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狐貍
狐貍、反復在我夢里出現。每次我都只能看見它在朝座山走去。那座山長滿了樹木,土地也覆蓋了層層腐葉。它就這樣踩在那些老去的葉子上,腳步輕柔,卻讓山上都響滿了腐葉被按壓的沙沙聲。
那只狐貍是紅毛黑掌的,它永遠背對著我,拖著一條神氣的尾巴緩緩走遠。但在夢里的感覺,盡管它是紅狐貍,但我總覺得它渾身都是透明發亮的白,耳朵、肚子、腿都是素凈的。我總覺得它要回過頭來,亮出它的一對眼睛,深深凝視我。
但它終究沒能在夢里回頭來,終究只留下了沙沙作響的背影,消失在一座堅固的山里。
每次夢醒,我都難以再次入睡。身體留有一種茫然的僵硬,不知再去做什么。我想拿起書本去閱讀,卻無法進入將狀態,一雙眼睛也無法張望四周。
出現這樣的狀況,我趕緊將自己藏了起來,平時也小心翼翼,在人海里順遂著人流,被擠著、簇擁著、忙碌地前進。父母并沒有發現我的異樣,而是一如往常地牽著鋤頭到田龔上,然后隨著太陽的下垂,他們又按原路返回。劈柴、做飯、洗衣,最后吹滅蠟燭,結束一天的疲憊。
之后,我翻閱書籍,尋找這世上藏有狐貍的山,去查找有關那些沉默的山的傳說,那些有關神秘狐貍的傳說。并且,在瘋狂翻扯那些陳舊的紙張時,我也踏遍周圍所有的山,挖開每一個被樹葉覆蓋的坑洞,但是,沒有任何關于狐貍的足跡。而那些故事里,狐貍總是隱藏于灌木之中,陰狠地睜著它細長而窄小的雙眼,它們詭譎而令人膽寒。
在這過程中,我的朋友遠道而來,告訴我——我的背上生了一雙紅色的眼睛。我嚇壞了,趕緊伸手去摳,卻異常疼痛。我并不能看見身后的景象,卻好像能感知到背后有什么東西。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爸媽,但他們并不承認我有一雙長于身后的眼睛,只說有兩個紅色的痣,興許是被瘴氣感染了,過幾個月便能恢復。
我深切地相信我的朋友,因為我愈發感覺到身后的物體清晰可感了,并且隱約要產生視覺來了。而且這雙眼睛常常發燙,在背后奇癢難耐,總是在迫使我跑步。
于是我趁那奇癢之疾發作的時候又把鄰村的深山跑了個遍,借以尋找那只狐貍,那座神奇的山。
我也常跑到我那朋友那里,讓他仔細觀察那雙紅眼,他也想不出有什么預兆,并沖我大吼,兩眼也隱隱作紅。我感到詫異,當我背后生出這么個奇怪玩意,已經被村中的老人視為不祥的時候,我的朋友大罵我一頓,并且回到了他的家鄉,讓我像是一只被人弄翻了的烏龜,可笑而悲哀。
我沒能挽留他,并且愈發郁悶,身后的眼睛也愈發疼痛,像是從背后刺入了一塊銹劍,不敢妄動。.
那狐貍的夢也忽然停止。最后一個夢里,它渾身著火,似乎紅色毛發被狂風吹起?;仨豢?,伸出舌頭舔舔它的右腿,最終長久不動。之后的每一個夜晚,我都沒能做有關狐貍的夢。背上的雙眼在夜晚才能夠停止發癢,讓我能像一個正常人在一個黑夜才能有個正常的睡眠。
隨著日子的推移,背后的雙眼也沒有繼續疼痛發癢,像兩個瘤子丑陋的附著在我的背上。一只紅色孤貍的夢仿佛就要這么淡漠下去,就要漸漸遺忘了。
而我的母親在一個晴朗而熱辣的中午從田地里回來了。她對我說,我的父親正在與一個算命的道士談起我背后的兩個忽然出現的紅色大痣。聽她的口氣,疑慮中帶著欣喜。她讓我也去因地里與那道士交談一下,并且不讓我穿上衣,更不讓我背鋤頭。我們就沿著泥路走到他們勞作的地方。沿路的途中,許多與父母一樣的農民看向我,并深深地望向我的后背。母親一路都很輕松,我慢慢跟在我后面,也很高興地打量我的紅痣。有人問:“秦大嫂,你帶著兒子去哪兒???他這兩天莫不是病了,有些怕見人嘞!”母親老實答道:“他這兩天精神確實差,也不知道這些年輕人整天翻書怎還沒精神奧!這就是去給那個算命的劉老五瞧上兩眼。”那人就答道:“他這背上紅痣,怕是要顯貴咯!”我不想再聽這話,也就繼續走了。而母親亦未多言,只跟著我走。其時陽光正烈,我們步子又怕快,碰上那道士的時候,那背后的雙眼又已被汗水浸得發紅。我又忍不住地去摳那雙眼,卻越摳越疼。
那道士見狀急趕繞到我的背后,定住了他那渾濁的雙眼,向后一邊越且著一邊大叫——呀!呀!呀!老天爺!這是后山開眼了邪!道佛保護的神像嘞!我父親倒是臉泰然,說道:“老王,莫要騙我了噻,這究竟是個哪樣噢?”
我對于這樣的話實在難以提起興趣,于是便只顧著
在那田龔上坐著。
但是他們全都忽然盯著我看,盯著我腦袋上的雙眼,問我:“的想做些什么事?”
我被問得啞然,擺了擺手,繼續發了一會兒呆。他們又問我,“你想做些什么啊?”我笑了笑,沒說話。這時背后的一雙紅眼卻有了一種撕扯的疼痛,那種憤怒直接大叫了起來一我想找狐貍!狐貍!”
太陽持續灼燒。他們三個都被嚇住了,我一腦麻木冷漠,走回了家,翻開有關狐貍的山的書,一直到我爸媽回來。
我媽不知為什么一見到我反鎖房就在堂屋里哭了起來,不過只短暫出現哭聲,后來便是叫我吃飯。
我拿著書走到飯桌前,一邊看書,一邊吃飯。我爸終于在長久的沉寂中說了一句話:“你總要出去看下的,準備什么時候去考試,去找狐貍?”
我抬起頭看著他,背上的紅眼居然開始流起淚來。我沒有回答他,停頓了許久,等那雙紅眼終于把淚水流干的時候,才開始說話。
我告訴他我會去考場參加考試,但是狐貍根本就不存在,我不會去找狐貍,并讓他們不要相信劉老五的話,背上的痣很快就會消掉的。
我媽盯著我看,問我,為什么我的朋友會跑?我沒有回答,但她說了出來。她是看看我爸說的——他肯定看了他背上的眼睛!
我緊張了起來,說這根本不是眼睛。
但是他們都沉默了,只是看著我。
只是像看著一截斷掉的蠟燭點起了火。
在和村里的羅樂樂、申二強子、馮小娟子、秦二瞎復習一個星期之后,我把所有的書都擺到門前曬谷子的大壩上。我媽也來幫我曬,覺得過兩天太陽就能徹底從云層中亮出來,我的考試一一定會成功。
去考場之前,我曾找羅樂樂談過我的擔憂。但是由于他也很緊張,我就開始說起今后——
以后嘛,我們就要放下所有的書本,去尋找石頭與繩索。在這暗無天地的日子里,我們能用石頭堆成新的房子,用繩索去認識更多的人。
但他冷冷地看向我,說:那以后的以后呢?你不對這一切感到厭倦嗎?
我被他的認真嚇壞了,睜大了我所有的眼睛。但背后的雙眼很快便閉合,沒再睜開,也沒發癢,只是安靜地閉上了。
這時申二強子拍了拍我,說:“先把考試考試,先看成不成功,擁有選擇的權力?!保ǜ模?
但我雙腿發軟,險要哭了出來,心里忽然產生陣陣森寒之意,腦中仿佛又閃過狡黠的笑容。我振作精神,大聲對羅樂樂說:“我們都能考過的,都能!”但他只是放松似的笑了笑,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別人都生活在這樣的沼澤之中,憑什么你能這么高大上,當什么英雄。
我想著他的話,又安靜下來,安心對付當下的考試。
那個考場平淡無奇,所用書桌也陳朽破敗。但所有的人都在試卷上認真答題,都在凝眉細思出卷人提出的一個又一個問題。
出了考場他們都如釋重負地大笑、大哭,我卻比平時異常平靜。我準備去找我的朋友,在這么一場問答的考試結束后,我的冷漠完全表現出來,我想去找他。
但是他的家鄉非常遠,等我到達他們村門口,已經是雞鳴時分了。這時,啟明星微微閃動,抹黑的天空隱開始被稀釋得淡薄了。
我于是又守在村門口等著,卻由于疲憊倚著村口的村樁睡著了?;秀敝形矣挚匆娔侵缓?,它素潔地伏在腐葉之上,林中涌了一絲微光落在它的皮毛之上。它不再渾身是火紅一樣的毛發,而是純白的,既瘦弱,又高傲,慵懶地趴在深山里。
朋友在太陽出山的時候將我叫醒,并帶我去他家。他像那天離開一樣表露出憤怒。他沒有再看我的后背,只是問我一你想要做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說:“許多老人認為我敗壞了他們的氣運,似乎不太高興,對我開始仇恨了起來?!彼硎救藗兌紩治锔械絽拹旱模@對他們無法掌控的事情,不能接受,那就只有排擠,甚至毀滅。
他告訴我,他很早就因為自己一雙精巧的手而痛苦。他一直希望,這雙手能握住的,不僅僅是刀柄,不僅僅是筆桿,不僅僅是鋤頭,可以握住更多的物件。有許多時候,他有一種希望將那雙巧手砸碎,然后漂浮在村中的溪里,順著河流自取滅亡的意思。他不能用這雙手去做更精巧的事,只能一直陷于痛苦之中。后來他看見了我背后的眼睛,他感到惴惴不安,不明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知道我并不能通過這雙多余的眼睛就能看清我們的村莊,他明白這一切,但還是忍不住憤怒。對我的麻木、我的可憐。
他對著我大叫——為什么不想想你究竟想看什么東西?你已多了一對眼睛,已成為一個可以真切看見的人了,到底在猶豫什么?
我害怕了,看著他縮小的瞳孔,我知道,他快死了。他到底在告訴我什么?為什么這個時候他也像我爸媽一樣變得如此奇怪?
他沒有來送我,只是很重地拍過我的肩膀,任由我獨自離開。我走了,在黑夜里開始撫摸背后的眼睛。在這夜晚,它是緊緊閉著的,但我卻在夜里能更加太膽,仿佛都察覺到周圍的事情。
然而在夜行之中卻有一雙眼睛在窺探我,并且在我四周環繞,弄出一獨特的聲音,像是石頭在火堆里被踢翻的聲音。我想,我在想,那是不是一只狐貍?然而此時背后的雙眼卻睜開了,打斷了我的猜想,繼而又緩緩閉上。
我聽見有人在叫我,那是我媽,雙手空空卻滿頭大汗。她帶著我回去,與我相隔一定距離。我看看她,她終于回于頭來,說回家吃飯。我注意到她穿的衣服,格外艷麗,是一種鮮艷的火紅色。我趴在地上,說我走不動了,說著便沒了力氣。她卻緩緩回過身,扒拉著我的頭發??晌医K究是清醒的,直直看著她,連背后的眼睛也轉了起來。她似乎感到害怕,穩穩地要抱住我,我胃忽然收縮,開始往口腔里擠一些酸得發苦的液體。我媽看見我的手也開始顫抖,整整把我一個人抱在她懷里、竟哭著。我沒聽過大齡婦女的哭聲,她的聲音竟低鳴而嗚咽。但我不能說話,竟也流出淚來。我感覺身體變得很輕,沒有任何支撐,又忽然像是遭受重擊,腦中一昏,緩緩落地。我媽就走了,走得很急,并且沒多看我一眼,腳上沒有一絲停頓。
我覺得奇怪,費了很大功夫站起來,仿佛走在密林之中,那么陰冷、沉悶。.總能在耳邊響走樹葉被踩壓的聲音,但我四目空空,看不見任何人在我周圍走動。我于是在這片森林里行走,腳下也響著巨大的碎葉聲,這讓我異常煩躁。
我跑了起來,整個密林都在晃動,耳朵變得很嘈雜。但那個不屬于我的踩著碎葉的聲音依舊縈繞著,而且一直在按照一定路線行走。我終于順從地跟著那個聲音走,但聲音卻戛然而止,一片寂靜,卻在密林里微微露出亮光來。我環首四顧,一臉茫然,停下來等待著什么。
一直都處在靜謐的環境之下,我想起我背后的眼睛來,忽然產生一種離開我的村莊的想法。在這時馮小娟子從黑色中現出身來,抬起我的手臂,拉著我向前走。一直走到一個巨大的石頭旁,她要我將這塊巨石砸開,那里藏著一些東西。我沒有動,她也直直站著。過會兒,她開始用手砸向石頭。石頭并沒有響動,但她依舊砸向石頭,將手砸得很快,很重,頭發上也因此掛滿汗水。而恍惚之中,我的手竟劇烈瘡痛起來,背后雙眼猛然睜開,流下尖銳的淚水。我發現我也在狠狠敲擊那塊巨石,又急又快。馮小娟子忽然轉過頭來對著我——你可以用狐貍!我從她的眼中看到一絲放松與遺撼,我卻從她的眼里又看見了我那憤怒的朋友,他躺在棺槨里面,口中含著一塊被砸打磨過的石珠子。他似乎在等我做些什么,但我聽不見他的話。并且在馮小娟子停止敲捶巨石的時候,我眼中空無一物。然后馮小娟子大笑著走了,她對我說——你可以用狐貍!
我看見遠處稀薄的陽光漸漸清晰,頭腦也逐漸回過神來。一只肥碩的老鼠正在啃我的鞋,但被我的醒來嚇走了。
起身回望剛才走得那一程路,發現我在一個斜坡下,有草木凌亂的痕跡。我并不知道我是如何掉進這個斜坡的,前面度過的路程我只剩下了一些殘損的印象,難以拼接我這一路走來的情緒,只有現有的擦傷讓我知曉我的夢境、我的手足無措。
我回到了家中,爸媽并不在家。我自己做了飯,獨自坐了一會兒。想起壩上的書,我將它們全部收攏放入書柜,整整齊齊,一塵不染。隨后我拿起寫了很久的詩集,將它放于我的膝蓋前,對準屋檐泄下的一層光圈,下意識地撫摸身上的擦傷。
我詩集翻開最后一頁——寫下:
所有人都會死在這個村莊。那些游離于村莊之外的人,他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來思念村莊,那是他們的墳墓,也同樣是我們的墳墓。我的狐貍,我該在哪里安放你?等所有的即骨都無人認領,我的狐貍,你該何去何從?狐貍?。÷斆鞯哪悖涂焯幼甙?!在一個無人認識你的山上,收起你的皮毛,和其他狡黠的同類一樣,在流河之中,順流而去吧!但你不要忘記,你孤獨,無人能看見你!
再翻開一頁,寫下:
現在我放下我的手,放下我珍視的一切,自尋死路!現在我放下我手中的一切,那些麻繩的編織,一律忘記!現在我漠視一切自稱高貴的神,用凡人之軀走上鏤空的天梯!諸位,我身在局內,無法脫險,但我將沖撞人群,成為一各迫切的逆流者!
我并未再下筆,而是合上詩集,站起身來,面對著家門前的荒山,一臉沉默。
我轉身進屋,燒掉了我的書本與詩集。我看見它們在地上變成熊熊烈火,狠狠吐了一口氣。
羅樂樂看見了這一切,他在我家廂房外待了很久,直到未紙張燃燒發出火擾亂空氣的聲音。他黑著臉面對著我,問我:“為什么!”我笑了笑:“你說過,像我這種人,村莊里太多了,他們都毀于自己的幻象。而我,自然也不例外。
羅牙樂難以置信地認真看著我:“你能不能……”我看著他,讓他說下去。他沒有再說,臉上是驚訝轉生的憤怒。
“你說我能不能回來?我已經厭倦了重復的腳步踏在這座村莊里。五年之前,我在河邊將紋的耳朵割破了,但我們直至今日,所言談的事情均融洽,你應該從這里面明白過來。已經過去五年,我們作為朋友已經五年,你依舊像之前那樣,對我依舊神秘,我們依舊只是同行異道者。所謂相熟相知,只是我們用語言來掩飾我們的陌生罷了!我本來就像初見你那般,冷漠麻木,縱有一絲熱情,也不過是到了不得不發的地步了?!?
他沉默了,眼略紅。“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不了那時荒涼,但你為何會寫詩?承載的東西夠重的時候,情緒自然也會慎重,你在作這做欺騙,是在逃避么?”
我并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說:“我的朋友死了,早就一個都不剩了?!倍⒅垙埖慕购?,想起遇見羅樂樂、申二強子.馮小娟子、秦二瞎的日子,我略微舒了一口氣。我依然害怕同時遇見他們,我會回憶我們朗誦詩歌與沿河談文的時間來,隱隱會有心悸產生。申二強子最喜詩文,而馮小娟子最終冷淡了作詩文的想法,秦二瞎倒是執看于寫作。但是他們都是盲目地前進,漸漸都開始向村中的老人學習如何度過這一生來。
我們只有在閱讀的時候才仿佛心有共鳴,在接觸到那里面曾描繪的“桃源”時,都不約而同遭受重擊,久久才能恢復。但我們的閱讀必須附上競爭與攻擊,書院卻從不讓我們觸碰刀劍,說——你們的影子一但拿起劍來,第一個便是毀掉它的來源,也就是你們本身!
我不會懷念這一切的時間,一把推開羅樂樂。他摔在地上,卻不爬起身來。他說——你總得去找你的父母!
我似乎自己也開始燃燒起來,自己也開始沉黑論。直到劉老五和我的父母找到我,告訴了我一座山的名字——羅家山。羅樂樂跳了起來,指著劉老五罵——你為何要來!你知道那座山上有邪門!媽的臭道士!
他轉過頭來看我——你,想去死嗎?那里就有狐貍!沒錯,約此是因為去了那里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你原來也相信命數?”我對羅樂樂說。他坐在地上,今陰冷地笑著,像是一個許久未見的仇敵。
我告訴我爸媽,我要去羅家山。
他們不說話,劉老五也不說話。我將書本的質燈清掃干凈,并將房間上鎖,和他們吃了一頓飯,便準備出發。
秦二瞎與申二強子并不知道我的離開,我只在半路遇見了馮小娟子。她在河邊洗衣服,向我投來一個溫暖的笑容。我看見河邊的石頭,想起那個夢境來。
但是我終歸是走了,既沒向她投以道謝,也沒向她作道別。而我爸媽,依舊在苦澀的田龔壟上,挖著黑黃的土壤。
我再次來到羅家山。這里到處都是樹木,混雜著王顏云色的蛇,還有四處逃竄的田鼠。
那個姑娘來到這里的時候,全然沒有害怕的神色。她一眼新看見了我,但并沒有搭理我,而是獨自在這里走動。她的一身紅裙子很耀眼,好像樹林里忽然起了火。并且她走路的時候,卻像是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清脆響亮。她走著,很快消失在了森林里。
我忽然開始嘔吐起來,卻只是嘔出一些黃綠色的水,沒有任何食物。而那背后的眼睛卻在進入這座山后開始流起淚來。我一摸,是一手的鮮血,并且手指因為血液發起癢來。.我不知怎么辦,側看身子躺在土地上,渾身發抖。
這時候山中發走出一群鳥的鳴叫,并且有拍打翅膀的聲音,將整座山震得很響。
然后那個姑娘抱著一只狐貍來到我面前,蹲下來打量著我。我站了起來,盯著她看。那一雙眼睛似水波一樣,在清澈的湖底還能透出光來,而那一頭黑發梳得很干凈,也被風輕輕吹拂。我后退了兩步,害怕得哭了起來,又綣縮在地上。
那只狐貍,仰起它的頭,跳出姑娘的懷抱,到了我的面前,凝視著我。之后它閃到我背后,舔著我那雙流淚的眼睛。我感到背后一絲清涼,胃又開始作嘔。那個女孩伏下身子,將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輕輕按揉。
那手在我肚子上有一種濕熱的滑膩,我心生厭煩,盡力爬身起來?!?!”我大喊。她把手收回,亭亭地站著,望向遠處,露出淡淡的笑來。正在疑惑之中,背后傳來撕裂的疼痛。我連忙將那只狐貍一把提起,看著它滿嘴鮮血,怒火驟起,將它用力甩了出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但我見到它緩緩從灌木中走來,面對那個姑娘壓低著身子。它于是向那個姑娘沖去,撕咬著她的衣服。
姑娘退著,揮舞著雙手來馬已起它,但是狐貍一直逼著她。姑娘沒有叫喊,身上已是許多抓痕,使得白色的皮膚愈顯純凈。
我起身要走,便直直向密林深處望去,想去尋找一只正常的、健康的狐貍,而不是這只瞎了的、失去嗅覺的狐貍。那個姑娘看出我要走,很生氣地瞪著我,并哭著防著狐貍。
我還是將狐貍提了起來,讓它在空中亂動身體。但它并沒有像我所認為那般,而是安嫻地被我拎著,仿佛那雙細長卻無法看見的眼睛能重新見到這個世界一樣。那個姑娘張了張嘴巴,將狐貍要了回去,抱著走了。
我繼續在山中游走,以野菜充饑。沒有再發現一只狐貍,也沒有發現之前的狐貍,我開始煩躁。但我終究是觀到了她。她一身素白來到我的面前,和我坐在一個石頭上。沒有任何交流,她在傍晚走了,趁著夕陽走了。在這第二天,她又來到我面前,帶來了一杯水。我接過她的竹筒,喝完了她的水。第三天,她又一次在星辰消散的時候來到我身邊。當時我正在小河旁觀察游動的魚,她就脫完了她的衣服進入那條河里清洗身體。我看著她的肌體,狐貍的抓痕全無印記,她的身體沒有任何痘印、任何傷疤。我叫她上來,等她穿好衣服后,疑惑地打量了她一會兒。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問她狐貍去了哪里。她低著頭不說話,一直到傍晚。
但她沒有再次離開,而是直跟著我。于是我忍著火的痛苦生了火,一邊流淚一邊在想,為什么狐貍不再愿意到我的夢中來。姑娘于是就抱上了我,這讓我的眼睛睜開又合上。我可能已經明白,那只狐貍為什么會瞎掉,以及很多事情。
第四天一早,我將姑娘叫醒,她挽著我去找到了那只孤貍。它卡在一個巨大的石頭里面,雙目空空地望著天空,舌頭半伸在外。
我伸手要將它拉出來,但始終夠不到它,它也不睬我。我再試了一次,發現毫無用處,于是我拉著姑娘便走了。她回過頭來看,想讓我再試一次。我看著她的臉,很傷心的臉,扭頭走了。她自己伏在巨石上,拿著一塊木頭,想讓狐貍抓住。但狐貍并沒有去抓那木頭,像是死了一般。
我走了,在火堆旁烤著魚,回想著所有關于羅家山的事。羅樂樂曾經住在羅家山,但自從羅家山連續有人看見說著人活的動物之后,他就跟隨群眾們搬離了這里。而他經?;貋磉@里,偶然回也帶著我來到了這里。他那時很興奮地宣布,他可以在這里修建一座真正的桃源,可以隔絕外人與村莊.獨自生活。結果,他最后厭倦了精力充溢的生活,也擱置了長久以來對一個新村莊的幻想,認真學習書本上的知識。我見到這樣的人消沉下去,心中往往是悲哀,但面對他,卻發出一種油然而生的興奮。這似乎就是在對著我訴說,那樣的一個村莊,是危險的。
想起這陌生的姑娘,卻又忍不住地可惜了起來,——她從不涉足囚禁的生活,不需要展望一些事件。想起她依舊守著狐貍,拿起一條烤好的魚,向先前的地方尋去。
令我驚愕的是,羅樂樂坐在她的旁邊,似乎在等我。姑娘看到我,露出溫和的笑,過來要拉住我的手。我任其靠看,將魚給她,她卻只是拿著,一口不吃。
一你不回去?
—我找到了一種狐貍。它從夢中尋我,要將我帶到一個地方。我想,那個地方,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地方。
一回去吧!世界那么多人夢見狐貍,為什么非得是你!我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樣?這我如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人找到了我們生活的地方,不過是從一個地方回禁于另一個地方罷了!為什么非要持著那些從未實現的幻想?難道我們的村莊不值得我們去追求嗎?用一種從一個即將干涸的水洼跳進另一個相似的水洼的心態,你真的認為自己因為愚蠢而能成為英雄嗎?
一樂樂,我知道,你們搬離羅家山后,你的父親做了一個竊賊,你再也不能來改造我心的老齡.連戍守村莊的權力也被限制了。你們家里只能仰仗母親的紡車,只能靠著叔叔的接濟,你不得不快點參加考試,才能將妹妹帶大。我很同情你,也常常為了天才的隕落而悲哀。你放棄了狐貍,所以狐貍沒再找過你,縱算你再次回到羅家山,也再也找不到那個夢里模糊的狐貍。
一你可能說得對,但是看著父母兄弟均在烈日之下為我們種莊稼,我又怎能安心去做那種太過美好的夢?我又怎敢再次談及那些——
一那我們就應該自毀道路?我們做的正是改變村莊的路!當你對這些都停下腳步的時候,羅樂樂,你也成了需要被關懷的一人!
我忽然說了很多話,這讓我有種站立不穩的感覺,渾身輕飄~的,像是要暈倒。羅樂樂很悲傷,他明白,我們的對話是他曾經幻想無數次的。有時他隱隱要回想起他的狐貍來,我只能想到書中那只狡詐、自私的狐貍,和所有的狐貍一樣。他走之前告訴我——我必須找到一把尖錘,只有它,才能敲開巨石,但敲開之后,結局……他還告訴我放榜的時候馬上到了,他要回去看榜,安靜地守好自己的田地過好余生。
他于是也走了,之后,羅家山新開始下起了小雨。
濕冷的雨澆在我的身上,也澆在那個靠在我身上的姑娘身上。她一直盯著我看,一直不曾挪開她的眼睛。她沒有笑,很莊嚴。
我在她那眼睛里感到很累,像是胸口被砸手里的鐵錘敲打,鐵錘甩得很高,落得很重…
我似乎很久,很久沒聽過那樣的雨了,黏著姑娘的臉又從我的胸口劃過,濕潤而干凈。.
羅悅說他恨我,從小就恨。因為我太愛搶風頭,太過于耀眼,我就像一根刺,永遠地扎在他身上。后來他說,他瞧不上我,我是個太容易被擊垮的懦夫,卻一直以為自己不凡。他說,他是我的解脫。.我一直被困在“桃源”的幻想里,我一直以來不過是個普通人,卻一直無所事事,一直不肯認清現實。
他恨我,一直都恨,從來就沒改變過。我一直覺得可惜,為什么我們這樣的人終究成為不了朋友。申二強子也對我這種態度感到奇怪,但他如同我,也是在制造自己的尋村莊。他經常去瓦匠家里學徹瓦,去石匠家里學雕刻,去鐵匠家里學甩錘??墒怯幸惶焖淖笫直蝗刍尼樣嫚C熟,他再也沒跟我說起他的計劃。有一天,我畫了一個村莊的設計圖,去給他看,他笑了。將我帶來的圖紙用他的殘缺的左手挾住,用右手拉著我就往村外走。我們走了很久,其間在河邊睡了一晚,在半坡上也睡了一晚,后來走到了一個農田旁。
那赫然就是我圖紙所畫,泥土砌的一個村莊。但是那個村莊只有很少的細節,最清晰的卻是村莊的柵欄,即使是泥做的,卻那么堅固,那么挺立。他砌得最多的是房子,有許多金碧輝煌的大樓,許多交錯的街道。
和我所畫的不同的是,他的每一棟房子的門口,都有兩個人,在望著同一個方面。我不由得沿著那些泥人的目光看去,但申二強子望著我,手里緊緊攥得著我的圖紙。他走進田里,將那些精致的柵欄全部踢爛,氣息平穩地又回田龔坐著。
我十分害怕,我以為,是我畫的圖讓他開始毀壞他的村莊。究竟是什么,我想問他。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咧開嘴笑了,向我揮著那只丑陋的左手。我跑了,像一只可笑的老鼠,不敢回頭再次與他坐下談話。
可我又遇見羅悅,他依舊是那嘲諷的味道,用他那冷漠的臉來直面我的逃竄。他恨我,我內心里開心地發著笑。這是一種多么幸運的事情??晌乙琅f皺著我的眉,依舊心虛地逃著,竟馬上站要吐露我的笑來。
那猙獰、惡心、帶著傷痕的笑容,還是沒能浮現。
在我筋疲力盡的時候,一個人狠狠地將我拽住,讓我打了個趔齟。他說:“你到底還在跑些什么?你難道這么看不上你的榜子嗎?你有什么委屈的!”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他,只是將他掙開,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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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知鬼恐怖,鬼曉人心毒。這是一本傳統靈異小說。
沒錢修什么仙?
老者:“你想報仇?”少年:“我被強者反復侮辱,被師尊視為垃圾,我怎么可能不想報仇?”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道:“好孩子,我來傳功給你吧?!鄙倌牦@道:“前輩!這怎么行?”老者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少年看著手機上的變化,震驚道:“前輩!這哪里來的百年功力?”老者微微一笑:“好孩子,這是你在天庭的備用功力,以后急用的時候隨用隨取,別再被人侮辱了?!鄙倌臧櫭迹骸斑@不是法力貸嗎?我怕……”老者:“天庭是大平臺,新用戶借百年功力有30天免息,日息最低半天功力,還沒你吐納一周天多。”……張羽冷哼一聲,關掉了上面的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