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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

  • 懸獄
  • 宗樺
  • 3942字
  • 2023-11-23 00:02:37

山頂上的古老洞窟咧著黑漆漆的大嘴,貪婪地吞噬著四周傾斜而來的所有光線。

即便已將近正午時分,站在洞口的守衛(wèi)也只能依稀看到洞內(nèi)火把搖曳的影子,剩下的就只是滿眼的空寂和虛無。他扭頭向后瞟了一眼,隨后半轉(zhuǎn)身靠在一邊的洞壁上,瞇著眼沉浸在側(cè)面撒來的干燥溫暖的陽光中。所有人眼下都聚在懸崖邊上,沒人管得到他,經(jīng)過一場生死搏斗后,如今他只想安靜的歇口氣。就在他低頭打盹時,一個枯瘦的身影快速地從他身前閃過,同時帶出了一點細(xì)微的沙石摩擦的響動,其余再無任何波瀾。衛(wèi)兵只覺一絲淡淡的酸臭氣息飄過,這味道對他來說早已習(xí)以為常,于是依舊沉浸在半夢半醒間,動也沒動一下。這個影子從衛(wèi)兵面前穿過后立即貼靠在洞壁上,踮著腳一點點挪出洞外,之后一個轉(zhuǎn)身在消失在亂石的縫隙之中。不多時,陳軾那張粗樹皮般黑黃相間的臉從洞口不遠處一塊斜插向天空的碎巖旁探出,朝著懸崖邊偷偷張望。

昨夜從魏良手里逃脫之后,陳軾就一直藏在洞穴深處靜靜等候,即便后來響起的廝殺吶喊聲聽起來并不在附近,但他仍舊蜷縮在角落里一動也不敢動直到迷迷糊糊地睡去。這一覺他睡得非常安穩(wěn),外面天已大亮才緩緩醒來,隨后就一路小心摸索著朝洞口走去。對陳軾來說洞里這些人全都一樣,無論他們誰勝誰敗誰生誰死,他的使命都還未完成,眼下他就要看看老天給他留下最后的對手是誰。

當(dāng)見到王昇提著劍朝人群走去時,陳軾一下就明白了,一股激流霎時從心頭涌來,讓他不自禁地攥緊了拳頭,長大嘴發(fā)出低沉的“咳咳”聲。接下來魏良的突然逃脫,讓他差點喊出聲,不覺渾身顫抖。這熟悉的景象勾起了沉睡的記憶,他的耳邊似乎又開始風(fēng)聲呼嘯,雙腿酸痛喉頭發(fā)緊,胸口像壓著快巨石幾乎喘不過氣來。正當(dāng)陳軾的精神都集中在魏良飄忽的背影上時,頭頂突然響起幾聲利箭破空的的銳利鳴叫,嚇得他渾身一抖“嗖”地埋頭縮進石縫里,整個人癱在那兒動彈不得。他的心忽上忽下,先是熱血上涌暈頭轉(zhuǎn)向,過了會兒又咬牙瞪眼,胡亂摸了快碎石攥在手里擺出一副搏命的架勢。等了好半天周圍也沒再有任何動靜,他穩(wěn)了穩(wěn)心緒,悄悄探出一只眼朝外瞄了瞄,也沒瞧見一個人影。又仔細(xì)查看了一圈后,陳軾探出頭趴在石頭邊緣,同崖邊的人們一樣將目光放在了魏良被高高架起的尸身上。當(dāng)真正見到這個他祈求無數(shù)次的場面時,陳軾只覺頭昏眼熱,渾身哆嗦了好一陣兒才重新平靜下來。他拖著副殘軀獨自茍活至今,眼下將他拖進深淵的幾個惡人也都消失了,世間悲喜霎時間已與他無關(guān),只有那股恨意仍久久不肯消散。等魏良被人抬著扔下山崖后,陳軾便抽回身,沿著來時的路回到洞內(nèi)。在將要重新隱身于黑暗中時,他回頭盯著王昇模糊的身影看了看,接著便一閃身消失不見,像是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般。

接下來的日子,洞窟恢復(fù)了難得的平靜,除了偶爾夜里隱約的哭喊聲外,平日也都只是些風(fēng)語鳥鳴。與魏良不同,王昇回來后便幾乎不再露面,連同他的手下一起藏在洞窟深處。剩下的兵士們都被放了回去,雖然少了位主將,但看上去與大戰(zhàn)之前并無二致,只是一個個都變得寡言少語有氣無力,每日胡亂收拾完分內(nèi)事后便隨處一躺昏昏欲睡。對方如此小心謹(jǐn)慎,讓陳軾難以找到任何破綻,只得潛在洞里等待時機。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數(shù)月,終于有顆石子落入了這潭死水中,讓形勢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一個探子摸上山時被藏在暗處的衛(wèi)兵擒住,此人的突然出現(xiàn),頓時讓這些早已陷入混沌瘋狂中的殘兵敗將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過往,麻木的心重新躁動了起來。王昇也親自前來審問,雖然那人一身普通百姓打扮,但他一眼便看出對方底細(xì),臉上少見的露出一絲慌張的神色,不停逼問對方來歷。

“我數(shù)萬大軍已將此地牢牢圍住,你們這回是插翅難逃。”即便被綁在地,這探子始終沒顯出半點懼怕的樣子,昂著頭對王昇高聲喊道。

“哦?我們弟兄到此落腳有些日子了,各路人馬也都交過手,憑幾句胡言亂語可誰也嚇不住啊。”

“哼,你果真是藏得太久,不知我家將軍名號。”見四周的兵士皆對自己拔刀怒視,探子口氣稍稍緩和了下來,接著說道。“我看你也不是愚鈍之人,若想活命,盡早下山請罪吧。”

王昇沉吟半晌,遲遲沒有開口。剩下的殘兵們見自己的主將都沒了主意,提著的一口氣也泄了出去,憂愁和恐懼如一幅面具般重新罩在了他們的臉上。外面一天比一天冷,某個夜里甚至飄了點零星的雪花,洞里的日子已越發(fā)艱難。早有人想偷偷溜下山,但轉(zhuǎn)天他們的孤零零的腦袋就出現(xiàn)在洞口,被隨意地丟在一旁,之后再也沒人離開過半步。這些殘兵好似已接受了把自己的命綁在這里,可如今毀滅就近在眼前的時候,求生的本能戰(zhàn)勝了一切,“逃”的聲音又在他們中間悄悄地響起。

一直緊盯著王昇動向的陳軾自然也跟了過來,躲在暗處屏息靜聽,心中卻是一片沸騰翻涌。老天一次次地為他創(chuàng)造機會,幫他一個個地鏟除對手,可在他最需要援手的時候卻隱身不見,再給他千百次的復(fù)仇也抹不掉心里和身上的痛,世間的一切突然都變得微不足道了。想起往事,陳軾眼中已沒了淚水,只是胸口抽了抽、擰了擰,忍過去之后,他的臉上就恢復(fù)了往日的麻木和冷漠。

“把他帶進去。”長久的寂靜過后,洞里終于響起了王昇的聲音。“剩下的人聽好,此番是生死存亡之際,都給我放精神點兒,任何生人再敢前來,一律格殺勿論。”

說罷,王昇轉(zhuǎn)身朝洞內(nèi)走去,他的手下架起地上的探子跟在后面,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留在原地的殘兵們一時間陷入了呆滯和迷茫,好半天才一個個回過味兒來,有人高聲怒吼,有人破口大罵,整個亂作一團。即便此刻,仍沒人敢前去質(zhì)問如今的頭領(lǐng),喧鬧了一陣后便也作罷,紛紛垂頭喪氣地離去,洞里重新變得空蕩安靜下來。

趁著周圍一團混亂時,陳軾悄無聲息地俯身貼著洞壁在陰影里穿行,一路來到洞口先前藏身過的巖縫里。他瞪著眼細(xì)細(xì)四下察看,又等了近一個時辰,直到太陽落山才連滾帶爬地快速朝山下跑去。這一次雖然也是胸悶氣喘,但他已沒有了驚慌恐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是他至死也要完成的使命。

夜已漸深,山下一排排營帳在篝火的映照下晃出一圈圈影子,一眼望不到邊際。前方由木樁搭起的柵欄前擺放著兩列拒馬,正中間留了個空,約莫夠兩匹馬并排通行。門口的看守打著哈欠,望著遠處黑漆漆的群山發(fā)呆,絲毫沒有注意到陳軾的出現(xiàn)。

“哎!”待他轉(zhuǎn)頭看時,不禁驚叫出聲,抄起手邊的長槍緊靠在胸前。眼前的這個怪人如焦炭般干枯黑瘦,臉上布滿褶皺,半張著嘴沖他“啊啊”亂叫。這場面可把這年紀(jì)不大的小兵嚇得夠嗆,一時動彈不得,竟也忘了呼喊報信,只是挺著槍在原地挪步與來人對峙。眼見槍尖就要刺到眼前,陳軾焦急萬分,情急之下腿一軟“嗵”地跪倒在地,合起手開始作揖叩頭。

他這一跪又讓小兵嚇得一跳,但很快便穩(wěn)住了神,喘了口氣后終于大聲呼喊起來。很快巡查的衛(wèi)隊便趕來,詢問之后,將二人帶到了大帳前。此刻,陳軾干涸已久的眼眶忽然濕潤起來,淚水隨之一串串滑落,讓他面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當(dāng)陳軾被領(lǐng)進帳里,跪在被稱為將軍的人面前時,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龐。但他嘴里“嗚哇”亂叫,雙手拼命比劃,終于讓眾人明白過來他已說不出話了。

“你可與這山中的賊人有關(guān)?”將軍問道。

陳軾趕忙點頭,伸手擦了擦臉,隨后用手指在地上涂畫起來。忙活半天后,他終于讓對方明白了個大概,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傳令下去,立刻挑五百精兵,連夜上山。”將軍說道,接著看向陳軾。“你熟悉山中道路,也隨我們一同前往。”

到第二天早上,天邊剛冒出依稀的亮光時,他們二人已并排站在洞口,而王昇則被押在面前。此時的陳軾早已沒有半點鄉(xiāng)野農(nóng)夫的影子,臉色陰沉冰冷,目光兇狠凌厲,加上他山鬼般的樣貌,靠近他的人都不覺先畏懼三分。而他身旁的年輕小將卻則是氣勢剛健,英姿勃發(fā),渾身迸發(fā)著如驕陽般的雄渾氣息,周正的臉龐加上傲氣的神色,讓人一眼便不由得傾倒折服。陳軾也對自己的恩人充滿了感激和佩服。夜里的奇襲雖說是出其不意,但王昇狡猾老道,藏在洞窟深處故技重施設(shè)下埋伏。可此番不同以往,小將軍身先士卒,率領(lǐng)十幾名大漢手持巨盾開路,一路沖殺,最終活捉賊首。

這時有人從大鍋旁翻找出幾根還未爛透的遺骨,立即前來稟告。小將軍看了之后,勃然大怒,命手下將剩下的殘兵統(tǒng)統(tǒng)帶到跟前質(zhì)問。一旁的王昇仍在百般抵賴,陳軾則返回洞中取出余下的一點糧米,擺在他們面前。殘兵們一見洞中竟然一直有糧,瞬間激憤起來,紛紛咒罵王昇,爭相把一切都說了出來。

“殘害百姓,食人骨肉,實乃泯滅人倫。”小將軍冷冷說道。“給我統(tǒng)統(tǒng)關(guān)起來,封住洞口,讓他們永遠守在這里贖罪,告慰冤魂。”

一番喧囂過后,天也已經(jīng)大亮,金色的陽光爬過山頭,灑在堵滿洞口的碎石上。從此,這座荒山上的洞窟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中,只剩下峭壁上的懸獄中的幾幅軀殼日復(fù)一日地承受著日曬雨淋,永無停歇。

回到山下后,小將軍讓陳軾暫且留在了軍中,讓他得以調(diào)養(yǎng)身體。過了些日子后,他身子逐漸壯實了起來,但長久的洞中生活讓他變得怪異孤僻,晝伏夜出飄忽不定,平常沒人能說出他到底在哪。

大軍開拔之前,小將軍讓人費勁力氣找來了陳軾,與他談了許久。可礙于陳軾無法開口,也不識字,折騰半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日后你如何打算?”小將問道。

陳軾低下頭,在地上用自己削出的一個小木棍畫了幾個大小人形,又用手掌抹平,最后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個。

“家中只你一人?”小將看出了端倪,嘆了口氣。“唉,既然無處可去,那就隨我們一起走吧。投軍報國,早日結(jié)束這亂世,也讓百姓們不再受這份苦。”

陳軾愣了愣,隨后便抱拳叩頭,心頭的火又悄悄燃起。這世間還有更多的魏良、王昇,他的恨意還未消除,也許這就是天意,讓他殘余的人生都將在殺伐中渡過。

車輪馬蹄氧氣滾滾塵煙,陳軾跟在一輛牛車后,慢慢前行。身后的大山越來越遠,他感到肩上的擔(dān)子變輕了,耳邊的哭喊嘶吼變淡了,但心中好似仍有一根線在牽動挑撥。

終于,陳軾還是回頭看了看,那些影子果然還在云霧中晃動。他忽的咧嘴一笑,皺起的臉顯得有些猙獰,隨后便轉(zhuǎn)過頭,快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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