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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虛擬化及其精神現象

魯品越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固有矛盾,使其罹患了“流動性饑渴癥”,即不斷需要吸收現金來使其存量變成流量,從而進行資本擴張,實現擴大再生產。這是由于資本競爭性地吮吸三種自然力——自然力、自然資源的自然力、社會勞動的自然力——來實現自己的擴張,由此造成了“資本積累”與“貧困積累”的兩極分化。而貧困的積累導致社會購買力嚴重不足,于是形成產品過剩,一部分勞動產品由于賣不掉而使企業(yè)資本無法回籠,擴大再生產因此受阻,導致一部分生產要素退出市場而形成過剩的生產力,也即形成存量。社會經濟由此衰退。要使存量轉變成流量,必須依靠向企業(yè)輸入現金流,這就是“流動性饑渴癥”的產生原因。

那么,如何創(chuàng)造出流動性,以滿足資本擴張的需要呢?凱恩斯提出了政府增加財政支出的辦法。而這個方法的失靈,則導致了資產虛擬化時代的到來,以金融衍生品為標志的虛擬經濟在整個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中逐漸占據支配地位,并由此產生了虛擬經濟時代特有的精神現象。

一 虛擬經濟和虛擬經濟時代

經濟虛擬化的浪潮是20世紀70年代興起的。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凱恩斯主義失靈與新自由主義的興起之故。它導致用金融市場創(chuàng)造流動性來取代用政府的財政政策來創(chuàng)造流動性,國際資本主義經濟系統(tǒng)由此逐步進入虛擬經濟時代。

1.凱恩斯主義失靈與虛擬經濟的興起

凱恩斯沒有從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角度,而是從人們的消費行為角度來解釋過剩性危機,認為危機產生于人們固有的節(jié)約習慣。他稱之為“邊際消費傾向遞減”,以及資本的邊際效率遞減等行為規(guī)律,造成需求的增長速度小于收入的增長速度,從而導致社會有效需求不足,生產系統(tǒng)的產出中越來越多部分不能投入消費而進入再生產流程。用凱恩斯的弟子、新劍橋學派領袖羅賓遜夫人的話說,“私人(勤儉持家的)美德就是公共惡德”,[1]是經濟危機的元兇。盡管這種解釋與馬克思相去甚遠,但是共同的結論是:經濟危機的發(fā)生的表層原因是社會購買力不足。

因此,為了應對經濟危機,治標之策只能是千方百計擴大需求。由于政府無法直接干預民眾的市場行為,只能加大政府的財政支出,以及通過貨幣政策來誘導社會擴大消費與投資。于是凱恩斯提出,通過擴大政府在公共福利和公共工程上的投資,向市場注入購買力,而使閑置的生產要素投入到公共產品生產中,同時也增加了民眾收入水平,從而間接地擴大民間消費。凱恩斯通過簡單的數學證明了:如果政府開支增加N元,那么它所引起的國民生產總值的增加將是N元的倍數,此稱“乘數原理”(又譯為“倍數原理”)。這項政策成為羅斯福總統(tǒng)等西方國家領導人推行的新政的理論基礎,的確在實踐中取得顯著成功。西方社會也確實在凱恩斯的這一套理論下維持了近20年的繁榮與發(fā)展。但是實踐證明:一項政策只能在短期內發(fā)揮作用,其在長期又會引起它的悖論式的結果——這就是所謂“擠出效應”:政府開支的增加,必然會擠出民間投資而導致后者減少。這是因為政府開支增加一方面增加了市場的貨幣流量而導致利率上升,企業(yè)的投資成本提高,于是投資數量減少。另一方面則是政府開支增加必然會增加企業(yè)稅收,從而也導致投資減少。這種投資減少也會具有“乘數效應”,使社會產出減少。所以從長期與總體上看,社會的總需求并沒有變化,資本主義過剩性危機并沒有得到克服,社會經濟發(fā)展必然停滯,失業(yè)等現象仍然會不斷發(fā)生。增加政府開支所新增加的結果只能是:貨幣流通量人為地增加,從而導致通貨膨脹。這就是“滯脹”,它乃是在實行凱恩斯擴大政府開支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產生的固有危機的新的表現形式。這種“滯脹”危機終于在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80和90年代的日本發(fā)生。

凱恩斯主義不僅帶來了“滯脹”,而且?guī)砹烁@麌夜逃械谋锥恕嘧值牟粩嘣鲩L。這是因為日益巨大的公共開支,越來越超出了全社會乃至全球的資本生產系統(tǒng)的負擔,只能借助未來的剩余價值來維系。這種向未來剩余價值的財政透支就是政府債務。政府債務的不斷積累,一旦超過一定的上限,便會出現國家債務危機,甚至“國家破產”,即整個國家財政的嚴重的資不抵債導致無法維持其運行。這種債務危機正在歐洲各國蔓延,它所產生的結果是將實行緊縮政策,而緊縮政策無疑會加劇資本主義危機的暴發(fā)。因此,債務危機是福利政策下資本主義危機的表現形式。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一種通過市場創(chuàng)造“流動性”的新自由主義金融手段出現了,這就是金融資產證券化,它使資本主義經濟體系進入到虛擬經濟時代。

最早出現的金融化是對實體資產證券化。這就是實體經濟的產業(yè)資本的對未來剩余價值的分割權力與實體資本相分離,從而產生出了資本發(fā)展史上的“第一代虛擬資本”。它們通常被稱為“傳統(tǒng)的金融工具”,實體資產通過虛擬化而成為“金融資產”。[2]而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一些金融機構進行“金融創(chuàng)新”,對這些作為金融資產的虛擬資本進行“再證券化”,這就是把金融資產的營利能力再進一步與金融資產本身相分離,從而實現再次虛擬化,由此產生了“第二代虛擬資本”。由于它是在傳統(tǒng)的金融工具基礎上衍生出來的,所以又稱為“金融衍生工具”。

2.實體資產的虛擬化

我們先討論實體資產的虛擬化。資本的價值增值目的乃是對財富的實體經濟形態(tài)的否定因素:因為資本財富的價值不是由其實體的使用價值以及凝結在實體中的現有價值所決定,而是由其未來的增值的分割能力所決定。這種分割能力是實體資本財富所具有的資本權力的最終表現。當資本所具有的分割未來剩余價值的權力被信用化,從實體經濟生產過程中分離開出來,用作為“權力證書”[3]的證券來標志之后,實體資本便派生出新的資本形態(tài)——虛擬資本,也即資本財富派生出新的財富形態(tài)——“虛擬的資本財富”,簡稱“虛擬財富”。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中用剩余價值理論深刻揭示了當時剛剛出現的幾種主要的虛擬資本的本質:股票、國家債券、銀行空頭匯票和存款等,為我們認識當代虛擬經濟的本質提供了基本思路。

最原始的虛擬財富是企業(yè)股票,它是實體經濟的現實資本的證券化形式,而這種“證券化”實質上是“鏡像化”。馬克思說:“鐵路、采礦、輪船等公司的股票代表現實資本,也就是代表在這些企業(yè)中投入的并執(zhí)行職能的資本,或者說,代表股東預付的、以便在這些企業(yè)中作為資本來用的貨幣額。”這樣一來,企業(yè)的實體資產便被鏡像化了——分離出作為實體資本財富的“鏡像”的證券。于是整個資本有了“雙重存在”和“雙重價值”:“一次是作為所有權證書即股票的資本價值,另一次是作為在這些企業(yè)中實際已經投入或將要投入的資本。”然而一個資本不可能同時獲得兩種存在,真正能夠起到價值增值作用的資本只是實體資本,股票中的資本(本金)部分只是虛擬的,是實體資產的證券化的影子,“股票只是對這個資本所實現的剩余價值的相應部分的所有權證書”。[4]無論股票怎樣賣來買去,企業(yè)的實體資本仍然按照其原來的邏輯運行。因此,股票只是由實體資產通過證券化而得到的作為“鏡像”的虛擬財富形式,股票交易系統(tǒng)只是這種作為鏡像的虛擬財富買賣系統(tǒng)。

作為金銀貨幣代用卷的“空頭匯票”是以銀行信用為基礎的虛擬資本。匯票可以依法兌換為金銀,但是由于匯票只能在規(guī)定時期內兌換,而且不會在同一時刻要求兌換,導致開出的匯票總額可以遠遠超出銀行實際擁有的金銀。《資本論》援引當時銀行家的文獻指出:擁有黃金1400萬鎊,即便按照金本位的可兌換金銀的要求,也可依法開出的匯票15300萬鎊。其間的差額便構成了“空頭匯票”,于是“通過單純流通手段的制造,就制造出虛擬資本”[5]。空頭匯票本身雖然具有兌換本金的能力,但是銀行家只是用它來收取借貸者的利息,其本金部分由每天的流出與流入量所抵消而不發(fā)生作用,實際發(fā)生變化的只是利息部分。所以無金銀存量與之對應的空頭匯票也能夠獲取利息。“二戰(zhàn)”后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經濟體系建立了以金本位為基礎、以美元為結算貨幣、各國貨幣與美元的匯率相對固定的布雷頓森林體系。美元實際上成為黃金貨幣的“匯票”。這導致實際發(fā)行的美元遠遠大于美國的黃金儲備,其間的差額使大部分美元實際上成為“空頭匯票”,從而成為虛擬財富。然而即便如此也無法滿足美元這種虛擬資產的擴張要求,由此產生美元的信用危機,布雷頓森林體系終于徹底崩潰。從此之后,美元以及各國貨幣都成為一種以國家主權信用為擔保的虛擬資產。馬克思還分析了銀行存款和國家債券等證券的虛擬資本性質:因為它們所代表的本金已經花費,其實際代表的只是收取一定利息的“權力證書”,是作為本金的“幼仔(利息)的資本,是幻想的虛擬的資本。”[6]

3.金融資產證券化——虛擬經濟時代的來臨

實體資產的虛擬化而產生的虛擬資本,畢竟是直接依附于實體經濟的,因而社會經濟仍然是實體經濟為主導的時代。然而如上所述,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由于凱恩斯主義失靈,新自由主義的興起,一種通過金融市場創(chuàng)造流動性的方式誕生了,這就是將金融資產再度證券化,形成金融創(chuàng)新產品——金融衍生品,它是再度虛擬化的虛擬資本。

那么,金融資產的證券化何以能夠創(chuàng)造流動性(現金流)呢?是因為它用利息與價格波動的投機收益來吸收民眾口袋中剩余的貨幣,將其集中起來進行各種投資和投機活動。例如將已將發(fā)放的住房貸款再證券化,創(chuàng)造出所謂“CDO”(Colla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債權抵押證券)出售給社會大眾,從而將大眾手中的閑錢匯集成現金流,以進行再度投資與投機。諸如此類的金融證券不勝其數。這種通過資產證券化進行的創(chuàng)造虛擬財富的過程,并非真正創(chuàng)造社會財富,而只是“財富鏡像化”。正像一個人可以通過鏡子創(chuàng)造出“自我”的影像一樣,代表實體資本的證券只是原有實體資產的“鏡像”。而由此形成的虛擬資產又可以“再證券化”,如同鏡子里的影像可以再度產生“鏡像”。這種“鏡像化”過程反復進行,導致虛擬資產無休止擴張,直到大眾口袋里的閑置貨幣被吸干為止。形形色色的金融證券將人類社會經濟帶入虛擬經濟時代——虛擬財富極度擴張膨脹,主宰了整個經濟系統(tǒng)的命脈。

任何財富都必須具有二重性:一是具有使用價值的物質文化產品,二是賦加在物質文化產品之上的社會關系價值。虛擬資本要成為真正的財富,必須依賴于實體經濟財富:一是依賴于它所代表的實體資本創(chuàng)造和分割未來剩余價值的能力,這是最根本的基礎;二是依賴于吸收人們過去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閑置的貨幣,而這種吸收能力也完全取決于證券所代表的實體資本分割未來剩余價值的能力。因此,一旦離開這個實體經濟財富,虛擬財富便一文不值。因此,虛擬財富不是完整的獨立財富,而是寄生性、依賴性財富。

二 金融符號拜物教及其精神現象

虛擬財富的價值在于所承載的社會關系力量。正是這種“神秘”的社會關系力量,使這些用數字符號標識的證券化虛擬財富具有了分割社會剩余價值的權力。這樣的虛擬資本通過對儲蓄、保險、社會保障系統(tǒng)、住房貸款等等進行金融化操作,并且通過現代電子信息通信系統(tǒng),形成了其觸角遍布全球每個角落的國際金融網絡,支配和統(tǒng)治每個社會成員。全社會乃至全球勞動者所創(chuàng)造的剩余價值,都不斷被吸收到這種金融網絡之中,被這種“神秘的”社會關系力量驅使,而其分割的數量則隨著金融市場的“看不見的手”的撥弄而大幅度波動,其所分割的剩余價值在各種資產之間隨其價格波動而不可預料地流動,導致一些人時來運轉一夜暴富,一些人頃刻之間傾家蕩產。由此產生了社會對掩藏在金融符號背后的神秘的社會關系力量的崇拜,形成了虛擬經濟時代的財富觀——金融符號拜物教。它是資本拜物教的派生形態(tài),與實體資本拜物教共同構成當代資本主義世界的主導性價值觀念。

那么,那種掩藏在金融符號背后的神秘力量到底是什么?剝離這種拜物教的神秘面紗,我們將會發(fā)現它不是別的,正是從各種資本財富中剝離而來的分割全社會剩余價值的權力,而這種權力歸根到底來源于轉化為資本的剩余價值,即來源于人的社會勞動。這些異化了的社會勞動經過金融機構的層層組裝,通過形形色色的金融衍生品表現出來,形成了一種滲透于全社會每個角落,支配和統(tǒng)治全社會每個成員的無形的金融網絡權力體系,分割著全社會生產的剩余價值,并由此產生了對金融市場神秘力量的崇拜。

與資本拜物教相比,這種“金融符號拜物教”將資本的內在矛盾分離化了——它源于分割剩余價值的權力與實體資本的分離。如果說,傳統(tǒng)的“資本拜物教”追求的是實體經濟的剩余價值的生產,即便這種追求傷害資本生產使用價值的能力,從而造成資本主義特有的精神現象與危機;那么金融符號拜物教追求的則是對實體經濟過去、現在與未來所能生產的剩余價值的分割,即便這種分割傷及實體經濟創(chuàng)造剩余價值的生產能力。于是前面所說的資本吮吸三種自然力而產生的社會矛盾與危機,以及在此過程中特有的精神現象與現實行為,被分離為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之間的矛盾與對立,產生了下述一系列精神現象與經濟現象,在推動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同時積累著層層危機。

第一,虛擬資本使“資本積累”與“貧困積累”的矛盾,分離為發(fā)達國家的消費主義與福利主義、發(fā)展中國家的“唯生產主義”之間的對立與依存。如前所述,為了實現價值增值與資本權力的擴張,“資本拜物教”一方面要求節(jié)約生產成本與壓低勞動者工資,另一方面卻極力鼓吹奢侈消費與過度消費,宣揚拜金主義與享樂主義財富觀,以推銷其產品。而隨著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的分離,這兩個方面也隨之分離開來了:發(fā)達國家的國際壟斷金融權力系統(tǒng)制造各種金融證券和推行各種金融政策,吸收全球民眾口袋里的鈔票以創(chuàng)造“流動性”,從而將其分割來的剩余價值源源不斷地流入其自己口袋,支撐起金融帝國上層人士的高薪,支撐高科技產業(yè)的開發(fā)與擴張,也支撐起發(fā)達國家的高福利社會系統(tǒng),用發(fā)達國家的高消費與高福利來消化過剩性危機。由此產生了發(fā)達國家的消費主義和福利主義的價值觀:高收入階層追求高消費,而普通民眾追求高福利。另一方面,從事實體經濟生產的發(fā)展中國家的實體經濟資本,卻在金融權力系統(tǒng)對剩余價值的分割與支配下,利潤微薄,必須盡可能節(jié)約生產成本與壓低勞動者工資,盡可能廉價地吮吸上述三種“自然力”,以低成本來維持全球資本的擴張。由此產生了發(fā)展中國家的“唯生產主義”(也即唯GDP發(fā)展觀)價值觀:將GDP增長作為唯一目標,不顧勞動者工作條件與工資待遇的惡劣,不顧生產的產品對消費者的危害,不顧環(huán)境污染的蔓延。當然發(fā)達國家與發(fā)展中國家也不是絕對分明的兩大板塊,它們之間相互滲透:在消費主義與福利主義的大背景下,發(fā)達國家也有社會福利之光照不到的窮人。而在唯生產主義的大背景下,發(fā)達國家的消費主義也滲透到發(fā)展中國家,股市、房市,虛擬資本大肆分割剩余價值(也即“圈錢”),產生少數人的消費主義和拜金主義。

第二,發(fā)達國家的“符號消費”現象與發(fā)展中國家的“山寨主義”現象。虛擬財富本身就是一種符號,因為它是代表實體資本分割剩余價值的權力證書。由這種虛擬資產符號所產生的“金融符號拜物教”:壟斷全球的金融網絡系統(tǒng)是它的“教會”,其通過無所不在的金融網絡觸及支配人們頭腦,使蕓蕓股民和炒房者被迫或自愿地成為它的“信眾”,股票市場、期貨市場成為它的“教堂”,股票指數等成為其崇拜的“圣物”。這種拜物教由此不可避免地投射于社會生活中,產生了對整個社會的“符號化”,而在消費領域則產生了鮑德里亞所說“符號消費”:消費的不再是商品的使用價值,而是產品品牌和消費行為本身所蘊含的社會地位符號。消費的邏輯不再僅僅是人對使用價值的需要的邏輯,“而是關于社會符號的生產和操控的邏輯”。它有兩個角度的含義:其一是“消費過程是以符號為基礎的確定意義與進行通訊的過程,消費行為裝配于這些符號中,并且從這些符號中引出其意義”;其二是“消費過程是人的等級化和社會區(qū)隔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作為消費對象的)符號/客體不僅按照其意義差異排序,而且按照等級制社會地位價值而排序”[7]。總之,消費是顯示人們的社會地位與進行社會交往的符號。人們對金融符號的崇拜在消費中投射為對商品的品牌符號的崇拜,“商品拜物教”發(fā)展為“品牌拜物教”。而品牌的深層本質乃是品牌符號所承載的社會關系網絡。每一個品牌都依靠其巨大的國際營銷網絡對品牌符號進行操控,將消費者區(qū)分為各個不同等級、不同文化、不同價值觀的社會群體,以滿足資本利潤最大化的需要,使全社會牌這種品牌網絡力量的支配之下,這就是“品牌拜物教”的本質。

當代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的重要特征,是國際金融符號網絡與國際品牌符號網絡共同操控全球經濟,從而形成“金融符號拜物教”和“品牌拜物教”的人們的精神統(tǒng)治。在這種統(tǒng)治之下,發(fā)展中國家充當為這些符號進行“價值充值”的角色:在金融市場上為國際金融體系輸送剩余價值,從而為金融符號充值;而在產品市場上則為國際品牌制造貼牌產品,從而為其品牌充值。金融符號和品牌符號分割全部剩余價值的絕大部分,而消耗了大量資源與勞動的實物產品的勞動及其產業(yè)卻幾乎無利可圖,勞動者與發(fā)展中國家制造業(yè)陷入貧困的陷阱。這種不公平的價值分配現象誘導了發(fā)展中國家仿制“品牌符號”的現象的發(fā)生,這就是“山寨主義”。其中有些是違法生產冒牌產品,有些則是游走于法律邊界的仿制,成為“品牌崇拜”在發(fā)展中國家的實體經濟生產中的變形與投影。我們在譴責“山寨主義”的行為的同時,也要同時譴責催生“山寨主義”的“品牌拜物教”,因為二者乃是同一精神現象在不同國家的不同表現。

第三,“勞動創(chuàng)造”與“符號炒作”的對立。金融符號體系與品牌符號體系對全球剩余價值的分割,導致從事“符號炒作”的社會部門獲得巨額利潤,而進行實物財富的生產的勞動者卻日益趨于貧困化。這種客觀現實使人類的創(chuàng)造力從創(chuàng)造實物財富上向“符號炒作”和價值投機轉移。這種轉移雖然一方面能夠引導實體經濟的走向,例如引導風險資本投入科技創(chuàng)新領域,推動生產力與社會經濟的發(fā)展。但是由此必然產生巨大的負面作用:社會產生了一批職業(yè)食利階層,他們越來越熱衷于通過對金融符號的發(fā)明與炒作、對各種品牌的炒作、對明星的炒作等來分割剩余價值,而不從事創(chuàng)造財富的實體經濟生產勞動:因為在實體經濟中一輩子的辛辛苦苦的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所能分配的剩余價值,不如頃刻之間被炒作起來的虛擬資本、品牌資本所能分割的剩余價值。于是真正創(chuàng)造社會真實財富的勞動和勞動者受到冷遇,而對符號價值的熱捧成為時尚。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傾向:因為它將會枯竭社會財富創(chuàng)造之源。同時,形形色色的金融符號所能分割的剩余價值常常劇烈大幅度波動而無法預期,使虛擬財富的價值量的高度不確定性。由此滋生投機炒作的不良社會風氣與賭博心態(tài),制造出社會收入分配不公與兩極分化,同時也激起了社會對金融寡頭的仇富心態(tài),“占領華爾街”正是這種心態(tài)的典型表現。

總之,資產證券化所具有的奇特的創(chuàng)造流動性的功能,驅使社會一切財富被金融化、虛擬化,不斷吸收民眾口袋中的閑置的貨幣,產生出作為實體經濟“鏡像化”產物的虛擬經濟體系,產生出遠遠大于實體資本財富的虛擬資本財富,資本主義由此發(fā)展到金融資本主義的新階段。龐大的虛擬經濟一方面為實體經濟體系的資本運行提供了流動性來源,從而能夠具有不斷擴張的能力,延緩了資本主義內在危機。但與此同時也將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的內在矛盾不斷積累在金融體系之中。一旦不斷流動的金融資產無法再吮吸人們口袋中的閑置的貨幣,便會面臨資金鏈斷裂的危險,最終導致金融危機。這時龐大的虛擬財富將急劇縮水,“金融符號拜物教”的美夢瞬間破滅,并由此導致“品牌拜物教”的破滅,進而導致實體經濟危機。在這種危機中,一種新的財富形式及其相應的財富觀遵循著歷史的必然性而開始萌發(fā),這就是社會主義的財富形態(tài)及其財富觀。

三 社會主義財富形態(tài)與財富觀展望

解決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的歷史必然性導致了社會主義的誕生,這就要求社會的財富形態(tài)與財富觀都必須發(fā)生根本性轉變。為了既發(fā)揮資本推動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動力作用,同時克服其財富形態(tài)與財富觀所造成的危機,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正在創(chuàng)造著新的財富形態(tài)與財富觀——社會主義的財富形態(tài)與財富觀。解決資本主義內在矛盾的歷史必然性和歷史使命,決定了它應當有如下基本特征。

首先,社會主義財富形態(tài)是“人本財富”,其財富觀是“人本財富觀”,它既表現在財富的生產目的上,也表現在財富的創(chuàng)造上。

在財富的生產目的上樹立“以人為本”的價值觀。資本主義財富形態(tài)與財富觀是對社會生產的目的與手段的顛倒。人類生產本來應當以有利于人類生存與發(fā)展的使用價值為目的。但是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這種目的變成了手段,其服務于私人資本的價值增值(賺錢)的目的。恩格斯指出,“我們所說的‘商品生產’,是指這樣一個經濟發(fā)展階段,在這個階段,……物品是作為商品,而不是作為使用價值而生產的”[8]。商品的使用價值不過是獲取貨幣以實現資本權力擴張的誘餌和外衣。金融資本更是完全拋棄了商品的使用價值的外衣,而采取赤裸裸的形式,純粹以“金融創(chuàng)新產品”的分割剩余價值的能力為誘餌,以達到搜括與囤積社會金錢、轉嫁金融風險的目的。資本拜物教、金融符號拜物教正是由這種生產目的所產生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將這個顛倒的目的與手段再顛倒過來。為此,恩格斯提出社會主義生產的目的是“按照社會總體和每個成員的需要”,這就是“人本財富觀”。鄧小平提出的“三個有利于”,實際上是恩格斯的思想的進一步發(fā)展:將其具體化為三個主要方面:“有利于發(fā)展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力,是否有利于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體現了“社會總體”的需要,而“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體現了“每個成員的需要”。它回歸財富本來的價值——人本價值,認為只有那些對人類生存與發(fā)展有利的物質文化產品,并且在對人類生存與發(fā)展有利的合理的分配與使用過程中,才能夠真正成為財富。貨幣財富、資本財富、金融財富等必須以這種人本財富為歸宿。

在財富的創(chuàng)造上樹立“以人為本”的價值觀。人的勞動和自然界是財富的來源。然而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財富中的文化含量日益增長,而自然資源日益面臨枯竭。因此人的勞動在財富創(chuàng)造中所起的作用越來越大,因而在財富的創(chuàng)造上越來越要求“以人為本”,將人的能力的充分發(fā)揮作為財富創(chuàng)造的最重要的因素。為此,必須建立能夠充分調動人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社會機制,在財富分配機制和生產要素的配置機制上,以充分發(fā)揮人的創(chuàng)造能力為中心,建立起社會主義的“以人為本”的財富生產體系,克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以資本為中心,用資本支配人的異化的勞動機制。

其次,社會主義財富形態(tài)與財富觀要求以公有制為主體的所有制結構。上述人本財富觀要求財富所承載的社會關系,是人類集體生命和個體生命的生存與發(fā)展的需要所要求建立的人與人的關系。承擔這種社會關系的財富形態(tài),我們稱為“人本財富”。而要建立這樣的人與人的關系,必須由社會公共意志而不是逐利的私人資本來主導社會的關鍵和全局領域的財富的生產和使用,才能使全社會的生產的總體目的“以人為本”,“人本財富觀”才能在總體上支配社會生產與生活活動。因此必須實行以公有制為主體,各種經濟形式共同發(fā)展的經濟制度。由體現社會公共意志的公有制資本占據主體地位,控制整個國民經濟的關鍵領域與全局領域。并且在此經濟基礎上,通過社會主義國家權力機構規(guī)范市場行為,確立產品標準,采用各種經濟的、行政的手段來制止私人資本以賺錢目的而危害社會的“偽財富”的生產經營活動,將全社會的各種所有制形式各種“賺錢”行為納入滿足社會總體與社會成員的需要的“以人為本”的軌道。否則,只要資本仍然是支配社會生產系統(tǒng)的主導性力量,“資本拜物教”必然會在社會中占據統(tǒng)治地位。

再次,社會主義財富形態(tài)需要以資本為手段,并且駕馭資本,使其服務于人的生存與發(fā)展的目的。在實現公有制主體地位之后,社會主義人本財富形態(tài)與財富觀不是簡單地消滅資本主義財富形態(tài),因為資本具有強大的自我擴張能力來組織社會再生產,可以作為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強大動力。因此,應當以資本財富作為手段,將其納入服務于人的生存與發(fā)展的目的。這就要求用社會主義力量駕馭資本,以各種財富形式作為手段,創(chuàng)造出滿足“社會總體和社會成員需要”的“人本社會財富體系”。這種體現社會主義價值觀的財富體系,既包括私人產品,也包括公共產品和社會福利體系,特別包括生態(tài)財富,因為資本財富將生態(tài)財富排除在財富形態(tài)之外。

復次,在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關系上,以實體經濟為目的,以虛擬經濟作為手段,堅持虛擬經濟必須為實體經濟服務。財富虛擬化以創(chuàng)造流動性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激活實體經濟,給實體經濟提供融資條件。堅持制止那種以瓜分和搜括社會財富為目的金融創(chuàng)新活動,因為這種金融創(chuàng)新無異于在合法的外衣下進行的金融詐騙和誘騙,違背了以人為本的原則。

最后,建立以創(chuàng)造財富的勞動者為中心的公平公正的社會財富分配體系。在全社會樹立以創(chuàng)造“人本財富”的勞動和勞動者為本的價值觀,反對“資本拜物教”與“金融符號拜物教”。要造成以生產物質財富與文化財富的生產性勞動至上的社會主義價值觀,一切其他各種社會勞動應當圍繞這類生產性勞動,為生產性勞動服務。在這種價值觀的主導下建立起公正的社會財富分配機制,這就是堅持按勞分配為主、其他分配形式為輔的分配制度。以一部分人“先富”為手段,由“先富”帶“后富”,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的目的。

社會主義財富觀及其財富形態(tài)不是出于某種“普世價值”的理性設計,而是為了解決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的內在矛盾,在財富生產與分配上的必然形式。在當今資本主義占主導地位的世界經濟體系中,這種財富觀與財富形態(tài)仍然處于萌芽狀態(tài)和受支配狀態(tài),但它必將由歷史發(fā)展的邏輯所驅使,展現出蓬勃生機。

(作者系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1] 瓊·羅賓遜:《經濟哲學》,安佳譯,商務印書館,2011,第85頁。

[2] 以投機為目的的房地產,以及知識產權、技術專利等,其價格都由未來的收益所決定,而不是由其成本所決定,因而也都是虛擬資本。因為其價格中能夠產生未來收益的資本是虛擬的,實際上只是一種對未來收益的分割權。這類虛擬資本并非“金融資產”。但可以理解為變相的金融資產:我們可以將房地產的產權證書、知識產權證書等理解為一種廣義上的金融證券,因為其目的是獲取貨幣利益。房地產等在投機者手中只是變相的銀行存款。本文對“金融資產”一詞持此廣義的理解。

[3] 《資本論》第3卷,《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529頁。

[4] 《資本論》第3卷,《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529頁。

[5] 《資本論》第3卷,《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451頁。

[6] 《資本論》第3卷,《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527頁。

[7] Jean Baudrillard. The Consumer Society:Myths and Structures,Sage,London,England,1998,pp.61-62.譯文參考了鮑德里亞《消費社會》,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第41頁。

[8] 恩格斯:《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5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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