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處。滿眼新綠,撲面的風里,夾雜著零星的花色。
去年,那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令人們的心情隱晦了一冬,尤其是雪山圣女的失蹤,更是令北朝子民的心無依托。然而,那場沒有勝負的戰爭,說起來也是有一點好處的,那就是令南朝和北朝簽訂了互不侵犯的協議,戰爭的陰云總算是從人們頭頂散開。
隨著春的回歸,人心便也跟著這春風綠意復蘇起來,心情也隨著這五彩花色絢爛起來。
其實,對于一貫堅韌的北朝人而言,沒有什么可以壓垮他們的。他們將失去親人的傷悲壓到心底,堅韌地站了起來,又開始了一年的忙碌。
隨著春風一起來的,還有一件轟動全國的喜事和一件盛事。
喜事便是烈影公主和那個南朝酸秀才的婚事。這朵草原上美麗多情的刺刺花終于名花有主了。那個幸運的南朝酸秀才,觀其外表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兒,只不過生就了一副俊美脫俗的皮囊,便將他們的烈影公主迷住了。但是,據小道消息,他還是南朝皇室中人,如今南朝和北朝化干戈為玉帛,這一場婚事還起到了聯姻的作用,聽聞南朝還要派大臣親自來賀喜呢。
盛事便是一年一度的勇士大會。去年冬天,由于一些令人傷悲的原因,勇士大會沒有如期舉行。如今,在老單于和閼氏的授意下,勇士大會便定在三月十八,那日也是公主婚嫁的日子。
提到勇士大會,草原子民的心中無不想起上屆勇士大會上獲得第一名的勇士。那個青袍裹身,青緞束發的少年,是那樣風神俊秀飄逸瀟灑,那次盛會,不知虜獲了多少少女的芳心,也包括他們刁蠻的烈影公主的芳心。然而,他卻自那次晚宴后神秘失蹤了,再也沒在草原上露過面。傳說,他非禮烈影公主被當時的左賢王現今的單于一箭射死了。
傳說畢竟是不可靠的,他們怎么也不相信那樣仙一樣的人兒會做出那樣齷齪的事情,在他們在內心深處還是渴望再次見到那個俊美的少年。可是,他們也知道那是癡心妄想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不知今年的勇士大會又會是誰獨領風騷。
日子便在人們的期盼中慢慢臨近,草原上喜慶的氣氛也一日濃似一日了。但是,完顏烈風獨居的宣明殿里,卻似乎永遠也感受不到這喜慶的氣氛。
宣明殿的院子里,只栽種著幾株寒梅,沒有一顆屬于春天發芽開花的植物,別的地方早已是鮮花開放綠樹發芽,熱熱鬧鬧的燦爛,這里卻依然是一片清冷的寂寞,偶爾有開敗的梅瓣從樹上飄落,那抹殘紅透著凄涼和蕭索。
站在殿內窗前的烈風明白,自從兮兮離去,便帶走了他的一切,他早已沒有了快樂的權利。
曾經以為,傷痛會隨著時光的流逝,慢慢淡薄,但是烈風卻發現不是那么一回事,那痛楚好似烈酒,竟是愈沉淀愈發濃烈。心中常常是空空落落的,他知道,心中正有一條裂痕在慢慢擴大,總有一天,他的心會碎成兩半。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他知道,是老天在懲罰他。
沒有了鮮花綠樹,也沒有了藍天白云,只有記憶里那白衣飄飄的女子。風里淡淡的梅香,飄到了他的鼻端,他想到了兮兮以梅花裹腹的舊事,唇角一彎,一抹淡淡的笑意在臉上浮現。其實,他寧愿自己永遠這樣看不見,那樣他就可以躲在自己的黑暗里,回憶著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而不會因為眼前的其他事物受到干擾。
他緩緩從殿內走了出去,站在梅樹下,忽然一掌拍向梅樹,紛紛揚揚的落花飄零,他側耳傾聽,長袖一揮,落花便悉數卷到了袖中。
他從袖中取出一片花瓣,放到口中,入口一股馨香,味道是淡淡的苦味里透著一絲清甜。他細細品味著,如同在品味已逝的感情。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品嘗,他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烈影公主清亮的聲音傳來,“大哥,我找來一位神醫,前來為你醫眼!”烈影歡天喜地說道。
“神醫?”烈風回首,唇角掛著一絲冷笑,這個世上還有神醫嗎?自從他目盲后,不斷地有人自稱神醫前來為他醫眼,可是卻沒有一個能夠醫好他,他早已絕了希望。
“大哥,你不要不相信,她的醫術真的很高,前幾日,她醫好了布答族一名失明多年的姑娘,我和二哥這才千辛萬苦尋到了她。”
在烈影喋喋不休解釋時,身畔被稱為神醫的老婆婆,正不動聲色細細打量著烈風。
一身黑衣的烈風好似春日里的一抹幽魂,他似乎是故意避開暖陽的照耀,將那張如玉雕般輪廓分明的臉隱在梅樹的陰影里,唇角微勾,一抹冷笑似有若無。似乎日光再暖,也照耀不到他的心里。他的黑眸深邃而清亮,只有仔細觀察,才會發現他的眼睛其實是沒有焦距的。
但是,目盲絲毫無損于他的俊美,他依然英俊瀟灑如玉樹臨風,只是有些憔悴和蒼涼。
老婆婆微微笑了笑,心中嘆道,這么一個絕世無雙的人,怪不得兮兮傾情于他。
“本單于不想治,你還是帶神醫走吧!”烈風甩袖向殿內走去,卻不想老婆婆忽然從袖中拿出一面小銅鏡,對著日光將光線反射到了烈風的黑眸中。
烈風一驚,急急騰身避過,冷聲問道:“你是什么人?”
老婆婆微笑道:“單于為何要躲開?”
烈風愣然地凝住身子,是呀,他為何要躲開,方才他似乎感到眼前一片灼亮,是幻覺,還是真的?
“單于的雙眸好好的,并非目盲!”老婆婆笑吟吟地說道,十分慈祥的樣子,一頭銀發在日光下閃著輝光。
“此話怎講?”烈風忽然轉首,黑深的眸深深望了過來,令老婆婆心中一寒,縱然是目盲,依然散發著凌厲之氣。
“我方才只是將日光反射到你的眸中,你便有所感應,其實你的雙眸沒事。”老婆婆慢條斯理地說道。
“不可能,那為何大哥看不見?”烈影不相信地問道。
“那是因為他自己不想看到,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我是束手無策了,這就告辭!”老婆婆說罷,便轉身離去。
烈影不甘地追了上去,在老婆婆身后不斷追問道:“神醫,你是說真的不能醫好了嗎?”
老婆婆邊走邊說:“也不是沒有法子,單于可是遇到過極度傷心之事?”
“是!”想到兮兮的離世,烈影神色一片黯然。
老婆婆望著烈影黯然的樣子,說道:“找到致使他目盲的原因,然后狠狠地刺激他,雙眸自然就會看到。”
刺激,什么樣的刺激呢?也許只有令兮兮姐死而復活,大哥才會重見光明。可是,這么久了,她或許是真的不在了。那么,大哥真的要在黑暗中生活一輩子嗎?
“不瞞神醫,致使單于目盲的原因是因為心上人的離世,但是人不能死而復活,恐怕是無法刺激了,不知神醫可還有別的法子?”
老婆婆驀然停住腳步,雙眸閃亮,“沒想到單于還是重情之人。”她從袖中摸出一盒藥膏遞到烈影手中道,“這個藥膏讓他每日早晚敷上,免得忽見光明,雙眸承受不住。”說罷,飄然離去,毫不理會烈影的呼喊。
院內,烈風依然面無表情地凝立在梅樹下,心中卻好似巨浪翻滾。他承認方才那老婆婆說對了,自從兮兮離去,他真的就不想看到了。
“大哥,我……”烈影緩緩走了回來,見了烈風,欲言又止。
“影兒,就要做新娘了,怎么不高高興興的?”烈風感受到烈影悲哀的情緒,問道。
“大哥,我和二哥有一件事情其實是瞞著你的。”烈影公主躊躇著說道。
“什么事?”
“其實,那日在雪山,擔架上的人并不是兮兮姐,我和二哥只是怕你在雪山無休止的挖下去,才會那么說的。”
烈風的身子一僵,其實,他原本是不相信韓珣的,但是沒想到沉風和烈影都點了頭,他才信以為真。事后細細一想,仍覺得不對,囑托羅哈到雪山去,才知道,沉風代替他依然在雪山尋找。他這才知道,當日棺木中根本就不是兮兮。
他密令自己的侍衛到處尋找,卻依舊沒有她的消息,雖然仍然沒有放棄尋找,但是他卻知道希望是越來越渺茫了。
“影兒,大哥不怪你們,后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快些去準備吧!”烈影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烈影和韓瑄的婚事多少令烈風有些意外,因為他驚異于癡戀著葉從容的韓瑄會這么快轉變感情。但是,和韓瑄交談后,他發現,韓瑄已經從那段無望的感情里擺脫了出來,或許是烈影的活潑解救了他,總之,在感情上,韓瑄這一次做的很果斷,倒不似他那軟軟弱弱的性格。
慧劍斬情絲,其實是需要很大勇氣的。烈風想,大概在這一點上,他還不如韓瑄,因為,他斬不斷對兮兮的情思。
他微微苦笑,其實他根本就舍不得斬斷,他要在這段感情的陪伴下,度過此生。
“羅哈,南朝的使臣可到了?”想到后日的大婚,烈風問道。
羅哈不知從何處躍了出來,“稟單于,南朝使臣剛到,左賢王已經將他們安置在府中!”
“韓珣派誰來了?”
“武威將軍葉啟風,還有……采容公主葉從容也隨葉啟風來了。”
“她也來了?”烈風淡淡笑了笑,不知道韓瑄是否能夠抵得住舊情人的誘惑。烈風心中有些擔心,難道是韓珣讓他們來攪局的?
“單于,南北客棧被一伙行蹤神秘的人包下了,屬下還沒有查到這些人的身份!”
神秘人?是誰呢?難道……他也來了?
“速速查來!”烈風命令道。
南北客棧里,兮兮神色不安地坐在床榻上。
去年冬天的那場雪崩并非意外,是她請示圣師后,人為造成的雪崩。那場雪崩達到了她預料之中的效果,終止了那場戰爭。如今南朝和北朝終于建立了互不侵犯的協議,兩國交好,形勢一片大好。
這正是她們所期望的。
雪崩發生前,雪山所有的姐妹們都藏到了山體中的一處密室,密室中備有糧食和清水,足夠她們維持幾個月。
她們原本打算過幾日就出來,可是,沒想到,烈風和韓珣的人馬在雪山搜尋了那么久。到最后明里雖撤走了,但雙方卻各有自己的秘密兵將駐扎在山巔下的各處要塞。直到這幾日,因為烈影公主的喜事和勇士大會的舉辦,那些駐扎的兵將才稍有松懈,雪山的姐妹們這才陸續從密室中偷著出來了。再撐下去,她們就要斷糧了。
從雪山出來后,圣師就將雪山姐妹徹底解散,她說“此生永不動情,除非雪山崩”,這是她們曾經所發的誓言。如今雪山已崩,誓言已破,草原上再也不會有雪山圣女了,她們都可以婚嫁了。但是,不管走到哪里,都依然要懷有一顆行俠仗義的心。
兮兮原本要說服娘親下山去尋找葉啟風,她已經看出,娘親和爹爹之間還是有情意的,但是娘親卻固執地要留在雪山,她說,往事亦已,再不回頭。
兮兮想留在娘親身邊,可是卻聽說烈風雙目已盲,便央了圣師前去為他醫眼。一想到烈風那么驕傲之人卻目盲了,兮兮心內便忍不住難過。
圣師還未回來,院內忽有嘈雜聲響起,接著便傳來店小二的叫門聲,“客官,請趕緊出來吧!”
“什么事?”兮兮開門問道。
“是這樣的,我們這客棧早在幾日前便被一批貴客包下了,如今這批客人已到。還請客觀另覓住處吧,小的這就歸還了客官的銀兩,真是對不住了。”小二哈著腰不斷地道歉。
“既是包給了別人,為何又讓我們住進來,如今勇士大會將近,哪里還有別家客棧可以住?何況,我還要等人呢。”兮兮心中明白,這客棧不過是想做兩筆生意,沒想到人家訂房的提前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