暗處的暗衛一瞬間跳了出來。

知知也從迷茫中回過神，擋在陳年跟前。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陳年身體繃直，神色冷然。

穆清辭卻輕描淡寫，手握在她的手腕上，緩慢滑到她的掌心。

這一瞬間很快，但很煎熬，雙方溫度交錯，又沾上了血色，血腥黏膩。

陳年察覺到他的動作，感覺手背有點麻，下意識松開了手。

穆清辭試探性地握著匕首，上面還很溫熱，他目光微顫，因為疼痛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微笑，嘴上卻不忘記占便宜，“這把匕首，就當是公主的賠罪吧。”

陳年眉間充滿懊悔，但也懂得見好就收。

那一刀也不深，只是一個警告而已，該有的分寸她還是明白的。

雖然沖動了一些，但也讓她對他積攢的怨氣發泄出去了，動完手后，盡管看他依然不順眼，卻再沒有剛開始時的仇恨厭惡了。

陳年打量了幾眼穆清辭，見他此時在暗衛面前恢復了那副冷靜自持的翩翩公子樣，一時心里忍不住罵他虛偽，然后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這樣狼狽逃竄的模樣，倒讓穆清辭看得好笑。

“殿下……”

“無事，”他心不在焉地擺了擺手，將身后的暗衛揮退，低聲道：“她比誰都聰明，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譬如這次，她再生氣也不會真的殺他。

“公主……”

知知苦著臉追在陳年身后，公主走得太快了，這表明她在生氣，她一生氣就不喜歡理人。

知知追得惴惴不安，“公主，對不起……”

陳年斜眼望她，“道什么歉？和你沒關系。”

知知傻小孩一樣對了對手指，干巴巴道：“剛剛奴婢想阻止他的，但是質子殿下看向奴婢時，眼神好可怕，奴婢一下子就嚇懵了……”

“他畢竟生在皇家，生來就萬人敬仰，就算是落魄了，也無損他的威儀。”拋開對穆清辭的偏見不談，他本人確實氣勢不凡。

知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公主既然不怪她，她也徹底放下心來了。

“知知，”走到一半，陳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頓住了腳步，表情沉重，低聲吩咐她道：“有一件事要交給你來完成……”

“公主盡管放心，奴婢絕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說完，知知便大義凜然地離開了，一步三跳，走得飛快，像是去完成什么偉大使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