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們離開后,傅萱的日子又變得無趣。她照常跟著大伙兒晨練,此時她的武學天賦已經展露無疑。往往一頓比試下來,沒人能是她的對手。
她百無聊賴地打算離開,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少年喊住了她。少年五官端正,就是還有些許圓潤。傅萱回頭,看見了那張因為練了功而紅撲撲的臉蛋。
“山山,有事?”
“萱小姐,看你今天悶悶不樂的樣子。”這便是年少時的林仁山,最近他的聲音開始變得粗獷,和這張略微顯肉的臉十分不相稱。
他這么一提,傅萱頓時蔫了。收了劍,也不看他,自顧自往內院走去。
林仁山趕緊跟了上去:“今早我看見好幾輛馬車出莊,少爺們出遠門了嗎?”傅萱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林仁山小腦瓜子轉得快,問她想不想再去鎮上耍玩,他知道鎮上新開了一家酒樓,據說那家的酒菜十分可口。
“不去了!”傅萱搖搖頭,說起出門,她更想跟著哥哥們一起去西部,只是劍莊現在只有夫人一人,她若也走了,她該多寂寞。要是母親還在就好了,她們也能有個伴。想到這,她嘆了口氣。
“那要不,咱們去后山看看?聽說最近煉了一批精礦,如果煉得好,新劍可就厲害了。聽說這幾日出爐。”
傅萱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劍,從她習武開始,倒是誰也沒想過給她配一把好劍。可能大人們都覺得她一個姑娘家雖然也跟著習武,但一直生活在劍莊,自有人保護,自然用不到真的持劍對決。且往日里大伙兒送的禮物都是些好玩且女孩的玩意兒,還真沒往佩劍上去想。
劍莊每年送出一把劍,那些劍不一定名揚天下,但不管是用料還是手感都是絕佳的。近水樓臺,為何不先去瞧一瞧,若是那劍真的好,那等贈劍大會的時候,自己也報名便是。
于是她點了點頭,林仁山見她同意,松了口氣,喜上眉梢地帶著傅萱往后山走去。
后山地大,分為室內室外兩個鑄劍場地,除用途不同外,也為天氣氣候變化做了兩手準備。從建莊開始,這里也大大小小整改了四五次,才形成如今的規模。
劍莊的鑄劍師最早是本家出來的,跟著應震的海上團出生入死,在海上作戰他們追求速戰速決,絕不拖泥帶水,所以他們對武器的要求是一擊斃命,見血封侯。這樣不僅對工藝上有要求,對本身的材料要求也頗高。
劍莊早期通過物物交換,從海上換了大量礦石,后來應震的伎倆被本家人發現后,本家人連同所有姓氏族人,向應震發難,要求他補償。應震這個人精,嘴上應著,實際上早在入主暉恒山后就在陸上四處尋找礦石。也這是劍莊與本家開始有裂縫的伊始。
應震前半生真正活在風口浪尖上,過的又是槍殺掠奪的日子,所以膽子著實肥得很。陸上的礦石向來由官家掌握,就算不是官家,那也是有權有勢的人才能接的活。但應震硬是從中啃到了肥肉,這也歸功于他的膽識和見地。
如今的后山,大部分資源都來自陸上,為劍莊與本家決裂又加了一砝碼。所謂十年磨一劍,劉彩云一直沒讓鑄劍師去動用海上的礦石鑄劍,除非真的有把握出一把絕世神劍。
而林仁山口中馬上要出爐的劍所用的礦石也是來源于陸上資源,據說是上等的礦石所鑄,所以早早就有人四處說起,大伙兒的期待也是十分之高。
傅萱第一次來后山,被這里的景象也是嚇一跳。如今才四月,山上氣候寒冷,但這里的人早已光著膀子裸露著精壯的上半身。算起來她也是個閨中小姐,平日里雖然與護衛們同操練,但那都是衣著得體,哪見過這赤身裸體的男人模樣。
她羞得轉過身,不敢再往前。林仁山這才意識到不妥,十分不好意思。他伸著雙手,慌里慌張地幫她擋。
“要不,還是回去吧!”
正猶豫著,忽聽后邊傳來一陣騷動。
林仁山回頭一看,好似大屋里出了什么事,外場的人都紛紛跑向大屋。待沒了人影,林仁山才示意傅萱可以回頭。
傅萱轉身一看,果然連半個人影都沒見。她好奇地問林仁山發生了何事。林仁山那小子平日里也不往后山跑,就算跑來了也不一定進得去。今日可是借著傅萱這劍莊大小姐的名頭來的,所以他哪里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眼珠子轉了轉:“或許是那劍要出爐啦?”
“真的?那我們趕緊去看看!”
“等等!”林仁山攔下她,“里面可都是……”
傅萱皺眉,想著真沒意思,于是讓林仁山代替自己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林仁山一聽趕緊應下,他本來就是為了看寶劍出爐的,心下十分高興,點頭就往大屋跑去。留下傅萱百無聊賴地在原地等著。
等了半天也沒人出來,傅萱有些不耐煩,拔劍劈向堆在一旁的鐵礦。
“你在干什么!”
一陣呵斥聲嚇了她一跳,轉頭看見一個毛孩子正怒對著自己。這小子看上去還小自己一兩歲,個頭也沒自己高。
本就已經不耐煩的傅萱聽著他質問的語氣,自然被惱到。
“關你何事,你一個小屁孩來這里做什么!”
男孩子不理會她的提問,指著那堆鐵礦說:“這是從西部運來的精礦,就這么多,今年能不能出寶劍就看這些。你要是把它毀了,我就拿你來鑄劍!”
“什么?!”傅萱一臉不可置信,拿她鑄劍,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吧!別說她那不經意的隨手一劈根本傷不到那鐵礦的分毫,就是真毀了,誰敢拿她問責?
“你,你敢拿我鑄劍,你知道我是誰嗎?敢這么跟我說話!”
看著傅萱氣急敗壞的模樣,男孩露出擔憂的神色,向傅萱走去。走到她身側時,忽然低下了身子。傅萱以為自己的話奏效了,得意地揚了揚腦袋。
“怎么樣,不敢了吧?”
誰知,男孩卻是蹲下身,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了鐵礦。這可把傅萱氣得,難不成他還真以為這礦石被自己劈掉毛了?
“不對!”
“什么不對?”傅萱一頭霧水。
“現在起爐有危險!”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向大屋飛奔而去。任憑傅萱怎么喊,對方就跟沒聽見一般。
“你這個慫包,居然趁機逃跑!”說著,她便追了上去。
待她趕到時,發現里面圍了一圈人,卻是鴉雀無聲,所有人似乎都屏住呼吸在等待著什么。大屋里熱氣逼人,傅萱登時額頭就冒出汗珠,加上目睹了一片赤裸的海洋,她的臉紅得跟個猴屁股似的。
她有些不知所措,就聽著那個男孩大喊:“不要開爐!”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只見一個最為年長的人蹙著眉頭開口:“阿天,你搗什么亂!”
“老師,現在開爐有危險!”
“胡說八道什么!”
“剛才爐里有噼里啪啦的聲音,說明那批精鐵還有雜質。”
“胡說,第一次化鐵水的時候早就做過處理!”
“老師,我真的聽到了!許是,許是這雜質比較特別,難以分離。”
這時候,一旁的另一人站了出來:“阿天,別搗亂,爐里那么嘈雜,你能聽到什么!”
阿天還想說什么,卻被他一眼瞪了回去。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做著最后的掙扎。
“開爐的時候,會有大量空氣進入,師兄們,不要站在爐子正面……”
話沒說完,就被一聲咳打斷了。不過他這話還是起了一些作用,眾人倒是都往一旁側了側。開爐的人,拿起家伙從側面將爐子前面的圓盤罩門推開。
沉默片刻,什么事也沒發生。眾人松了口氣,有些不悅地看著男孩。這時開爐的師兄挺了挺腰桿,明顯放開了膽。
他用大鉤子將里面的模具拉出,只聽著刺啦刺啦的幾聲響,里面的鐵水忽然開始冒泡泡。
“散開,散開,快散開!”男孩不遺余力地喊著,眾人卻是不為所動。
這時,忽然有人喊道:“全部散開!”
他們一回頭,看到一個模樣姣好的女娃子站在門口,一臉嚴肅。
傅萱往前走了一步:“這鐵水溫度極高,想來十分危險,不管他是不是危言聳聽,小心一點總沒錯!”她指向男孩,想著他在外場認真琢磨著鐵礦的模樣,總覺得這男孩是有本事的。
眾人驚愕地看著她,林仁山不知何時跑到她身邊:“萱小姐,你怎么進來了!”
聽到這稱呼,眾人便曉得了她的身份。那名年長的老師看著一群娃子胡鬧,臉色更加難看。
“姑娘家怎么往這里跑。”他是知道劍莊的人對這位萱小姐多么疼愛,自然不敢苛責。
這話讓傅萱有些尷尬,不過她還是不忘提醒:“老師,鑄劍的事我不懂,但還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傅萱這話說得極有分寸,給足了老師的面子,又體現了她關愛同門。
老師的臉上果然好看了些,不等他做決定。忽然聽著“噼啪”一聲,模具里蹦出一滴鐵水,飛到了半空中。
有人往里面一瞧,好些氣泡正浮在上面,似要沖破禁錮。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轉頭大喊:“危險,快散開!”
說時遲那時快,只稍片刻,里面的鐵水“嘭”地一聲往四處濺開。那個滾燙的模具也被炸得飛起,在空中旋轉開來。眾人在聽到大喊的時候,反應也是極快。但旋轉的模具下,那鐵水跟下雨一般,離得近的人根本躲閃不急。
劉彩云得知傅萱去了鑄劍房,登時嚇得沒了魂。那可是鐵水,隨便沾上一滴肉都陷進去了。看到她安然無恙后,還是忍不住喝了她幾聲。
傅萱讓林仁山帶著先離開了那里,她也是后來才聽說那天事故傷了很多人,有人半個身體都被燒沒了,而那名老師也受了重傷,沒幾個月是下不了床的。
如果那天大家聽了阿天的建議,其實事故是可以避免的。傅萱忽然想起,那天那個男孩子也在人群中央,離模具并不遠,該不會……
她慌里慌張地跑去后山,跟人打聽那個叫阿天的男孩。一問才知受傷的人都沒上工,她又跑去他們的住處。一路問下來,終于在那老師的房中看到了阿天。
此時的他胳膊上還打著繃帶,不過看上去比那床上的老師好得實在太多,她松了口氣。
“你來干什么?”
他一臉的冷漠,讓傅萱十分來氣,怎么可能會說自己是來看他的。
“我……來看老師!”
男孩沒再理她,單手給老師喂水。雖然如今他的右手不能用,但做起事來倒是有條不紊。他把碗擱在凳上,用勺子舀了少少的水喂到老師嘴邊。
只是這樣轉來轉去的看著人累得慌,傅萱便主動上前幫他把碗端到了跟前。男孩看了她一眼,卻什么也沒說。
“沒有別人來照顧老師嗎?你不也受傷了!”
“老師的夫人熬藥去了。”
言下之意,平時是老師的夫人在照顧,他就來幫幫忙。傅萱看了看連臉上都打著包的老師,滿臉同情。不過也是腹誹了一句,誰叫他不聽人勸呢。
“對了,你怎么知道那時候不能開爐?”
男孩再次看了她一眼,對上她那十分有靈氣的雙眼,覺著她應該真的只是好奇,對于冶煉的事應該是一竅不通。難道還要從燒爐開始講?再跟她說每種物質燒化的溫度都不同?這樣一來,好像十分麻煩。
他轉過頭,繼續給老師喂水,可傅萱依舊盯著他,在等他回答。無奈,他開口:“第一次化鐵水冷卻后,上面的顏色不對。”
“顏色怎么不對?顏色不對會怎樣?那老師沒有發現嗎?那每次要燒多久啊?為什么開爐后會爆炸啊?你們平時都這么危險嗎?……”
只見男孩的眉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擠成了川,小小年紀,擠成這樣是不容易的。他看著傅萱,嘆了口氣。他構思了很久,終于開口講述。從最基本的常識到冶煉的技術,慢條斯理地講給傅萱聽。
后來他覺得,自己之所以愿意講,除了不好意思拒絕,更多地是因為傅萱那靈動清澈的眼神有一種魔力在吸引著他。
在哥哥們離開的日子里,找阿天閑聊也成了傅萱每日必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