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沉沒,黑夜鋪天蓋地地降臨,今晚的天氣很好,夜空中沒有一絲烏云,滿月的殘光水銀般灑在通往宇智波家的路上。
帆夏抓緊挎包帶,正在急匆匆地往家里趕,小巷子里只有她一個人奔跑的身影。
這個時間點回家未免有些晚過頭了,宇智波家的家教相當嚴格,作為一個古老的名門望族,富岳向來都嚴于對待每個人,美琴也經常告誡帆夏,不要晚歸,尤其是對女孩子來說。
可她今天還是在無意間忘卻了時間,鳳仙花爪紅對她來說還是個相當有練習難度的忍術,鼬特意教給她這個,就是想用來多拖她一段日子。可她才不會就這樣簡單地讓他得逞呢,偏偏就要早點學會,然后去鼬面前滿不在乎地說,哥哥你教的忍術太簡單了,別想再用這種方法敷衍我。
她一直都是個有點要強的性格,很少服輸,更不愿意被看貶,如果鼬覺得這種忍術就能讓她花費好一陣子,那就大錯特錯了。
黑夜中,帆夏忽然停下腳步,警覺地回頭,周圍的某個地方隱約傳來一道視線,讓她有種被什么人盯著的感覺,可是她突然回頭也只能看到蒼白的滿月,總不能是圓月在盯著她。
越來越靠近宇智波家,帆夏越發覺得今天格外奇怪,分明還沒有到入睡的時間,周圍竟沒有一家店鋪開業,仿佛今天是日歷上什么特殊的日子,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要在今日好好休息一番。
轉過下個拐角,帆夏踩到了一灘水,她下意識地繞開,清冷的月光灑隨即在上面,流淌著斑駁的紅色。
那是血。
帆夏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這里到處都是令人驚悚的東西,大量苦無和手里劍嵌入了墻面深處,只露出一個邊角,可以想象那人使用這些武器的時候是何等的暴力。印有宇智波家徽的燈籠被某種鋒利的武器切開了,連同后面的墻壁。淋漓的鮮血沿著墻面緩緩向下流淌,簡直像是把一桶桶紅色的油漆潑了上去,整個墻面都是鮮紅色的。
這根本沒法想象到底怎么殺人,才能制造出這樣的場面來,一個人身體的血液有限,不管受到多重的傷,出血到一定地步就再也擠不出血了,會干涸在血管里。要把這一整面墻都粉刷一遍,這得殺死多少人?
“爸爸……媽媽……”
這一瞬間帆夏的腦子里只有家人的面孔,她根本沒法確定這里發生了什么事,到處都是戰斗過的痕跡,卻見不到一具尸體。
對家人的擔憂勝過了心中的恐懼,這一刻帆夏本該轉身逃跑,去找村子里的人來,但她一刻都等不了了,只有回家,見到家里的人才會讓她安心。
一路上都是血戰后的慘狀,開便利店的老夫妻倆不見了,他們的店門被人暴力砸開,裝滿糖果的盒子灑了一地,滾進血潭里,似乎有人從上面走過,糖果碎開,外面留下一串血色的腳印。
那個老愛開帆夏玩笑的老爺子也不見了,每次見到帆夏他都會說我們宇智波的公主殿下回來了啊,帆夏很不喜歡被這樣稱呼,所以每次都回給他一個瞪眼,老爺子不在乎,下次見面還是會這么說。
現在帆夏一腳踩到了斷裂的木棍,上面刻著一串名字,那是老爺子的拐杖,上面是他多年前就失去的兒女,難怪他會格外喜歡小孩子,拿帆夏找樂子的時候,也沒忘記瞞著美琴塞給她一些零花錢。
怎么了,這到底是怎么了?似乎就在她離開的這一個下午,整個宇智波家族的所有人都憑空蒸發了一樣,有誰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又是誰為了什么會這樣做?
到家的時候帆夏已經跑的喘不上氣,她一把拉開大門,高喊著爸爸媽媽,沒有人回應,家里沒有開燈,只有她的呼喊聲在走廊里回蕩。她去過大堂,去過臥室,去過地下的倉庫,甚至去了廚房,還是什么都沒有。
她從未有過這種極致寂靜的體驗,仿佛身邊的一切都死去了,沒有蟬鳴,沒有燈火,沒有人會叫她的名字,哪怕只是蟲鳴般的動靜都沒有,熟悉的家在這一刻似乎不再熟悉,漆黑的長廊像是通往某個地獄里的世界。
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很想轉身逃走,可是她能逃去哪里呢?這里就是她的家啊,除了家她還有哪里可以去呢?難道家不是最安全最溫暖的地方嗎?
只剩下和室沒有找過了,帆夏在和室面前停下了腳步,這是家里最惹眼的大門,她把這里選在最后,就是心里還抱著一點小小的僥幸,因為富岳總是喜歡一個人呆在和室里思考些什么,有時候甚至會干脆在這里睡覺,帆夏還要經常來叫他吃飯。
手指緩緩放在和室的門把上,帆夏想要拉開,卻又不敢拉開,如果這扇門后面什么都沒有她該怎么辦?
這時她忽然聽到了某種動靜,微末的,極小的,不極度專注就根本沒法聽到的那種,但是周圍太安靜了,所以哪怕只是房間里輕輕的有人走了一步,她也能聽到。
和室里有人!
一瞬間喜悅幾乎沖昏了她的頭腦,整個宇智波家族的領地一個人都沒有,她幾乎要以為所有人都拋棄她了,可現在這里有動靜,說明家里還是有人在的。
可是,那會是媽媽或者爸爸嗎?
短暫的欣喜之后是冷靜的思考,因為她隱約察覺到了那種古怪氣氛的源頭,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鬼手扼住了她的喉嚨,一點點發力,想要就這么掐死她。
那叫做殺意。
鼬曾經教給過帆夏這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東西,他說危險從來都不是忽然而至的,如果有什么東西想要傷害你,他就沒辦法隱藏那種惡意,他的想法和意圖會改變周圍的氣氛,如果你能學會察覺這種異樣感,你就可以在任何時候避免敵人的偷襲。
帆夏問要怎么樣才能學會這樣的技巧呢?鼬說這個他也沒辦法教,感知殺意是教不會的,只有將來帆夏經歷的事情越來越多,能從真正的危險中活下來的時候,她才會漸漸掌控這種技巧。
就在當下這一瞬間,帆夏第一次讀到了這種怪異的感覺,分明她什么都看不見,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好像要死了,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連握住門把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軟綿綿地靠著。
該死!該死!怎么可以這樣?難道自己是這么軟弱的人嗎?因為害怕就可以什么都不做嗎?
她用牙齒猛咬舌尖,瞬間的劇痛喚醒了她的意志,雙手握住門把,沒有任何猶豫,一口氣拉到最大。
鮮血沿著榻榻米的縫隙流淌到她的腳邊,窗外投進來如劍的月光照亮了一切,富岳和美琴倒在猩紅的血泊中,頭抵著頭,似乎在被殺的那一刻他們的心中還牽掛著彼此。
親眼目睹這一瞬間的時候,好像連心臟都忘記要怎樣跳躍了,帆夏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膝蓋,腿一彎就要跪倒,她勉力扶住墻根才沒有倒下。
又是一聲同樣的輕響,帆夏這才意識到房間里還有一個人,月光緩緩推移,那人向前走了幾步,站在森冷的月光中,猩紅的寫輪眼里沒有任何波動,就只是站在那里,隔著父母們的尸體與帆夏冷冷地對視。
“哥哥!”
帆夏嚇得差點心臟停跳,沒有什么比在這種時候看到哥哥的身影更叫人安心的了,盡管難過盡管害怕,可她還是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撲進哥哥的懷里。
他會安慰自己的,他會告訴自己發生了什么的,他會說一切都沒事有他在的,一直都是這樣的不是嘛?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宇智波鼬這個名字更讓帆夏喜歡的東西了。
一支苦無劃過了空氣,刺破了帆夏肩頭,那是極其刁鉆的角度,連帶著她的衣肩也被挑起,帆夏猝不及防,被那支苦無上的力量帶著撞到了墻上。
什么?發生了什么?這一瞬間她滿腦子空白,因為她看見哥哥居然攻擊了自己,為什么?
鼬緩緩拔出了背著的長刀,單手血振,尚未干涸的血沿著刀身滴落在榻榻米上,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能夠說明一切了,唯有殺過人的刀才會染血。
“哥哥?”帆夏啞著喉嚨問,那聲音仿佛不屬于她自己,是個從未聽到過的聲音,因為不可置信,連問出的話都是顫抖的。
哥哥怎么可能會殺死宇智波家的人呢?這是夢吧?一定是噩夢吧?這樣的噩夢太可怕了,早點醒過來啊!
帆夏咬牙拔出那支苦無,刺向自己的手背,她覺得這樣就能讓自己醒過來了。可是回答她的是傳遍全身的痛楚,一滴滴的血沿著手背暈染開來,好像連心臟也被那支苦無貫穿,眼前一片漆黑。
這一切……都不是夢……
“我愚蠢的……妹妹。”
她被鼬抓住衣襟,狠狠地推在墻壁上。帆夏已經抬不起頭了,長長的額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鼬隨手撥開,輕輕挑起她的臉,三只勾玉的寫輪眼微動,旋轉成手里劍般的三片旋葉。
心臟在這一瞬間狂跳,帆夏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眼前的一切都變了,她看見自己拿著武士刀走進宇智波家,出來溜達的老爺子還在笑著打招呼問,說鼬今天怎么沒跟妹妹一起回來,下一秒武士刀貫穿了他的胸膛,那是必死的一擊,目標只有心臟。
便利店老夫妻的尖叫聲里,是質問你在干什么的聲音,宇智波家的族人飛撲過來想要奪掉她手中的刀,可他們根本就不是對手,森白的刀光里,只有飛灑的血跡,和倒下的尸體。
鮮血,哀嚎,慘叫,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帆夏能感覺到從人體里噴濺到自己手背上的血是那么熾熱,仿佛能在她的手背溶出一個血洞來。武士刀切過富岳的時候,每一根筋腱斷裂的聲音都在耳邊回蕩,美琴倒下的時候,她還緊緊捂住自己的喉嚨,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眼神質問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那些都不是帆夏做的事,可現在她卻能以第一人的視角親眼目睹每個族人的死去,他們的不可置信,他們死去之前的難過,他們什么都不明白的眼神,他們那充滿了憎恨的目光……
這是幻術,寫輪眼的幻術,帆夏明白過來了,鼬用幻術展示了他所經歷過的一切,今夜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他親手斬下的。
可就算是明白過來,也仍然無法從這幻術中解脫,帆夏只能親眼看著自己揮刀,揮刀,再揮刀,面對任何人的質問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唯有反復地殺戮,所有她曾經信任的喜歡過的東西,都在她自己的刀下一個個死去。
“住手!住手啊哥哥!我不要看這些!”她嘶聲力竭地咆哮。
鼬真的解除了這可怕的幻術,帆夏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從噩夢的深處終于重返人間。她看著哥哥的眼睛,那種奇特的寫輪眼不是她的錯覺,鼬真的擁有一雙和族人都不一樣的寫輪眼。
兩個人久久地對視,他們的長相其實一點都不像,帆夏格外漂亮,而鼬卻相當老成,如果再過個幾年,說不定站在一起的時候就會被以為是爸爸和女兒。
唯獨他們眼睛是一樣的,有種水波在深處蕩漾的微妙感覺,所以哪怕帆夏不怎么社交,還是有很多人愿意和她做朋友,除了她足夠優秀,就是那雙眼睛總會叫看到的人心里一動。
可現在鼬眼睛里的水波不見了,就像他們兄妹間的溫情再也回不去了,在妹妹面前鼬一直都是溫柔的哥哥,以至于聽到別人對鼬的評價,帆夏總是不愿意相信。
現在她也變成了其他人,用旁人的眼光看到的是最冷漠的宇智波鼬,那漠無表情的寫輪眼里似乎從來都沒有過感情這種東西,他不愿意多說,也什么都不想說,無論是他的人還是他的愛,都漸行漸遠,再也不打算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