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更是吳樹村世代相襲的更夫。

他聲音洪亮，耳聰目明，更重要的是吃苦耐勞，不懼鬼邪。

王麻的鬼魂被他認出，只是一鑼加一嗓子就險些嚇得對方形神俱滅。

他這一動靜把魏土驚醒，看著鬼魂逃跑，魏土仗著腿腳快從房里竄出，追上去很快也沒了蹤影。

即便出了這檔子事，孫二更也依然毫無畏懼，盡職盡責的巡村敲鑼，震懾宵小。

趙胥窩在窗沿下，探頭掃視了一番屋內已經睡熟的老婦人，看著方寒道：

“你信那老賊所言？”

“當然不信。”

方寒啐了一口，悄聲道：“那老家伙人老成精，說的話九真一假，粗略聽來沒什么破綻，但仔細斟酌，卻處處是漏洞。”

“哦？”

趙胥雙眼微瞇：“愿聞其詳。”

方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最明顯的一點，區區一只貓妖，如何能解鼠患？”

“這老頭子隱瞞了最重要的地方！”

方寒盯著趙胥，觀察著他的蛛絲馬跡：“照那老賊所言，闔村之力都對抗不了的鼠患，只憑一只貓妖就將其驅趕到了縣城，縣里的力量比村莊豈不更足？竟也要用三年之久！這是什么貓妖，怕是以前的青石山神都沒有這等威勢吧？這樣的貓妖，竟然只貪圖一個村正供奉？”

“確實可疑。”趙胥點點頭，卻沒下文。

方寒繼續道：“而且從貓妖不想太多人知道也能看出，他對隱蔽存在非常重視，既然如此，就更應該將所有知情者統統鏟除，為何會留下楊犁這個破綻？”

“如果只是魏大安一人，貓妖看住還好說，但楊犁住所與魏大安南北相隔，貓妖如何能夠放心？”

趙胥道：“所以你兵分三路，將我等布防在魏大安，楊犁，魏土家中，等候貓妖？”

方寒心中暗罵一聲，他當然不止這些打算。

從魏大安口供可以得出，楊犁被休后，兩人還常有來往，暗通款曲，魏大安終身未娶，也沒有子嗣，如果真是這樣，那楊犁也必然未嫁。

一個自由身，又不在貓妖眼皮底下，倘若出了什么岔子，把貓妖抖出去，他如何能知？

而且楊犁曾說，如今孽障再度返回，村子會再次毀滅，這就說明，暗地里還有另一個妖邪與二人有染，魏大安能將鼠患趕到縣城，這第二個隱藏的妖怪，就八成是在縣中！

最重要的是，方寒想到了小燕說的老鼠！

那個老鼠，會不會就是楊犁說的孽障？

這個險些毀滅村莊的妖怪，竟然能讓魏大安在半只腳踏進墳墓以后，還想著將其保全？！

方寒當然懷疑過趙胥。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將自己猜想說出，以此來試探趙胥反應。

結果他說了一通，趙胥都是冷漠處理，就好像縣城是他禁臠，不容絲毫查探。

試探不出，方寒索性點頭道：

“正是，如果貓妖要毀滅證據，魏土母親就是必須鏟除的對象。”

“那魏大安呢？他不是嗎？”

方寒道：“他是關鍵人物，自然是重中之重，所以我讓李二和諸多縣卒留守，以防貓妖。”

趙胥瞥了他一眼，又道：“楊犁家里也去布防，又是為何？”

方寒嘆口氣道：“只是以防萬一罷了，畢竟貓妖不知道楊犁已死，可能也會回去，他們手里都有傳訊煙火，若有情況，我們須臾便至。”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仁義。”

趙胥突然開口，說的方寒一怔。

方寒扭頭看著他，滿臉疑惑。

但看著趙胥驚鴻一現的笑容，再看看他仍舊張望屋中老婦的目光，心下頓時恍然。

方寒搖頭笑道：“仁義倒也談不上，魏土母親遭此大難，我們力所能及，能幫則幫，讓她安度晚年，肯定也是魏土的心愿。”

他忽然挺直腰桿，對趙胥拱手道：“還望巡檢回去后，能上報縣里，撥些糧食布帛于她，讓阿婆不至于為吃食奔波。”

“好說。”

趙胥點點頭，再不多說。

他當然能夠看出方寒如此排兵布防的打算。

平心而論，他也十分支持方寒如此。

魏土母親這里，貓妖會不會來？

可能會。

但絕不是優先選擇。

若按正常布防，將楊犁家兩個縣卒派來即可，重兵布于魏大安家中才是正理。

可如此一來，魏土母親安全便沒了保障，邪祟行事詭異，倘若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將魏土母親害死，即便最后將其繩之以法，趙胥心里也不安寧。

他也是人啊。

對于方寒來講，也是如此。

不過他還有一點沒有說出。

這也是他在楊犁家安排兩個縣卒，魏大安家安排李二和其余縣卒，獨獨將趙胥和他自己置于魏土家的真正原因。

他懷疑趙胥。

這種懷疑隨著案件進展，他得到信息越來越多，變得越發加重。

倘若趙胥真是那個幕后邪祟，沒有其他縣卒在場，方寒動起手來無疑更加輕松。

就是苦了魏土母親……

方寒收回心神，不再多想。

更夫孫二更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四周漸漸陷入沉寂，仔細聆聽，能聽到灌叢中蟲鳴螽躍，安寧祥和。

屋內魏土母親的勻稱鼾聲遙遙傳來，偶爾翻個身，砸吧著嘴，像是陷入夢鄉。

她還不清楚自家兒子已經身死，或許也有奇怪為何深夜還不返回，但一介獵戶，徹夜不歸也是常態。

方寒心境漸漸平復下來，他能力有限，做不了什么，只能為魏土母親求些糧食，連銀兩都不能奢求。

如果真把銀兩求來，她也守不住這意外之財。

方寒緩緩抬頭，看著月牙隱在云后，若即若離。

小狐貍現在在干什么呢？

要是早知道青石縣的水這么渾，他早就帶著小狐貍遠走高飛了。

涉入險境，實非智者所取啊。

不過還好，馬上就能抓到案件關鍵邪祟，那只貓妖了。

有了這只妖怪，縣里案子便算完成大半，回去交了任務，拿著賞賜遠走高飛，再不多待。

雖說還有隱情，但能除此惡妖，也是打草驚蛇，幕后黑手定會隱藏更深，不敢荼毒生靈。

方寒信心十足。

來時的不安感，在此時終于消散一空。

未知才讓人恐懼，現在他不僅抓到邪祟蹤影，還知道另有一妖藏于幕后，已是胸有成竹。

至于那貓妖是否會來，更是不用擔心，不管是楊犁還是魏大安所說，貓妖今夜都會來此，自己以官氣陽氣殺氣三氣合一，更有仙法加身，對付一個小小貓妖，還不是手到擒來？

若是不來，無非就是多等些時日罷了，來斯民交代的任務已經完成大半，便是現在返回，也能領到獎賞，不算徒勞無功。

他有的是時間。

夜空中突然響起一聲尖嘯。

方寒嚇了一跳，凝神看去，正是縣卒佩戴的傳訊煙火！

貓妖，已經現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