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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導讀

研究澳門這一區域的法律文化,首要的問題在于界定研究對象的范疇,否則把任何東西都裝進法律文化的框架中,不符合科學研究的精神,也難以把握澳門法律文化的主體精神,故編者首先要界定法律文化的范疇。關于法律文化的范疇,學界已有多種界定,存在多種觀點。編者在梳理不同觀點的基礎上,認為應當回歸到文化的本源含義,并由此確定法律文化的范疇,進而確定澳門法律文化的范疇。本論文集的編纂主要按此范疇展開。當然,需要說明的是,諸多研究澳門法律文化的學者皆有上乘之作,限于編者的水平以及論文集的篇幅,不能一一選入,疏漏之處在所難免。收入本論文集的23篇文章都是相關領域的經典之作,要么提出了新的視角和觀點,要么對澳門法律文化研究的發展產生了極大的推動作用,編者也相信將會有越來越多的學者投身到澳門法律文化研究領域中來,讓澳門及其他區域性法律文化研究得以蓬勃發展。此外,限于編者水平,也考慮到版權和本論文集的目標受眾等各種因素,本論文集暫未收入外國相關論著,期待此方面的論文集能夠盡快面世,以進一步拓寬對澳門法律文化的總結和梳理工作。

一 文、化與文化

了解文化的含義,需從其原始含義入手。何謂文?何謂化?文化作為一個詞何時出現?其含義如何?

所謂文,《說文解字·文部》:“文,錯畫也。象交文。凡文之屬皆從文。”[1]朱芳圃《殷周文字釋叢》:“文即文身之文,象人正立形,胸前之丿、乂……即刻畫之文飾也……文訓錯畫,引申之義也。”王筠句讀:“錯者,交錯也。錯而畫之,乃成文也。”《莊子·逍遙游》:“越人斷發文身。”《穀梁傳·哀公十三年》:“祝發文身。”范甯注:“文身,刻畫其身以為文也。”《禮記·王制》:“被發文身……雕題交趾。”鄭玄注:“雕文,謂刻其肌以丹青涅之。”清厲鶚《遼史拾遺》卷十五:“契丹之法,民為盜者一犯文其腕為賊字,再犯文其臂。”[2]從以上對“文”的解釋可以看出,其最早的含義當為在肌膚上刺畫花紋,即文身。

所謂化,《說文》:“化,教行也。從匕,從人,匕亦聲。”[3]朱芳圃《殷周文字釋叢》:“化象人一正一倒之形,即今俗所謂翻跟頭。《國語·晉語》:‘勝敗若化’。韋注:‘化,言轉化無常也。’《荀子·正名篇》:‘狀變而實無別而為異者謂之化。’楊注:‘化者改舊形之名’。皆其引申之義也。”《玉篇·匕部》:“化,易也。”[4]從以上解釋可以得出,“化”最早的含義應當為轉化、改變、變化之義,后演進為教化之含義。

“文化”二字何時連成一詞?其最早的含義為何?作為內涵豐富的“文”和“化”的并連使用始見于《周易·賁卦·彖傳》,其文曰“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基本含義是“以文教化”,指以與武力征服相對應之“人文”即人倫儀則、道德秩序去規范和化易人民于“野蠻”,使之開化和文明化的活動。[5]“文化”二字連成一詞,今天能看到最早的記錄是漢劉向的《說苑·指武》,“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此外,還有《文選》,晉束廣微(皙)《補亡詩·由儀》曰,“文化內輯,武功外悠”。[6]故《辭源》的解釋即文治和教化,今指人類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創造的全部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也特指社會意識形態。[7]

前述“文”最早的含義當為文身,但早期人類為何需文身?文身之文如何與文化之文相牽連?《禮記·王制》:“東方曰夷,被發文身,有不火食者矣。”疏:“越俗斷發文身,以避蛟龍之害,故刻其肌,以丹青涅之。”[8]武樹臣認為:“文身的產生與兩性及家庭生活的進化有關。而這種進化大約源于相應的禁忌:對父親們與女兒們之間,對母親們與兒子們之間和兄弟們與姐妹們之間性行為的排斥。”[9]綜合上述觀點,編者認為文化之所以連在一起,原因即在于通過文身的方式讓人懂得有所止,讓人懂得基本的道理,進而成教而化天下之民。人類之所以有文化,即在于人類知道克制自身,純粹的征伐和互不相讓是不可能成就人類文化和文明的,唯有克制和知止方能成就文化與文明。

但經過長期的歷史發展,今天的文化已經與古文化的含義有了很大不同,長期的歷史積累給文化帶來了太多的內涵與外延,以至于我們已經沒有辦法為抽象出文化概念而對其做出明確的界定。簫聲在《文化概念考》一文中,在介紹了界定文化的八個思維路線之后,總結道:“大致說來,(文化概念)是循著一條由現象羅列到本質發掘,由功能論證到結構分析,由價值判斷到淵源追逾,由心理解析到哲學抽象的道路前進的。”[10]此文距今已久,然此話揭示了我們可以從多個不同角度去觀察和理解文化,這就意味著很多學者是從文化的功能和結構乃至價值、本質直至源頭來考察文化的概念的,在讓文化這一個概念承受了難以承受之重的同時,恰恰忽視了文化的范圍從而引發了太多的爭論。文化的范圍包括哪些?其內涵到底是什么?

近代很多學者在當時中西文化沖突的背景下對文化做了多種界定,影響力較大的首推梁漱溟和錢穆。梁漱溟認為:“文化,就是吾人生活所依靠之一切……俗常以文字、文學、思想、學術、教育、出版等為文化,乃是狹義的。我今說文化就是吾人生活所依靠之一切,意在指示人們,文化是極其實在的東西。文化之本義,應在經濟、政治,乃至一切無所不包。”[11]錢穆認為:“人類各方面各種樣的生活總括匯合起來,就叫它做文化……一國家一民族各方面各種樣的生活,加進綿延不斷的時間演進,歷史演進,便成所謂文化。因此文化也就是此國家民族的生命。如果一個國家民族沒有了文化,那就等于沒有了生命。因此凡所謂文化,必定有一段時間上的綿延精神。換言之,凡文化,必有它的傳統的歷史意義。”[12]兩位先生都強調了文化的實在性,即根源于人類的實踐生活,錢穆更強調了文化的精神性和歷史性,但這些界定并未指明文化的范圍,似不能有效運用到科學研究中去。

科學研究誕生在西方,我們不妨將視野放到西方。關于此點,劉作翔在《從文化概念到法律文化概念——“法律文化”:一個新文化概念的取得及其“合法性”》一文中對幾個經典性的文化概念做了詳細梳理。大體而言,英國文化人類學家泰勒第一次給了文化一個整體性概念,即“所謂文化或文明乃是包括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習慣以及其他人類作為社會成員而獲得的種種能力、習性在內的一種復合整體”。美國文化人類學家克魯克洪在《文化概念:一個重要概念的回顧》一文中對161種文化的定義做了總結和歸納,最終認為:“文化存在于思想、情感和起反應的各種業已模式化了的方式當中,通過各種符號可以獲得并傳播它,另外,文化構成了人類群體各有特色的成就,這些成就包括他們制造物的各種具體形式;文化基本核心由二部分組成,一是傳統(即從歷史上得到并選擇)的思想,一是與他們有關的價值。”英國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認為“文化是包括一套工具及一套風俗——人體的或心靈的特性,它們都是直接地或間接地滿足人類的需要”,“文化是一個組織嚴密的體系,同時它可以分成基本的兩方面,器物和風俗,由此可進而再分成較細的部分或單位”,包括“物質設備、精神文化、語言和社會組織”。[13]以上三位學者的闡述都對文化做了或粗或細的分類,這種分類事實上即明確了文化概念的范圍。哪種界定更為合理?該如何界定文化的范圍?

編者以為界定文化的范圍應該回歸文化的本源含義。如前所述,文化乃有所止而成教化,凡人類社會那些教人能夠知止的現象皆屬于文化。其意是指:第一,凡屬于文化范疇的都應當能夠規范人們的行為;第二,這種規范可以是直接規范,包括禁止性規范、授權性規范、倡導性規范和命令性規范等,也可以是間接規范,即通過影響人的內心進而約束人的行為。依此而論,筆者認為文化至少可以包括宗教、道德、禮俗、倫理、法律、知識、藝術及其他一切能夠約束人的行為或通過影響人心而約束人的行為的現象。文化的核心含義在于讓人有所止,而不同國家和不同民族因為不同時期、不同地理、不同氣候等各方面因素的影響,導致約束人心與人的行為的有所止的模式和方式不同,有的國家以宗教為主導,有的國家以道德禮俗為主導,有的國家以法律為主導,但無論如何,正是因為這些文化范疇的存在,人類的行為才能夠保持適度,從而保證了人類社會能夠繁衍不息,此即文化的最大價值。

二 法律文化范疇再界定

法律作為文化的范疇之一,從其誕生之日起,就起到了規范人類行為的作用。法律與文化因共通的作用,結合而成法律文化之新概念可以說是水到渠成之事。這一概念的提出可以追溯到20世紀60年代:在美國,這一概念最早始于1969年,在蘇聯,最早始于1962年,在日本,最早始于20世紀60年代。[14]我國對法律文化的研究則始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15]其時有多位學者從不同角度專門對法律文化做了界定,按時間順序,比較有代表的包括孫國華、梁治平、劉學靈、武樹臣、蔣迅、劉作翔、劉進田、張文顯等。

孫國華認為:“法律文化屬于社會精神文明,它反映了法作為特殊的社會調整器的素質已經達到的水平,反映了歷史積累起來的有價值的法律思想、經驗和有關法的制定、法的適用等的法律文化法律技術。”[16]梁治平認為:“法律文化概念主要包括法的各種觀念形態、價值體系和行為模式,法律文化研究則包括這些現象的發生、發展、演變以及它們或隱或顯的各種形態。”[17]劉學靈認為:“法律文化是社會觀念形態、群體生活模式、社會規范和制度中有關法律的那一部分以及文化總體功能作用于法制活動而產生的內容——法律觀念形態、法制協調水平、法律知識沉積、法律文化總功能的總和。”[18]武樹臣認為:“法律文化是人類文化的組成部分之一,它是社會上層建筑中有關法律、法律思想、法律制度、法律設施等一系列法律活動及其成果的總和。它是以往人類法律活動的凝結物,也是現實法律實踐的一種狀態和完善程度。”[19]蔣迅認為:“所謂法律文化,概言之是指一種淵源于歷史的法律生活結構的體系,由賦予法律過程以秩序、形式和意義的特殊取向模式所組成。其中蘊含法律價值和法律技術兩大系統。”[20]劉作翔認為:“法律文化是法律意識形態以及與法律意識形態相適應的法律制度、組織機構等總和。一國的法律文化,就表明了法律作為社會調整器發展的程度和狀態,表明了社會上人們對法律、法律機構以及司法工作者等法律現象和法律活動的認識、價值觀念、態度、信仰、知識等水平。”[21]劉進田認為:“法律文化是整個人類文化體系中的一部分。它是法律觀念、法律制度、法律機構、法律設施、法律主體、法律活動等要素的統一體,以及貫穿于這一統一體之中的法律價值、法律本體和法律方法。”[22]張文顯“把法律文化理解為法律現象的精神部分,即由社會的經濟基礎和政治結構決定的、在歷史過程中積累下來并不斷創新的有關法和法律生活的群體性認知、評價、心態和行為模式的總匯”。[23]

總結我國法律文化產生初期對其范疇的界定,可以看出兩種基本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法律文化的研究范疇僅限于精神領域,包括與法律相關的價值觀念、態度、法律思想、法律意識等;另一種觀點認為法律文化的研究范疇不僅包括精神層面,還包括規范與制度以及與之相配套的設施等層面。

以上各種觀點在千葉正士看來屬于描述性定義,這種界定存在的問題在于與研究者的主觀性密切相關,故千葉正士試圖建構一種操作性定義:“隨著分析的深入不斷再構成的、作為根據事實闡明其內涵的工具概念,其要件是具有任何人都可以理解并使用的客觀性。”[24]在《法律多元——從日本法律文化邁向一般理論》一書中,千葉正士介紹了艾爾哈羅特·布萊肯伯格的觀點,即以“國民在訴訟行為即糾紛處理與回避訴訟中的傾向性”為標準進行比較考察,最終將法律文化的概念界定為“法律現象的四個層次的綜合類型,包括成文法規、將成文法規轉換為人的行為的制度性機構、人在與法相關時采取的現實的行為樣式,以及法律意識”。[25]任何一個研究者都可以根據此種界定圍繞制度性機構和行為樣式進行實證性研究,從而達到法律文化研究的具體結果。但千葉正士也指出,該定義沒有將法律意識進行操作化規定,故認為“作為整體仍是未完成的”。千葉正士隨后在該書中提出了自己對法律文化的界定:“以法的同一性原理加以統合的各種官方法、非官方法、固有法、移植法、法律規則、法律原理等組合的整體,以及國內的各種法、國家法、世界法等的多元結構,及其文化特征。”[26]依據此種界定,意味著法律文化的法主體不僅僅是國家,還包括民族、部落、地方、職業等各類傳統的集團和自發性結社組織及其他各種現代團體等社會組織。[27]同時,即使是國家法,也存在多元的制定主體。正是基于多元的法主體,從而形成了多元法體系和不同的法結構。只要“通過確認構成一個多元法體系的各種法及其組合,以及文化的性質,就可以得知這種文化特征”,而這種確認的工具概念就是三重二分法,即依其是否為該社會的公權威所公認分為官方法與非官方法、依其文化起源的不同分為固有法和移植法、依其規則是否明確分為法律規則和法律原理。其中,法律原理一般是作為觀念形式顯示出來的市民的行為準則。[28]概念中起到統合作用的“法的同一性原理”是指,“無論一個法的內容怎樣歷史性地變化、特定的法主體都必須堅持的原理,因而也是決定該法主體如何修正固有法,及其如何、是否采用外國法的原理,總之,是使一個法的整體適應環境和時代的變動,始終一貫地生存延續的原理”。[29]千葉正士的闡述無疑給法律文化的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尤其是對于澳門地域性的法律研究,我們必須注意到不同的法主體、不同的法體系所帶來和形成的特有法律文化。

當然,不可忽略的是部分學者將法律文化視為一種方法論和工具去研究相關問題,其代表人物包括梁治平和劉作翔。梁治平在《法律的文化解釋》一書中認為,僅僅把法律文化作為一種研究對象看待,會導致“降低這一概念可能具有的建設性意義”,其核心觀點在于通過文化方法去解釋法律。[30]劉作翔在《法律文化理論》一書和《作為方法論意義的法律文化——關于“法律文化”的一個釋義》一文中,將法律文化分為兩種,即作為方法論意義的法律文化和作為對象化的法律文化。該文在對梁治平的觀點做出評析后,介紹了嚴景耀先生的開創,即通過文化的方法去闡釋犯罪,其核心觀點在于“如果不懂得發生犯罪的文化背景,我們也不會懂得犯罪。換言之,犯罪問題只能以文化來充分解釋”。[31]

本文關注的是法律文化的范疇,即劉作翔的“作為對象化的法律文化”,筆者在前面各類觀點基礎上,依據本文第一部分對文化范疇的界定而對法律文化進行重新審視,進而確定本文的法律文化范疇。其標準即看相關范疇是否直接約束了人的行為或者通過間接方式譬如讓人自覺約束自身的行為。首先,作為直接約束人們行為的法律規范及具體制度當屬法律文化的表層范疇[32];其次,具體制度與法律規范的適用構成法律文化的實踐,直接約束著人們的行為,調節著人們之間的糾紛[33];再次,在長期的生活中和外界的影響下凝集而成的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地區、不同種族的法律意識與法律觀念和價值觀將會影響和制約該國家、該民族、該地區、該種族民眾的法律行為,故法律意識、法律觀念和價值觀構成法律文化的較高層級,成為法律文化范疇的一部分[34];最后,我們需要將視野拓展到政權頒布的法律和形成的制度體系范圍之外,而去關注其他社會層面的法主體、法體系,它們同樣對民眾的行為產生約束[35]。總結而言,法律文化的范疇包括法律規范及其他具體制度、體現于行政管理和司法活動中具體制度與法律規范的適用及其配套設施、法律意識和法律觀念及價值觀[36]、其他社會層面的規則與制度體系及其配套設施(可稱之為法文化)。本論文集選取的文章即主要依此范疇展開,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除了綜合性的研究外,主要是以此為范圍。

三 澳門法律文化研究綜述

作為研究對象的法律文化盡管有其具體的范疇,但在法律文化概念產生之前,對這些具體范疇的研究就已經開始。只有法律文化作為一種研究對象出現后,綜合性的法律文化研究才能成為可能,故而關于澳門法律文化的綜合性研究是非常晚近的事。基于此,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應包含兩種類型,第一類為具體范疇的研究,第二類為綜合性研究,其中,具體范疇的研究包含了前述法律規范和制度層面的研究、法律適用及配套設施層面的研究、法律意識和觀念層面的研究、社會層面的法文化研究四個方面。

澳門法律文化研究屬于澳門研究和“澳門學”的一部分,其整體特點在于特定的歷史拐點決定了研究的關注度、廣度和深度,每次重大的歷史事件都會帶來一次研究的推進和熱潮。縱觀澳門歷史上的重大事件,主要圍繞其治權展開。從中國治權轉向葡萄牙的治權,即以1887年《中葡和好通商條約》的簽訂為標志,中間又涉及1909年開始的勘界交涉,再從葡萄牙的治權轉向中國的治權,即以1987年《中葡聯合聲明》的簽訂為標志直至1999年澳門的正式回歸。兩次治權的轉變都引來了人們對澳門的關注和研究。回歸之后,對澳門研究的熱度處于平穩階段。根據以上分析,總體而言,澳門學的研究前后經歷了四個階段:1887年之前的前研究階段;1887年至20世紀前半期的第一次研究熱潮階段;20世紀80年代初至1999年的第二次研究熱潮階段;2000年以來的平穩研究階段。而關于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20世紀80年代后,但前兩個階段的研究為后來者的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因而有必要對此做簡要回顧。

對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相當長的時期內處于前研究階段。在這一階段里,人們關注澳門氣候、地理、貿易、風俗、政治等方方面面,但很難說它們是有目的的研究,然而正是這一階段的存在,為后世研究者提供了充足的材料,所以可稱之為文獻積累階段。這一階段大體始于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龐尚鵬的《陳末議以保海隅萬世治安疏》,直至1887年《中葡和好通商條約》的簽訂。關于這一階段的材料,學界已經做了詳細梳理。[37]值得注意的是,此時以瑞典學者龍思泰為代表的西方人開始了對澳門的研究,其于1832年在澳門出版的《葡萄牙在華居留地史綱》(現中譯本名為《早期澳門史》)可以說是此時期少有的研究著作。在該書里,作者對葡萄牙占據澳門的歷史做了簡要闡述,認為澳門的租用是中國的恩惠,而非武力征服的結果,其理由在于“中國政府只需命令商人、手藝人和仆役停止貿易及勞作,從那里撤退,并隨即發布命令,斷絕對當地居民的供應,征服者便只能放棄此地”。[38]此外,此書對澳門的地形、人口、政府、對外關系、教會等方面都做了闡述,于早期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而言,其對政府構成的分析以及對外關系尤其是對中國的關系值得關注。

“自光緒十三年(1887)《中葡和好通商條約》簽訂與宣統元年(1909)澳門勘界交涉以來,澳門主權問題遂成20世紀前期中國學者關注的焦點。”[39]關于這一段時期的論文和著作,黃啟臣教授在《中外學者論澳門歷史》一書中做了詳細梳理。[40]盡管不少文章對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但尚無對澳門法律文化前述四個具體范疇的直接觀察。不過,基于澳門特殊的地理位置,貿易對澳門法律文化的形成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故此時期有關貿易等方面的論文、著作尤其值得關注。而自新中國成立以來至改革開放以前,國內少有人關注澳門和澳門法律文化,僅有的幾篇文章和編著如戴裔煊的《關于澳門歷史上所謂趕走海盜問題》[41]、胡代聰的《葡萄牙殖民者侵占澳門前在中國的侵略活動》[42]、介子編著的《葡萄牙侵占澳門史料》[43]等,都未直接關注澳門法律文化的具體范疇研究,遑論其綜合性研究。

改革開放以后,學界掀起了研究的熱潮。在《中葡聯合聲明》簽訂和澳門回歸前后,很多學者對澳門給予了充分關注,相關研究成果也非常豐富,為數眾多的論著中開始有關于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以下筆者就其主要研究進行初步的梳理。

就著作而言,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不少以前的著作得到重新出版,同時,新的著作也不斷出版,這些著作的涉及面涵蓋了澳門通史、編年史、主權問題、文化、政治體制、政治文化、地理、土生葡人、人口、中葡關系、宗教、經濟、中葡勘界、貿易、法制概論、法律本地化、社團、澳門同知、司法審判制度、社會治理、社會結構、社會生活消費、法律文化比較、城市管理、歷史地理等各個方面。[44]這些研究尤其是澳門史的著作都或多或少地涉及澳門法律文化的具體范疇,包括具體的規范和法律制度、法律和規范的具體適用及相關配套設施和機構等,同時,不少著作研究了與社會層面法文化密切相關的社團、社會治理、土生葡人等內容。但綜觀以往著作,筆者以為直接涉及澳門法律文化綜合性研究和具體范疇研究的主要包括以下十幾部著作,即葉士朋的《澳門法制史概論》(1996)、劉景蓮的《明清澳門涉外案件司法審判制度研究(1553~1848)》(2007)、黎曉平和何志輝的《澳門法制史研究——明清時期的澳門法制與政治》(2008)、何志輝的《明清澳門司法變遷》(2009)和《從殖民憲法到高度自治——澳門二百年來憲制演進述評》(2009)、劉海鷗的《澳門法律史綱要——澳門法的過去、現在和未來》(2009)、王巨欣和王欣的《明清澳門涉外法律研究》(2010)、何志輝的《近代澳門司法:制度與實踐》(2012)、黎曉平和汪清陽的《望洋法雨:全球化與澳門民商法的變遷》(2013)、婁勝華等的《自治與他治:澳門的行政、司法與社團(1553~1999)》(2013)、史彤彪等的《“一國兩制”下內地與澳門法律文化比較研究》(2013)、何志輝的《治理與秩序:全球化進程中的澳門法(1553~1999)》(2013)、《外來法與近代中國訴訟法制轉型》(2013)和《華洋共處與法律多元:文化視角下的澳門法變遷》(2014)。就以上著作而論,澳門法律文化研究的整體特點在于起步較晚,直到最近十年才有飛躍的發展,其涉及面包括綜合性的法律沿革史研究、部門性的法律沿革史探討、法律文化的比較研究、司法制度和法律適用、涉外法律制度等,且開始出現以文化為視角去探究澳門法律諸問題的著作。總結而言,澳門法律文化研究已經開始有聲有色地發展,具體范疇已經涉及制度、規范和適用,尤其是司法制度及法律適用成為重點關注對象,同時也不乏綜合性研究。但就具體范疇而言,尚缺乏法律意識、法律觀念層面的法律文化著作,也缺乏社會層面的法文化研究,此外,完全以澳門法律文化為研究對象的綜合性研究尚未面世,可以說澳門法律文化存在相當的研究空間。

就學位論文而言,對澳門進行集中的關注和研究始于澳門回歸前后,1997年黃曉峰、張廷茂、吳志良分別關注了澳門的開埠史、貿易和政治制度史,1998年費成康的博士論文關注了澳門主權問題。自2000年后,與澳門法律文化研究相關聯的學位論文平穩發展,基本每年有一篇相關研究,但直接研究澳門法律文化具體范疇的卻少之又少,主要是唐偉華的《清前期廣州涉外司法問題研究》(2006)、劉冉冉的《1651~1849年清朝政府對澳門的管治研究》(2007)、張鴻浩的《明清澳門社會禮法研究》(2014),此外還有幾篇碩士論文研究了澳門的司法權沿革、管治政策方面的問題。整體而言,各高校的畢業論文選題較少關注澳門問題,對澳門法律文化的關注度遠遠不夠,此領域的研究尚剛剛開啟。

就期刊論文而言,有不少學者對澳門以及澳門法律文化進行了關注和研究,研究范圍甚廣,但直接涉及澳門法律文化具體范疇以及綜合性研究的尚不多,列舉主要文章如下。第一,法律規范及其他具體制度方面,主要有黃啟臣的《16至19世紀中國政府對澳門的特殊方針和政策》(1990)、蔣恩慈的《澳門司法制度變革的回顧與前瞻》(1993)、宋為民的《澳門政制與法律》(1993)、高德志等的《澳門法律制度概要》(1995)、吳志良的《澳門政制的演變》(1996)、鄧偉平的《論澳門民法的歷史發展及其本地化》(1998)、柳華文的《從國際法角度評析1887年中葡〈和好通商條約〉》(1999)、王巨新的《乾隆九年定例研究》(2009)、何志輝的《〈中葡和好通商條約〉與澳門地位條款》(2009)、何志輝的《論明代澳門的特別立法與司法》(2012)、朱英的《清末民初澳門商會法的發展演變及其影響》(2013);第二,法律適用及其配套設施方面,主要包括黃鴻釗的《鴉片戰爭前中國政府對澳門的管理》(1991)、王叔文的《論澳門的法律本地化》(1995)、康大壽的《明清政府對澳門的法權管理》(1998)、黃進的《澳門法律本地化之我見》(1999)、郭天武和朱雪梅的《澳門法律本地化問題研究》(1999)、湯開建的《明朝在澳門設立的有關職官考證》(1999)、劉景蓮的《從東波檔看清代澳門的民事訴訟及其審判》(2001)、湯開建的《明代管理澳門仿唐宋“蕃坊”制度辯》(2001)、金國平的《Hopo的詞源及其設立年代考》(2002)、喬素玲的《清代澳門中葡司法沖突》(2002)、金國平的《從外籍文獻考察澳門提調及提調司》(2002)、唐偉華的《清代廣東涉外司法與文化沖突》(2004)、黃鴻釗的《澳門同知的歷史地位》(2005)、劉冉冉的《清朝政府對澳門的司法管治(1849年以前)》(2007)、林乾的《論清代前期澳門民、番刑案的法律適用》(2007)、劉冉冉的《清朝時期澳門議事亭研究》(2009)、何志輝的《共處分治中的主導治理——論明政府對澳門的治理措施》(2009)、張廷茂的《晚清澳門華政衙門源流考》(2011)、陳文源的《近代澳門華政衙門的組織結構與職能演變》(2011)、陳文源的《明清時期廣東政府對澳門社會秩序的管理》;第三,法律意識和法律觀念層面,如吳志良的《澳門與禮儀之爭——跨文化背景下的文化自覺》(2003);第四,有關社會層面的制度與設施的研究,主要包括魏美昌的《澳門華人與土生葡人》(1998)、吳志良的《葡人內部自治時期的澳門》(1998)、呂美頤的《歷史上澳門地方自治制度論略》(1999)、孫九霞的《澳門的族群與族群文化》(2000)、潘冠瑾的《強社團體制:澳門社團的發展和自治功能的行使(1976~1984年)》、馬志達的《論葡澳時期澳門社會治理的法團主義模式》(2011)、何志輝的《殖民管治下的文化妥協——1909年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研究》(2013)、曾金蓮的《澳門商會的創辦與早期扮演的角色》(2013);第五,綜合研究層面,主要有趙炳霖的《澳門東西方法律文化初探》(1994)、米健的《從中西法律文化的沖突與交融看澳門法律制度的未來》(1994)、謝耿亮的《法律移植、法律文化與法律發展——澳門法現狀的批判》(2009)、何志輝的《全球史觀與澳門法律史研究》(2009)、史彤彪和胡榮的《一國兩制下內地與澳門法律文化的融合》(2010)、周偉的《法律殖民與文明秩序的轉換——以十九世紀中期澳門法律文化的變遷為例》(2011)、黎曉平的《“一國兩制”的倫理精神》(2012)、汪清陽的《懷柔遠人:中葡法文化初交匯》(2012)、李梁的《法律殖民與法文化品格的塑造——以澳門刑法文化為中心的考察》(2013)。

如前所述,法律文化成為研究對象是較為晚近的事,故而盡管有不少研究有利于對澳門法律文化研究的推動,不少研究尤其是史學界的研究為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但自覺以法律文化為方法研究澳門法制或自覺以澳門法律文化為研究對象的研究始于20世紀90年代初,此階段可被稱為發端時期,代表作如趙炳霖的《澳門東西法律文化初探》、米健的《從中西法律文化的沖突與交融看澳門法律制度的未來》等論文。此后至2005年前后,相關研究處于起步階段,在此期間,學界主要關注了澳門法律文化的一些具體范疇,主要體現在相關的期刊論文上,此已如上所述。2006年之后的研究步向深入時期,之所以稱為深入時期,主要有兩大標志:其一,學位論文、著作和論文全面推開,學位論文方面如唐偉華的《清前期廣州涉外司法問題研究》、張鴻浩的《明清澳門社會禮法研究》研究了澳門法律文化的司法與社會等不同層面,著作方面如劉景蓮的《明清澳門涉外案件司法審判制度研究(1553~1848)》以及何志輝大量的著述全方位關注了制度、司法等問題;其二,期刊論文開始持續出現法律文化的綜合性研究,如前引謝耿亮、何志輝、史彤彪、周偉、黎曉平、汪清陽、李梁等若干篇文章皆對澳門法律文化進行了綜合性的考察。

縱觀上述澳門法律文化研究的發端、起步與深入三個時期,學界已是碩果累累,但這并不意味著澳門法律文化就可以止步于此。通過對以往研究的回顧,筆者以為仍然有大量的資料有待挖掘,澳門法律文化的具體范疇仍然值得再深入開拓,澳門法律文化的綜合性研究更需要學界給予重點關注。

四 澳門法律文化研究成果舉例評析[45]

按前述法律文化的四個范疇,本部分主要根據論文集選取的論文但又不局限于這四個范疇分門別類展開評析,另增加有關澳門法律文化的基礎材料研究和綜合性研究。但需注意的是,部分文章不能局限于某一種范疇中,往往可以被納入這四個范疇的至少兩個范疇內,譬如何志輝的《殖民管治下的文化妥協——1909年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研究》一文可以說是對澳門法律文化的綜合性研究,又可納入社會層面的法體系中,還可以說它涉及華人的法律觀念與價值。

(一)有關澳門法律文化基礎材料的研究

研究澳門法律文化尤其是傳統法律文化,其基礎在于對相關材料的充分占有,這就需要有學者專門對各類材料進行充分的挖掘與研究,為學界的研究提供基本線索和材料基礎。這是一個逐漸積累的過程,因不同學者的不斷積累才能達到質變。經過長期的積累,吳志良和李雪梅的總結是對這些量變的升華。其中,吳志良是對澳門史研究材料的總結,李雪梅是對澳門專門史研究即澳門法律史研究材料的總結。

吳志良在《澳門史研究述評》(載《史學理論研究》1996年第3期)一文中,首先分三個時期對澳門史的研究成果進行了提綱挈領的勾勒,隨后對澳門史研究的特點和趨勢進行了評析。大體來說,吳志良認為澳門史的研究歷經三個時期,分別是早期文獻階段(16世紀中下葉~18世紀中下葉)、開始與發展階段(18世紀中下葉~20世紀80年代)和新的發展階段(20世紀80年代開始)。就早期文獻而言,吳志良對早期的中西文獻都進行了全面梳理,重點又對中文文獻的《明史·佛郎機傳》和《澳門記略》做了充分介紹。就澳門史研究的開始和發展而言,吳志良根據通說,認為18世紀中下葉的《澳門記略》是澳門史研究之始,因為它是第一部最完整、最系統論述澳門的中文古典專著,但龍思泰1832年和1836年分別在澳門和波士頓出版的《葡萄牙在華居留地史綱》才是第一部真正的澳門史研究專著。[46]這期間,因為1887年《中葡和好通商條約》的簽署,興起了澳門史研究的一個熱潮。20世紀80年代以來,由于中葡關系的緩和以及1987年《中葡聯合聲明》的簽訂,澳門史的研究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澳門史的各個領域幾乎都有相應的研究成果出臺,而且舊的重要著作都得到了重印或翻譯出版。總結以上澳門史研究的發展情況,吳志良認為澳門史的研究存在政治化傾向嚴重、不夠客觀公允的特點,尤其表現在鴉片戰爭后的主權之爭研究上,這就為澳門史的研究增加了濃厚的民族主義色彩。但同時,吳志良認為今天的澳門史研究愈趨客觀,其原因主要在于澳門問題已經得到圓滿解決,中葡之間已無重大利益糾紛和沖突,不論哪一方的學者都能夠秉著理性的精神展開客觀研究,這也是未來澳門史研究的趨勢所在。該文對澳門研究包括對澳門法律史和澳門法律文化研究的最大貢獻在于詳細梳理了各類文獻資料,能讓其他研究者很快找到研究路徑和獲得材料。盡管今天的文獻資料已然超過1996年的水平和規模,但吳志良的梳理與評析至今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引價值。

如果說吳志良為澳門法律史和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提供了最為廣闊的基礎史料研究,那么李雪梅的《澳門明清法律史料之構成》(載《中西法律傳統》第2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則是專門史的史料綜述。該文梳理的對象限定于明清時期,主要集中在1540年至1840年,之所以對1840年以后的檔案史料不做評論,是因為“澳門法律制度在鴉片戰爭前后有明顯不同”。[47]該文認為明清時期法律史料主要由史籍文獻、檔案資料、碑刻等實物史料三部分構成,故文章從這三個方面對明清時期的法律史料進行了全面梳理。就史籍文獻而言,盡管明清時期有關法律的中文史籍專著不多,法律史料散見于“正史、實錄、廣東地方志及文集、筆記、野史、雜史中”[48],然而最重要的典籍首推《澳門記略》,原因在于“該書作者印光任、張汝霖曾擔任澳門同知一職,并親自參與有關澳門法令規章的制定,更為難得的是書中內容多取自衙署檔案,可信程度高”。[49]此外,就法律的典籍文獻來說,作者特別提及并梳理了地方政府專門適用于澳門的特殊地方法規,包括明萬歷三十六年(1608)香山知縣蔡善繼上任后制定的《制澳十則》、萬歷四十一年(1613)海道副使俞安性制定的《海道禁約》、乾隆九年(1744)首任澳門海防軍民同知印光任制定的《管理澳夷章程》、乾隆十四年(1749)海防同知張汝霖和香山縣令暴煜擬訂的《澳夷善后事宜條議》等。就檔案資料而言,由于澳門是早期中西貿易和文化交流的中心,故匯聚了大量的檔案資料,“根據不完全統計,現藏于世界各地的有關澳門歷史文化的檔案文獻,總數在150萬件以上,其數量是總數約6萬件的敦煌文書的數十倍”。[50]該文重點介紹了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有關澳門的檔案和葡萄牙東波塔檔案館藏清代澳門的中文檔案。李雪梅認為對于這兩項檔案尤其是東波塔檔案資料尚需做認真梳理研究。與吳志良僅關注書籍資料不同,李雪梅還特別關注了碑刻等實物史料,文章對部分碑刻內容進行了簡要的梳理。總結而言,三類史料對澳門法律史和法律文化的研究都具有重要價值,其中,“史籍文獻的記述性特征鮮明,為我們架構出明清澳門法規之制定與實施的概貌;由大量公文累積而成的檔案資料凸顯細節,使明清澳門法制的內容更細化也更豐滿;而碑刻等實物史料因接近民眾,世俗化色彩濃厚,可對澳門法律的發展演變起到驗證和補充作用”[51],三者都不可或缺。

(二)有關澳門法律文化的綜合性研究

如前所述,對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除了具體的四個范疇外,有不少學者直接以澳門法律文化的整體作為研究對象,此可稱為綜合性研究。法律文化研究自20世紀80年代在中國內地興起后,人們更多地關注法律文化的基礎性問題,進而分析中國傳統法律文化和西方法律文化并做比較研究,20世紀八九十年代對地域性法律文化的研究較為缺乏,直接關注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更屬鳳毛麟角。筆者能夠看到的主要包括趙炳霖的《澳門東西法律文化初探》(載吳志良主編《東西方文化交流》論文集,澳門基金會,1994)和米健的《從中西法律文化的沖突與交融看澳門法律制度的未來》(《法學家》1994年第5期)這兩篇文章,其他的主要在談到澳門法律本地化時論及文化沖突問題。本論文集即選取趙炳霖一文,可以說此文是最早研究澳門法律文化的文章之一。

趙炳霖認為,“法律文化乃是人類社會中一定群體所存在著的一種生活秩序或方式,而這秩序和方式是具有普遍意義的,以及與法律有關的心理愿望和外部行為”,它由深層次的“法律心理、法律意識和法律思想體系”和外在的表層結構即“法律規范、法律制度、法律機構和法律設施等”構成。[52]在分析了法律文化的基本理論后,該文首先抓住了影響澳門法律文化發展的根本性要素,即人的要素,趙炳霖稱之為“澳門社會成員的多元化”。確實如此,研究澳門固有的法律文化只能通過其沿海的地理位置和中國傳統文化等要素去展開分析,澳門在近代國際貿易中的角色,給這片狹小的土地帶來了不同國家和民族的人,其中的貿易、文化以及各類人的不同價值理念為澳門法律文化帶來了豐富多彩的內容。澳門人口主要由華人、葡人、土生葡人以及少數的東南亞和其他國家的外籍人士構成,其自身帶有的法律文化特征在相互交融中開始有所改變,形成了獨具澳門特色的法律文化,該文以傳統中國人政治參與度在澳門得到提高為例進行了論證。此外,趙炳霖又從歷史發展的角度去觀察澳門法律文化,他認為澳門法律文化可以1887年《中葡和好通商條約》作為界限分為兩個階段,前一個階段屬于中國法律文化占支配地位,后一個階段葡萄牙法律文化逐步占據主導地位。該文在最后一部分針對當時澳門即將回歸的現實,認為澳門法律要逐步走向本地化,即“澳門的法律文化,包括法律理念的知識和司法制度,實際應以獨立于葡萄牙法制而為廣大澳門居民的接受程度為依歸”,“適應澳門法律文化特點,制定澳門本地法律,已成為當務之急”。[53]什么是澳門居民的接受程度?作者以商法和家庭法為例,認為商法應貫穿誠信原則,而家庭法應以家庭成員之間的相互關系作為立法的出發點和依歸。此文作為最早研究澳門法律文化的成果之一,實際上已經對澳門法律文化的范圍做了清晰的界定,尤其是澳門本地交融發展而成的法律文化應當成為學界研究的重點,這無疑為未來的研究指明了一個方向。

進入21世紀,學者對澳門法律文化的綜合性研究關注度仍然不高,幾乎都是圍繞中西文化的沖突與融合展開。本論文集選取的黎曉平、周偉和汪清陽的三篇文章即圍繞此而展開,以下分述之。

凡是能夠被稱為文明的,其社會必然存在一種既定的秩序,而不論這一秩序的目標和實現方式。中西文明的一個顯著差異在于達成秩序的方式,即法律是否構成社會的基礎。論及西方法律文化,一句經典的名言“國王在一切臣民之上,但在法律和上帝之下”,充分道出了法律在西方社會的基礎性作用。反之,在中國傳統社會,法律的作用更多地在于懲罰,而構成社會基礎的在于禮和道德,西周所謂“出禮則入刑”能夠反映出中國傳統的社會基礎并非法而是禮。筆者認為若非近代西方文明的侵入,中華禮法文明將會始終主導中國社會的運行。周偉在《法律殖民與文明秩序的轉換——以十九世紀中期澳門法律文化的變遷為例》一文中,首先即提出了西方法律文明秩序(法治模式)和中國道德文明秩序(禮法模式)的差異與沖突,認為近代中國就是從道德文明秩序走向法律文明秩序。問題在于中國至少一千多年的秩序基礎都在于禮法和道德,如何能夠演進成完全不同的法律文明秩序?其程度如何?果真實現了嗎?其“斷裂和轉向”如何發生?而澳門恰好構成中西法律文化碰撞、交流的典型樣本,可以說作者選取19世紀澳門法律文化變遷作為標本去關注這個宏大的主題是非常適當的。作者在論及斷裂與轉向如何發生的主題之前,對“澳門法”的存在提出了肯定的觀點,他認為無論是清政府主導還是葡萄牙主導,澳門都構建了“既不同于中國內地又不同于葡萄牙本土的相對獨立的一套體系”。[54]整體而言,作者認為澳門法律文化之所以發生變遷在于殖民主義的滲透和擴張,就澳門而言,始于1849年葡萄牙對澳門殖民管治的真正實施。但這種基于暴力基礎的擴張導致了華人社群的權力真空,并“造成澳門社會的巨大動蕩,商業精英大批離開澳門”,所以“暴力的有限性決定了葡萄牙在澳門推行的殖民主義是一種相對弱勢的殖民主義,它必須更多地依賴、利用澳門本地既有的社會結構、權力關系和法律傳統”。[55]那么葡萄牙人如何去建構法律文明的正當性?它讓法律文明在澳門落地生根了嗎?根據作者分析,葡萄牙人從五個方面入手讓法律文明表面上在澳門立足:其一,葡萄牙人在澳門建立了基本秩序,而當時內憂外患的清政府無力做到;其二,借力英國;其三,逐步蠶食土地并提供公共服務;其四,建構了逐利性的商業社會,包括苦力貿易、鴉片走私、賭博專營和開設“妓寨”,為法律文明建構了社會基礎;其五,在部分領域做出讓步,尤其是在婚姻家庭法領域遵從華人風俗。[56]但這一系列的策略并未“導向一種有共識的秩序”,“它不具有真正的合法性”,根本原因在于“澳門不是一種典型的以產業資本、機器大生產為核心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沒有一套把所有社會成員裹挾其中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無法產生基于個人主義(資本需要平等自由的個人)、權利(利益平衡)觀念的一套法權安排,也就無法摧毀華人倫理社會的社群特質”。[57]總結而言,法律作為一種上層建筑,以法律為核心的文明秩序需要特定的社會基礎,在澳門尚未進入此社會基礎時,葡萄牙人硬性地強搬其法律,只能帶來法律的本本,而無法帶來實際的運用。但對葡萄牙人而言,這種秩序即使只存于表面,對其殖民統治仍然是必要的,“對于殖民者而言,提供一套漏洞百出又未必真正實施的正式法律體制,又容許多元規范的存在,既保證了最小成本的管治,又能最大程度地掩飾現實,最后還樹起了大寫的‘法治’和‘權利’”。[58]

如果說周偉關注的是19世紀異質文明的轉向問題,汪清陽的《懷柔遠人:中葡法文化初交匯》一文則更關注兩種異質文明始終沒有激烈沖突亦沒有發生融合的問題。編者以為中國領土的擴張并非武力征服的產物而是文化融合的產物,以儒家為代表的中華文化始終有著強烈的自信,對待異域文化始終能夠包容并最終融合,游牧部落看似戰勝了中原,卻最終定居于中原,被中原文明所同化。當歷史步入近代,在與西方文明的接觸中,中華文明繼續著包容,卻再也沒有走向同化和融合。體現在澳門這個地方,中葡既“未產生激烈的沖突,更未融合成一種嶄新的文化”。[59]其原因何在?該文首先對中葡法文化進行了簡要的總結并指出其差異,作者認為:其一,中華文化下社會秩序的基礎在于涉及人際關系的禮,而葡萄牙文化“則堅信良好的社會秩序建立在個人私權,特別是所有權保護基礎”之上;其二,中華文化下的秩序更多依賴于道德自律,適用法律往往會導致良好秩序的破壞,而葡萄牙文化深受羅馬法影響,法律被視為最高的理性;其三,中華文化下爭議的解決方式以當事人的協商和寬恕為主,而葡萄牙人更愿意參與訴訟活動。[60]接著作者指出這些差異并未在澳門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也沒有形成一種嶄新的文化,其表面原因在于明清政府采取了分而治之的策略,即通過建城、設官和允許自治的方式將兩種文明隔離開來,即使它們偶然走到了一起,兩種文化也各自展開,“中葡兩種法文化,有時候就像兩條并行線,無論距離有多近,卻永遠也不會聯結在一起”。[61]文章的最后認為兩種文化沒有發生激烈沖突的原因在于中華文明的寬懷和柔化。可以說中華文明的寬懷在長久的歷史中同化了眾多其他文明,但與西方文明接觸后,我們始終未能走向同化,反而越發引起了文化的不自信,中葡文化在澳門只能是在平行中前進,卻未出現融合之勢,其中原因值得我們深入思考。

為何中西文化在澳門相遇卻沒有激烈地碰撞?黎曉平的《“一國兩制”的倫理精神》一文給出了“中國之道”的答案。黎曉平認為中國政治的倫理精神或者說“中國之道”的核心精神在于“仁愛、和諧、公義和統一”,此即我們的大憲章。“它不是任何立法的作品,不是一時一地的一項政治宣言,也不是對某種可憐的個人主義或稱自由主義或其他什么主義的詮釋”,“它形成于久遠的年代,除了文明和文明的歷史而外不會有其他創作者;除了神圣的宇宙秩序和人生與人心之追求與向往而外不會有其他淵源;除了引導、規范人類過與自然秩序和人類本性的偉大法則相符合的生活而外不會有其他的內容”。[62]可以說中國之道源自責任和人性,只要中國人堅信自己的道和價值觀,中國文化就能夠常立于人類世界并去指導人類世界的建設,中華文化也將會繼續同化天下,化天下為和諧世界,而非同西方文化一樣帶來征服與戰爭。這樣說來,隨著中華文化的復興以及國力的強大,澳門法律文化將逐漸與傳統一致,走向和諧。今天在澳門實施“一國兩制”,意味著多種不同的文化在此種框架下得到共存和共融,甚至可能會產生嶄新的地域文化,讓中華文化更具多元性特征,此非西方同一化的民主制度所能夠帶來的。此文站在中華文化的高度去闡述一國兩制,從中可以窺見澳門法律文化在交融中獨立發展的可能性。

(三)法律規范與具體制度的研究

談及一個國家或地域的法律文化,其相異之處往往可以從具體的法律規范中觀察。譬如中西法律規范可以折射出中西法律文化的不同,傳統中國的法律規范和主要制度主要是從倫理關系出發,而西方法律規范的出發點在于權利義務,包括中國今天幾乎所有的法律規范都在權利義務中構建。為何會出現此種差異?研究者即可從此中尋找源頭。所以法律文化研究的基礎在于對法律規范和具體制度的觀察和分析。

何志輝的《論明代澳門的特別立法與司法》對澳門剛剛出現異質法律文化交匯時的立法與司法狀況進行了詳細的梳理,尤其是對明代針對澳門的特別立法展開了分析。無論是明代針對澳門立法的最初嘗試還是后來的進一步規范,作者都認為是對澳門出現特殊情況后的特殊對待,總體而言,在澳門發生法律效力的主要還是《大明律》,“盡管澳門葡人入居之初即想方設法謀求所謂自治,華洋共處之地的澳門仍然始終置身于中華法系,并未脫離明清律典的同等約束”。[63]但澳門畢竟出現了與內地完全不同的情形,尤其是此彈丸之地處于“華洋共處的特殊區域和中外商貿的重要樞紐”,故明政府對該地方也始終“特別關照”。1608年香山知縣蔡善繼草擬的《制澳十則》是明政府針對澳門進行特別立法的嘗試,之所以出臺《制澳十則》,“與當時朝野關注澳門葡人居留問題的背景有關,亦反映了有識之士對澳門治理的問題意識”。[64]隨后幾年,又因澳門海防形勢的嚴峻和倭寇的危害,海道副使俞安性制定并修訂了《海道禁約》,分別禁止畜養倭奴、買賣人口、兵船騙餉、接買私貨和擅自興作,這部特別立法“不僅顯示了明政府在澳門充分行使各方面主權,也首次以中國地方法規形式確認葡人在澳門居留,有違反者也只驅逐當事人”。[65]從該文的梳理和分析來看,澳門初期的法律文化雖有交融,但明政府主導了當時法律的制定,澳門法律文化其實只是中華法律文化針對中葡貿易及其帶來的問題所稍做的變通和規制。

隨著時間的推移,中葡交往越來越多,沖突和矛盾也隨之增加,然而“清初到乾隆八年(1743),澳門地區有兩件外國人殺死中國人案件見于記載”,而且“這兩起案件都未見清朝政府參與司法審判,甚至不見于中文檔案文獻記載”。[66]為何如此?王巨新認為主要在于外國人通過賄賂死者家屬和地方官員的形式讓案件不上移,此外也與當時地方官員尚無堅持涉外案件司法管轄權的意識有關。[67]但到乾隆八年,夷人晏些盧扎傷民人陳輝千致死案引起了清朝中央政府的第一次關注,最終形成了《乾隆九年定例》,其內容主要是:“如果在澳門有中國人對外國人犯罪,按大清律例治罪;如果有外國人對中國人犯罪,依據大清律例罪應斬絞,則由香山知縣查驗訊供,詳報廣東督撫,督撫詳加復核,如果案情允當,即可委派地方官同澳葡官方一起將罪犯執行死刑”。[68]此定例一形成,即影響了隨后半個多世紀澳門類似案件的審理。王巨新列舉了隨后八個案件的審理過程,可以說此定例完全適用于澳門。但隨著18世紀中葉主權觀念的確立以及19世紀初葡萄牙對澳門統治的加強,《乾隆九年定例》開始被抵制適用,到1845年,《乾隆九年定例》最終無奈成為具文。通過對《乾隆九年定例》的研究,充分反映出澳門法律的變遷,由中方主導轉向葡方主導,葡萄牙逐漸影響澳門法律文化的形成自此真正開始。

傳統中國法典的主要內容是刑法,絕大部分被稱為細故的“民法”則是通過民間的禮和習俗來進行調整,這可以說是中華法系的一大特色。而建構在商業貿易基礎上的近現代葡萄牙法如同西方其他國家法一樣,民商法是非常重要的法律內容之一。中葡民眾在澳門這個地方進行貿易而發生糾紛該如何處理,是一個非常有趣也是特別值得關注的議題,也是能夠充分展現澳門法律文化特色的一個方面。鄧偉平在《論澳門民法的歷史發展及其本地化》一文中對此進行了分析和探討,該文主要從宏觀的角度觀察了兩大不同法系碰撞后的主導權問題。文章將澳門民法的發展史分為四個時期,分別是:1553年澳門被占據之前是完全的中國法律時期;1553年到1849年是中國法律和葡萄牙民法并存時期;1849年到1968年是完全的葡萄牙民事法律時期;1968年到該文發表的1998年是葡萄牙法律與澳門本地立法機關制定的民事法律并行的時期。[69]但我們不得不注意的是,盡管1849年后的澳門民法以葡萄牙的《斯阿巴拉法典》為主導,然而實際情況尤其是中國人的家庭價值觀和習慣與葡萄牙完全不同的現狀逼迫葡萄牙政府進行變通,即“葡萄牙對該法典中不適合澳門實際的部分作為保留,并曾于1917年11月29日至1927年10月20日期間設立華人專門法庭,在婚姻、繼承等方面對中國籍居民亦采用以1909年6月17日至1948年生效的《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為核心的中國法律和習慣,作為《斯阿巴拉法典》的補充”。[70]文章最后基于對澳門民法歷史發展的分析對澳門的法律本地化提出了建議,即法律應當始終尊重澳門的實際和滿足法律現代化的要求。整體而言,該文以部門法為主線對民法的歷史進行了充分的梳理,其中透射了法律文化的一個基本點,即任何法律文化都要建構于社會基礎之上,行走于表面、局限于文本的法律除了具有主權宣示的功能而外,于社會本身并無實際價值,澳門未來的法律只有以本地的社會基礎和人們的普遍的價值觀為基礎,方能普遍適用并在客觀上有效構建和形成具有本地特色的法律文化。

澳門研究的一大特點在于與政治密切相關,在澳門回歸前后對澳門法律的研究呈現出一個高潮。而當時的一個核心問題在于澳門未來的法律該何去何從,學界一個共通的觀點是澳門法律應該走向本地化,即以澳門的現實情況和社會為基礎去構建法律規范。當然不同學者對法律到底該如何走向本地化提出了不同的視角和觀點。黃進在《澳門法津本地化之我見》一文中認為,澳門法律本地化在當時存在“立法脫離普通民眾和社會”、“葡文單語立法不合時宜”、“法律中文譯文晦澀難解”和“法律本地化工作進程緩慢”這四大問題。針對此四個問題,該文提出了澳門法律本地化應該注意從五個方面著手:其一,澳門法律本地化必須符合澳門現在的社會經濟發展情況;其二,“澳門法律本地化應盡量追隨法律本身的發展趨勢和適應澳門社會的實際情況,不能簡單地照抄照搬或移植葡萄牙的現行法律,在可能的情況下還應該稍做創新”,[71]即法律本地化要與法律現代化相結合;其三,法律本地化要特別關注法律專業人才的本地化,無論是立法、執法、司法人員還是律師隊伍都需要雙語法律專業人才的進入;其四,要注意法律規范的系統化,尤其是對淵源錯雜的澳門法律進行全面梳理、清理和整理,以方便法律的適用;其五,針對葡語占主導的澳門立法特色,作者特別強調雙語立法的需求。[72]如果說黃進的文章重點關注了法律規范的本地化,那么郭天武和朱雪梅的《澳門法律本地化問題研究》一文則從司法組織、司法官員、法律條文和法律語言四個方面全方位地考察了澳門法律本地化問題。[73]該文作者對澳門法律的實際運行有著深入的了解,就法律規范來說,澳門原有的法律包括“澳門外來的法律即葡國專為澳門制定的法律、葡國本土實施且延伸到澳門適用的法律以及葡國為其包括澳門在內的海外殖民地制定的法律等變為澳門本地的法律,加之澳門立法機關制定的法律,總督制定的法令和規范性的批示等”,[74]法律條文本地化即將這些法律進行清理和統計,最終通過法定程序,在充分注意《澳門基本法》的基礎上,將其轉化為澳門本地法律。同時,澳門本地立法機關也需要自行制定相關法律。可以說,澳門法律的本地化將成為未來澳門立法機關的首要任務,也是構建澳門本地法律文化的基礎。

整體而言,學界對澳門法律規范和具體制度的研究較為深入:一是各時期的法律規范或制度皆有學者關注,二是能夠關注具體的制度和專門的領域,譬如規制鴉片走私方面的制度,以及關注澳門民法的歷史發展和澳門法律規范的本地化問題。但編者以為此部分仍有很大挖掘的空間,主要體現在兩點:第一,民國時期的澳門法律研究較為薄弱,學界關注力度不夠;第二,對不同時期具體法律規范的源流考證和宏觀分析相對較少,學界對此可以進一步深入展開。

(四)法律適用及配套設施的研究

如果說對法律規范的研究僅僅是法律文化研究的表層和基礎,那么對法律適用尤其是司法適用的研究則是關注法律文化的內里和具體運行。本部分所說的法律適用包括執法(或者稱為行政適用)和司法兩部分,同時也包含了對配套設施主要指相應行政機構和司法機構的觀察。

就法律適用的配套設施(主要關注行政機構與司法機構)而言,無論在明清還是以后,都有大量機構從事著具體的行政與司法職能,而且有不少專門針對澳門設立的行政與司法機構,體現了澳門特有的法律文化。澳門作為貿易港口,中央政府之所以重視它,就在于其能提供數量可觀的稅收,為此,設立了專門的海關進行監督。金國平的《Hopo的詞源及其設立年代考》一文即對海關的名稱、設立的時間、設立的原因等進行了考證。文章運用充分的材料進行詳細的辨析,認為葡語及其他西方語言中的Hopo并非漢語河泊所中河泊二字的對音,而是澳門海關的簡稱。同時,經過考證,認為澳門關部行臺的成立時間為1684年12月,即康熙二十三年十月至十一月。[75]本文最大的特色在于對一個機構的名稱和成立時間進行了詳細而充分的考證,這是任何研究的基礎,對于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而言,此種研究極為關鍵,若學界能將涉及澳門法律的基礎概念梳理和界定清楚,澳門法律文化研究的基石將更為牢固可靠。

澳門法律文化研究最有特色也是最值得關注的地方在于兩種不同的法律文化碰撞后因為實力的變化而發生的主導權轉移問題,尤其是1849年后葡萄牙人對澳門開始實施殖民統治,面對如此龐大的華人群體,他們該如何治理?采取何種方式能夠保證基本的秩序?對于此種情勢,澳葡當局建立了華政衙門,專門負責對澳門華人的管理。張廷茂的《晚清澳門華政衙門源流考》和陳文源的《近代澳門華政衙門的組織結構與職能演變》分別對此進行了深入的考證和分析。張廷茂文重點考察了議事會理事官到華政理事官的演變,作者認為雖然理事官的名稱得以沿襲,但其實質已經完全改變,議事會理事官屬于中國政府治理澳門、聯系葡人的中介,而華政理事官已經成為澳葡當局管理澳門華人事務的政府部門,其權限隨著管理的需要不斷得到擴大。[76]陳文源文正好是對張廷茂文的補充,該文除了考察華政衙門的設立時間和背景外,還重點考察了華政衙門的組織結構以及職責和職責的演變。根據作者的考察,華政衙門在1894年之前,大體擁有以下六項職責,分別是:負責審理居澳華人之間以及華人作為被告的一切民事、刑事、商業及行政案件;負責翻譯、倡導澳葡當局的相關法令、法規以及政策;負責搜集居澳華人對政府政策、法規的意見,并轉達相關部門的解釋或修訂;負責審核、招募華人勞工;執行葡國海外部關于華人的相關政策;負責居澳華人的生育婚喪注冊。[77]可以說其職能涵蓋了司法和行政職能。之所以如此規定,與葡萄牙政府的殖民政策有關:為了達到殖民,除了領土占領之外,更為根本的在于對華人的管理,“領土的占有是其殖民地管理的標志,對華人的管理則是殖民地管理的實質”。[78]但1894年之后,由于葡國司法統一觀念的增強,其職責轉為由澳門區法院的法官行使,其職能也轉變為經濟和民生方面的職能。陳文源文在提及華政衙門的組成時談到了“華人咨詢委員會”,其職責在于解釋華人的風俗習慣,此又足以說明前述觀點,即法律文化只有在特定的社會基礎下才能得到解釋,法律文化的特征與特定的社會基礎密切相關。

總體而言,對法律適用的配套設施尤其機構職責的考察構成澳門法律文化研究的基礎,構成法律適用研究的基礎。本論文集所選取的三篇文章彰顯了作者深厚的功力及扎實的研究和考證精神,為后來者提供了典范。

如前所述,法律適用包括執法(或者稱為行政適用)和司法,觀察法律文化特征的最好視角莫過于關注法律規范的適用和具體運行。就行政適用而言,主要體現在政府的宏觀管理中;就司法適用而言,主要體現在微觀的司法審判中。本論文集精選了六篇文章,大體能夠說明明清時期政府的管理、法律的運行及其背后所蘊含的法律文化的輪廓。

第一,政府管理和行政適用方面。明清政府是否主導了澳門的秩序?具體又通過哪些方式方法去規范行為,去達成較為平穩的秩序?關于第一個問題,康大壽在《明清政府對澳門的法權管理》一文中通過詳細梳理認為,在1887年《中葡和好通商條約》簽訂后,中國對澳門地區的法權才真正喪失。[79]其觀點的基礎在于對史實的考證,考證的內容包括1608年蔡善繼為香山知縣時訂立的《制澳十則》、1614年道臣俞安性向澳門葡人宣諭禁約五事、1744年首任海防同知印光任訂立管理番舶及澳夷章程七條、1749年的“善后事宜十二條”、1809年新任兩廣總督百齡和廣東巡撫韓葑在《防范外夷規條》基礎上擬訂的《民夷交易章程》,乃至到鴉片戰爭前清政府對葡人販賣鴉片的反復禁止[80],這些梳理足以證明明清時期澳門的秩序始終由明清政府來主導。那么明清政府具體通過哪些方式方法去實現其法權的管理?陳文源的《明清時期廣東政府對澳門社會秩序的管理》一文對此做了詳細的分析。首先,明清政府運用傳統的保甲制度以加強對澳門城區的管理。但是對居澳葡人是否實施保甲法,有待考證。同時,“廣東政府對在澳門海域作業的船只與人員實施澳甲制度”。[81]“保甲與澳甲制度,在一定程度上為預防與懲治澳門社會治安事件提供有效的幫助,對穩定澳門社會秩序起了不可忽視的功能。”[82]其次,特別值得研究者注意的是,明清地方政府充分發揮了行會功能,如作為澳門華商行會組織的三街會館就起到了平抑紛爭、溝通澳門社會與廣東政府的作用,再如利用行業組織來規范工匠與挑夫等人的行為,等等,充分說明澳門法律文化的多元化,也足以說明民間組織對澳門社會秩序及法律文化的作用和影響。此外,明清政府通過控制澳門人口的規模和遏制樓宇建設的手段來限制澳門城區的發展,“通過這些措施,既能維持一定規模的商貿發展,滿足社會各方利益的需求;又能保證廣東海疆安全,穩定了廣東沿海的社會秩序”。[83]總結而言,明清政府對澳門的管理基本處于主導地位,基于利益在允許澳門進行貿易的同時,又將澳門貿易控制在可控的范圍內,防止對已有秩序的突破。

第二,司法適用方面。由于東波塔檔案材料所搜集的案例集中于清朝,故學界研究也集中于清朝時期的司法適用。納入本論文集的四篇文章分別包含了民商事審判、刑事審判以及審判背后所蘊含的文化差異與沖突。

就民商事審判而言,劉景蓮通過對東波塔檔案材料的深入解讀,撰有《從東波檔看清代澳門的民事訴訟及其審判》一文,此文可謂研究澳門民事法律適用的經典之作。該文首先梳理了東波塔檔案資料涉及民商事糾紛的材料,民事案件司法文書共67件,包括民事訴訟、民事審判文書兩類,記錄了42件與經濟糾紛為主的民事案件,可分為“錢貨、借貸和租屋訴訟三大類”,其中,“錢貨交易糾紛10件,借貸糾紛6件,租屋糾紛21件,其他經濟糾紛5件”。[84]在對三類糾紛進行分析的基礎上,作者總結了澳門民事訴訟審判的特點。[85]其一,從起訴程序來說,華人原告直接向衙門控告,葡人原告需要首先向澳葡機構中的唩嚟哆報告,此外,在澳葡機構中為葡人工作的華人包括番書、通事,其身份視同葡人,與葡人適用同樣的程序。但在道光年間,華人作為原告的民事案件,不再首先上訴香山縣,而是先報告葡目,由其調解處理。其二,就審判程序來說,“道光以前,無論原告為華人還是葡人的民事案件,審判程序與中國內地相同”,“一般的錢貨、錢債訴訟,香山縣丞以諭文的形式直接發文澳葡當局結案。難以解決的租屋訴訟及個別的債務訴訟,由香山縣丞轉稟香山知縣、澳門軍民府判理”。其三,從審判過程來看,對葡人沒有歧視,基本依據法律和事實來判決,“將租居澳門的葡人與華人一樣看待”。

喬素玲在《清代澳門中葡司法沖突》一文中分析了中葡民事糾紛后,認為清政府在處理中葡民事糾紛過程中做到了以下幾點:其一,尊重雙方當事人的合意;其二,將澳門當地習慣作為審理華葡民事糾紛的重要依據;其三,對于涉外債務糾紛的處理主要采用經濟手段,而不同于當時內地主要采取刑罰制裁手段。[86]故作者認為:“清政府在堅持清朝法律為基本原則的前提下,適當參照澳門當地習慣和西方例律,略作變通地處理涉外案件,西方法律制度開始向中國傳統法制滲透,盡管在空間上僅限于澳門,但仍可視之為中國傳統司法變革之濫觴。”[87]

唐偉華在《清代廣東涉外司法與文化沖突》一文中對葡人與華人房屋租賃糾紛做了細致分析。房屋租賃糾紛主要源于產權和租金問題。就產權而言,葡人屋主不滿租戶隨意改造和修繕自己的房屋成為糾紛產生的原因之一,而當時在澳門有類似于永佃權的“永租權”,然而房屋隨著不斷自修和自建導致租戶反而實際擁有了產權,進而導致雙方沖突不斷。就租金而言,因葡人擅自增加租金或者華人租戶拖欠租金都會導致糾紛。由于租賃合同一般期限較長,由于租戶轉租或者市場剛需的存在,導致租金已經遠遠超出合同的數額,葡人當然希望增加租金但又遭到租戶抗拒進而引發糾紛。關于此點,17世紀后的西方由于經濟的快速發展早就確立了情勢變更原則,而“前述華葡訴訟案中,外國業主根據市場行情增加租金,卻被華人視為敲詐勒索”。[88]此外,當出現意外事件導致租戶逃離澳門無法居住并拖欠租金該如何處理的問題,當時的香山知縣“不僅免除了吳阿杰避難期間的欠租,而且認為他自行扣租修屋雖未征得業主同意,但迫于特殊情況,所為‘亦屬人情’,不予追究”。[89]從這些糾紛的產生及解決來看,中國人關注糾紛背后的人情、主觀動機以及關系的維系和修復,而西方關注的是市場、權利以及權利界定的清晰,此也是中西方法律的根本差異所在。

就刑事審判而言,林乾的《論清代前期澳門民、番刑案的法律適用》主要就乾隆九年令以及隨后的治澳法令十二條做了詳細分析。乾隆八年陳輝千案案發后,為了防止將來在澳門發生葡人殺害華人案件仍不報送,導致姑息養奸,同時也造成對司法主權的破壞,廣州將軍、署兩廣總督策楞上奏乾隆帝,最終通過令的形式確定類似案件的處理方式:“嗣后在澳民番,有交涉謀害斗毆等案,其罪在民者照律例遵行外,若夷人罪應斬絞者,該縣相驗之時,訊明確切,通報督撫詳加復核,如果案情允當,該督撫即行批飭地方官,同該夷目將該犯依法辦理,免其交禁解勘,仍一面據實奏明,并將招供報部存案。”[90]此種處理方式既照顧到葡萄牙的禁令,也考慮到了國家主權,既遵守了原則,也做了變通。此令訂立后,死刑案件基本能夠按此執行,但徒刑、流刑案件的執行遇到了困難,尤其是乾隆十三年的李廷富、簡亞二被殺案,兇手僅僅被判處流刑,乾隆認為地方官處理太過軟弱。該案后被處置的張汝霖又與“香山縣詳籌善后事宜,制定了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治澳法令12條”,針對死刑以外的案件規定:“其犯軍流徒罪人犯,止將夷犯解交承審衙門,在澳門就近訊供,交夷目分別羈禁收保,聽候律議,詳奉批回,督同夷目發落;笞杖人犯,檄行該夷目訊供,呈覆該管衙門核明罪名,飭令夷目照擬發落。”[91]可以說治澳法令十二條是對乾隆九年令的有效補充。此文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將清朝前期的法律適用及變遷說得清晰明白,通過該文的分析,可見清朝對澳門法律適用的特殊處理,也反映了清朝前期政府對澳門有充分的司法主權。

喬素玲在《清代澳門中葡司法沖突》一文中以“中葡官方圍繞司法權的斗爭”為標題來闡述刑事案件的審理,可以說與林乾文觀點相同。該文實際解釋了為何乾隆九年才著令加強對澳門司法的控制:明末清初處于改朝換代時期,中國政府對澳門的管理比較寬松,中葡雙方沖突并不激烈,后隨著澳門貿易地位的不斷提高,中國政府覺得有必要對其加強管理。[92]此外,該文對18世紀至19世紀初的刑事案件做了較為詳細的梳理,認為清政府在斗爭中總體上把握了司法的主導權,同時也有所變通,譬如對葡萄牙人的死刑執行方式即有所變通。[93]

唐偉華在《清代廣東涉外司法與文化沖突》一文中對乾隆九年之前幾乎沒有葡人對華人命案記錄的原因做了補充,即“當時的地方官只求在其任內太平無事,深怕處理不好而連累自己,為了規避責任,盡量求得大事化小、息事寧人”,以及“地方官員常收受葡人賄賂并互相勾結,對受害人家屬威逼利誘以求私和命案”。[94]乾隆帝上臺后此種局面才開始改變。此種觀點可以說是對喬素玲文的有益補充。同時,該文認為此后清政府為了貫徹乾隆九年令的“一命一抵”原則,不惜采取極端方法,結果導致“抹殺了因事實與動機的不同而產生的區別量刑”,由此引發各國的激烈反抗,而面對爭端,“清政府很少主動采取正常的外交手段從事解決,卻常常采用斷水斷糧、武力脅迫的方式迫使外國人屈服”,最終逼迫“西方商團通過各種或明或暗的手段從事實上破壞了清政府的司法管轄權”。[95]

以上四篇文章通過對東波塔等檔案資料的充分運用,對清朝時期的司法適用做了非常深入的分析,不僅對案件做了詳細梳理,同時也揭示了背后的法律文化、司法權沖突等內容。不同學者之間的觀點互相輝映和補充,共同對清政府的做法給出了歷史的注釋。但我們也發現學界對清朝之后的司法適用問題和對商事貿易方面的糾紛關注度還不夠,這兩個領域值得繼續深入拓展。

(五)法律意識、觀念及價值觀方面的研究

談及法律文化的差異,不少學者認為根本點在于人們法律觀念的不同,主要是人們遇到糾紛后通過什么方式來處理,其選擇背后的價值取向是什么等。當然,不同的法律觀念又與不同的地理環境、歷史境遇等有關系。具體到澳門法律文化,研究者需要關注華人和葡人遇到糾紛時通過什么方式來處理。是通過官方訴訟還是通過民間調解?其不同選擇的原因是什么?法在澳門的地位如何?人們對法的態度如何?這些問題的背后都反映了澳門華人和葡人法律觀念的不同。關于此方面的分析,學者們在各類研究時常有所涉及,但作為專門的論題展開分析卻幾乎無人問津。其原因在于價值、觀念、意識存在于每個澳門居民包括華人、葡人還有其他外國居民的腦海和日常的行為中,但越是日常的行為就越難以有人重視而做記錄,此外,又由于很多細小的民間糾紛的解決已沒有資料可尋,再加上以前也沒有相應的口述歷史,導致這方面的研究無從著手。可以說,澳門法律文化的價值、意識和觀念層面的研究較為缺乏即在于上述資料的匱乏。

但幸好我們還可以從更宏觀的角度去觀察澳門法律文化價值方面的沖突與并存問題,吳志良所撰寫的《澳門與禮儀之爭——跨文化背景下的文化自覺》一文可以說從最宏觀的角度展現了異質文化共存的可能性,此即文化的自覺。所謂禮儀之爭,是西方傳教士傳教過程中關于中國傳統禮儀是否違背天主教教義的爭議,如祭孔、對祖先的祭祀等。當傳教士處于一種文化自覺的狀態時,如早期的范禮安和利瑪竇,“以移花接木的形式,將天主教義融入儒學中來傳播福音”,[96]其成果就相當顯著,不僅不會引起沖突,反而得到了包括康熙皇帝在內的中國人的接受。但教皇特使多羅卻在“1707年1月25日在南京發表公函,宣布羅馬教廷已經禁止祭祖祭孔禮儀的決定”[97],由此激化了矛盾,這種文化的不自覺導致了“中國與西方文化交流的斷裂”,作者進而認為此舉“造成中西民族近代的嚴重隔閡,也深刻影響了中國近代歷史的走向”。[98]

從禮儀之爭的結果我們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結論,即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化完全可以并存,但這需要文化的自覺,即對自己文化的克制,而不能以自己的文化為標準去評判和否定他國文化。[99]一旦一方文化走向自大,勢必帶來其他文化的抗拒。法律文化同樣如此,道德、倫理、禮俗是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核心,葡萄牙只有在充分尊重這一傳統法律文化的基礎上,才有可能在澳門長期生存,吳志良即認為葡人的聰明之處在于他們一方面“依葡萄牙法律和風俗習慣進行內部自治”,另一方面“遵守中國律例,對廣東當局,特別是直轄他們的香山縣政府恭順臣服”,其角色“從印度洋的征服者逐漸轉變為南中國海的貿易者,最終得以定居澳門”。[100]同樣地,面對葡萄牙的侵入,中國政府也始終保持了克制的態度,允許其自治。正是在雙方的自我克制下,澳門才出現了共處分治的狀態。

(六)社會層面的法主體與法體系研究

社會層面的法主體與法體系研究,其實質意義是法律文化的多元化問題。編者始終認為任何社會的秩序維系都不能僅僅依靠官方和國家的力量,社會力量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絕不能忽視。如果從最廣義的角度去理解法,則社會層面的習慣、禮俗、鄉規民約等都可以構成“法”,其形成、制定、實施都可以被納入法律文化的范疇而被觀察和研究。前述介紹的論文中,有不少文章也涉及對社會層面法文化的研究,譬如陳文源在《明清時期廣東政府對澳門社會秩序的管理》一文中提到的行會組織功能,以及在《近代澳門華政衙門的組織結構與職能演變》一文中提及的職責在于解釋華人的風俗習慣的“華人咨詢委員會”等,但專門研究澳門社會層面法文化的文章不多,本論文集選取了這為數不多的較為出色的兩篇,一篇是何志輝的《殖民管治下的文化妥協——1909年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研究》,此文涉及的是法文化的制度層面,另一篇劉冉冉的《清朝時期澳門議事亭研究》論及的則是法文化的法主體層面。

對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的研究,研究對象看似是法典,但從根本上來說是對澳門華人風俗的總結,即構成法文化的制度層面。《葡萄牙民法典》于1869年延伸至澳門來適用,此可謂官方層面的制度,但這一官方層面的制度“難以真正楔入人們的社會生活”,所以葡萄牙同時對“民法典中不適合中國風俗習慣的規范部分作了相應保留”。[101]“不過,作為大陸法系國家的葡萄牙,崇尚基于理性主義的法典法文化,對于這套與法典精神相異的華人風俗習慣,實際是抱持疑懼態度的。將風俗習慣法典化,遂成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葡萄牙為澳門‘立法’的任務之一。”[102]從作者的闡述可以看出法典化的風俗習慣改變不了其作為社會層面規則的實質,所以作者也將其稱為“法典形式下的宗法文化”。

在這篇文章中,作者對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的內容以及形成原因都做了非常深入的分析。就內容而言,其深受傳統宗法倫理文化的影響:在婚姻關系方面,法典將帶有傳統七出印跡的包括“妻子婚后35年仍無生育;嚴重虐待或中傷;麻風病;搬弄是非;小偷小摸;醋性十足”明定為離婚的條件,同時,法典規定了納妾制度;在家庭關系方面,法典明確了父權和夫權的地位;在繼承方面,法典排除了已婚女性家族成員的繼承權。[103]如果葡萄牙強制推行《葡萄牙民法典》而不考慮中國傳統宗法倫理的因素,毫無疑問這樣的官方法只可能成為具文。就法典制定的原因而言,包括澳門華人社會的民族情感不可調和、華南地區的宗法文化根深蒂固以及香港地區港英當局適度采行《大清律例》的做法為葡人提供了借鑒等三個方面。[104]可以說此文彌補了學界在此領域的研究空白。

就社會層面的法主體而言,何志輝在上文中也有所涉及,“澳葡政府雖然取得對澳門華人民事糾紛的管轄權,但澳門華人內部真正訴諸澳葡政府并遵循司法途徑的案件微乎其微。絕大多數的民間糾紛,或者以私了方式解決,或者借助宗族勢力解決,或者借助社團力量解決”。[105]即宗族勢力、社團力量構成社會層面的法主體,它們能夠利用民間的風俗習慣解決糾紛、調整秩序。關于社會層面的法主體,議事亭值得學界關注,劉冉冉的《清朝時期澳門議事亭研究》一文對此做了較為深入的探討。所謂議事亭,作者認為包含兩層含義:一是作為澳葡市政機構的議事亭,它由澳葡自治機構議事會延伸而來,是澳葡管理社區內部日常事務、維持地方治安的機構;二是作為中國官員入澳宣讀圣諭、處理澳門事務之場所的議事亭,它是明清政府為有效地控制澳葡、充分行使對澳門的主權和管治權,從而在澳門設立的向夷目宣讀政令及雙方交涉政務的“議事亭”,其主要功能在于中國官員在澳門處理政務以及與澳葡會商公務。[106]整體而言,對于中國政府而言,議事亭是行政架構中地位較低且不完整也不獨立的機構,“僅僅具備維護正常的貿易秩序、維持地方治安的功能”[107],而對于澳葡而言,議事亭是其自治機構,維系了葡人在澳門的基本生存和秩序。

如前所述,任何一個國家的秩序都不可能僅僅依靠國家層面的法律、機構來維系,建構于國家層面的官方法律文化僅僅是法律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縱觀世界歷史,在近代國家主義和民族意識興起之前,部落、宗族、教會、行會等各種社會力量都對國家和社會秩序的維系起了極大的作用,構建于此基礎之上的法律文化可以說是社會層面的法律文化。綜上,編者以為法律文化的研究包含了官方層面的法律文化和社會層面的法律文化。關于此點,胡旭晟的研究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他認為法律可以分為三個形態:第一,由尚不穩定和較為脆弱的社會物質力量,如中人,來保障實施的不成文習慣法,即狹義上的習慣法,此為初級形態的法律;第二,由較為穩定和較為堅固的社會物質力量,如家族、行會等,來保障實施的成文習慣法,此為中級形態的法律;第三,由高度穩定、強固的社會物質力量——國家來保障實施的國家法,此為高級形態的法律。三者共同展示了法律世界的豐富多彩,三者之間也產生互動,如國家法事實上在不斷吸取習慣法中的資源。[108]前兩者即編者所謂的社會層面的法律文化,第三種即為官方層面的法律文化,二者互動并共同維系一個國家的基本秩序。就目前學界的研究來說,關于澳門社會層面的法律文化的研究尚待深入。

五 結語

通過本文的梳理,編者認為對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已經較為全面而且深入,不論是大陸的學者還是澳門或者海外的學者,都對澳門的法律文化給予了充分的關注,研究的范圍和視野也涵蓋了宏觀和微觀、立法和司法、官方和民間、法律規范和價值觀念、法律制度和機構設施等各個方面,不僅對法律文化做了整體考察,也對法律文化所包含的基本范疇進行了深入考證。可以說對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已經臻于成熟,但是,在上述梳理的過程中,編者也發現還有很多地方值得學界繼續深入挖掘,以進一步推動對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五個方面:其一,由于資料的原因,學界普遍關注明清時期以及澳門回歸前后的立法、司法等情況,而對民國至回歸之前的澳門法律文化少有研究;其二,對澳門民間或社會層面的法律文化未給予充分關注,當然,關于此點,由馬小紅教授指導的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張鴻浩的博士論文《明清澳門社會禮法研究》做了非常深入的探討,填補了此項研究的空白;其三,對于法律觀念層面的研究較少,這當然與一手資料匱乏有相當關系;其四,對澳門法律文化的整體研究還需要進行方法論上的探討,最好能夠從不同視野去觀察法律文化,才能夠更為全面和豐富;其五,需要更多地挖掘和利用葡語資料,尤其能夠將一手的葡語資料更多地翻譯成中文是未來的重中之重,如此可供更多有興趣的學者著手研究。相信隨著越來越多的學者對澳門這一地域法律文化的關注,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將更為深入,由此拓展開來,對香港、臺灣等同屬于“一國兩制”的地域法律文化展開比較分析,將有助于地域法律文化研究的不斷推進。

在本專題即將成稿之際,需要向讀者特別說明兩個問題。

第一,本論文集各篇主要以發表時間先后為序,但歷史沿革篇涉及澳門法律文化自身的沿革,故按論文涉及主題的時間先后為序,以便讀者研究。各篇文章收入本書時,文字方面略有修改。

第二,本論文集屬于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與澳門基金會聯合研究項目中的子課題——“傳統法律文化與澳門法律發展”的成果之一。為順利完成此項課題,在項目主持人馬小紅教授的率領下,課題組成員張鴻浩博士、邱少暉博士先后兩次赴澳門調研。在第一次考察期間,課題組先后與澳門基金會黃麗莎處長、蔡永君博士,澳門科技大學黎曉平教授,澳門大學趙國強教授,澳門科技大學法學院何志輝博士、謝耿亮博士進行了深入的交流與座談,并對澳門歷史檔案館和澳門博物館進行了實地調研。在第二次考察期間,課題組成員張鴻浩博士與邱少暉博士在澳門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調研與資料收集工作,分別在澳門大學圖書館、澳門歷史檔案館進行了資料搜集,同時,課題組成員對澳門的廟宇、各類古建筑等文物進行了實地調研,通過與當地居民交流溝通,獲得了充分的一手材料。此外,課題組成員與澳門理工學院婁勝華教授等多位學者進行了交流。在相關準備的基礎上,課題組成員邱少暉博士著手進行主題為澳門法律文化的研究,目前該項研究尚在進行中,預計書稿將于2016年9月完成,課題組成員張鴻浩博士著手進行主題為澳門禮法的研究,已形成書稿《明清澳門社會禮法研究》。謹此說明。


[1] 許慎:《說文解字》,岳麓書社,2006,第185頁。

[2] 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編纂《漢語大字典》(第4卷),湖北長江出版集團·崇文書局·四川出版集團·四川辭書出版社,2010,第2325頁。

[3] 許慎:《說文解字》,岳麓書社,2006,第168頁。

[4] 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編纂《漢語大字典》(第1卷),湖北長江出版集團·崇文書局·四川出版集團·四川辭書出版社,2010,第140頁。

[5] 王國炎、湯忠鋼:《“文化”概念界說新論》,《南昌大學學報》(人社版)2003年第2期。

[6] 《辭源》(修訂本,上冊),商務印書館,2012,第1483頁。

[7] 《辭源》(修訂本,上冊),商務印書館,2012,第1483頁。

[8] 《辭源》(修訂本,上冊),商務印書館,2012,第1484頁。

[9] 武樹臣:《尋找最初的禮——對禮字形成過程的法文化考察》,《法律科學》2010年第3期。

[10] 簫聲:《文化概念考》,《湖南社會科學》1989年第5期。

[11] 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第6頁。

[12] 錢穆:《國史新論》,三聯書店,2012,第346頁。

[13] 參見劉作翔《從文化概念到法律文化概念——“法律文化”:一個新文化概念的取得及其“合法性”》,《法律科學》1998年第2期。

[14] 劉作翔:《從文化概念到法律文化概念——“法律文化”:一個新文化概念的取得及其“合法性”》,《法律科學》1998年第2期。

[15] 參見劉作翔《法律文化理論》,商務印書館,1999,第9頁。

[16] 孫國華:《法學基礎理論講義》,北京電大法律教研室,1985,第89頁。

[17] 梁治平:《比較法律文化的名與實》,《法律學習與研究》1986年第8期。

[18] 劉學靈:《法律文化的概念、結構和研究觀念》,《河北法學》1987年第3期。

[19] 武樹臣:《中國法律文化探索》,載《北京大學法律系:法學論文集》,光明日報出版社,1987,第317頁。

[20] 蔣迅:《法律文化芻議》,《比較法研究》1987年第4期。文中繼續指出,法律價值包括人們對法律本質、法律地位、法律作用的認同,對法律規范、法律機構、法律教育的認識、態度和信念,對立法、司法者和其他有關政府官員的了解、評價和信仰,對法院判決所持的立場,以及使用法律的意愿,即法律的動員性等五個方面。法律技術部分主要包括作為法律觀念、思想和信仰的外化物的法學理論和法律規范,法律機器運作程序和方式及其傳統法律心理、行為模式、價值觀念和其他文化因素對法制操作的多向滲透和制約關系。

[21] 劉作翔:《論法律文化》,《法學研究》1988年第1期。

[22] 劉進田:《法律文化片論》,《法律科學》1991年第2期。

[23] 張文顯:《法律文化的釋義》,《法學研究》1992年第5期。

[24] 〔日〕千葉正士:《法律多元——從日本法律文化邁向一般理論》,強世功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第233頁。

[25] 〔日〕千葉正士:《法律多元——從日本法律文化邁向一般理論》,強世功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第236頁。

[26] 〔日〕千葉正士:《法律多元——從日本法律文化邁向一般理論》,強世功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第246頁。

[27] 關于此點,馬小紅教授在《禮與法——法的歷史連接》一書中也特別強調了法的多元性問題,書中將古代法按法的效力范圍分為國家制定法和家族村落法,按法產生的途徑分為祖宗法和現行法。參見馬小紅《禮與法——法的歷史連接》,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第65頁。

[28] 參見〔日〕千葉正士《法律多元——從日本法律文化邁向一般理論》,強世功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第240~245頁。

[29] 〔日〕千葉正士:《法律多元——從日本法律文化邁向一般理論》,強世功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第245頁。

[30] 參見梁治平《法律的文化解釋》(增訂本),三聯書店,1998,第1~72頁。

[31] 參見劉作翔《法律文化理論》,商務印書館,1999,第66~105頁;另參見劉作翔《作為方法論意義的法律文化——關于“法律文化”的一個釋義》,《法學》1998年第6期。

[32] 本論文集中何志輝的《明代澳門的特別立法與司法》、黃進的《澳門法律本地化之我見》、郭天武和朱雪梅的《澳門法律本地化問題研究》、鄧偉平的《論澳門民法的歷史發展及其本地化》、王巨新的《乾隆九年定例研究》可以歸入此類。

[33] 研究法律的適用意味著必須順帶研究適用的相關配套組織、機構等內容,在中國傳統社會結構下,政府的管理內含著執法適用,故本論文集也收錄了相關內容。具體而言,陳文源的《明清時期廣東政府對澳門社會秩序的管理》和《近代澳門華政衙門的組織結構與職能演變》、康大壽的《明清政府對澳門的法權管理》、金國平的《Hopo的詞源及其設立年代考》、張廷茂的《晚清澳門華政衙門源流考》、劉景蓮的《從東波檔看清代澳門的民事訴訟及其審判》、喬素玲的《清代澳門中葡司法沖突》、唐偉華的《清代廣東涉外司法與文化沖突》、林乾的《論清代前期澳門民、番刑案的法律適用》可以歸入此類。

[34] 譬如澳門的禮儀之爭、大量沒有記錄的案件的當事人的選擇和民間處理等都可以歸入此類。

[35] 譬如何志輝的《1909年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研究》、劉冉冉的《清朝時期澳門議事亭研究》、澳門的寺廟、各類協會等民間組織以及相應的成文或不成文的規則和習慣可以納入此類。可以說這屬于澳門的禮。

[36] 當然,由于口述歷史的缺乏,觀念層面的法律文化一般只能通過糾紛后人們的傾向與選擇、司法適用中的行為模式等來觀察。

[37] 具體可參見何志輝《澳門法制史研究:回顧與展望》,載吳志良、林發欽、何志輝主編《澳門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文選(歷史卷)》(下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第944~946頁;吳志良《澳門史研究述評》,《史學理論研究》1996年第3期;李雪梅《澳門明清法律史料之構成》,載《中西法律傳統》第2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第365~383頁。

[38] 〔瑞典〕龍思泰:《早期澳門史》,吳義熊、郭德焱、沈正邦譯,章文欽校注,東方出版社,1997,第18頁。

[39] 何志輝:《澳門法制史研究:回顧與展望》,載吳志良、林發欽、何志輝主編《澳門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文選(歷史卷)》(下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第946頁。

[40] 參見黃啟臣編《澳門歷史研究主要參考資料目錄》,載黃啟臣、鄧開頌《中外學者論澳門歷史》,澳門基金會,1995,第367~369、379~380頁。

[41] 戴裔煊:《關于澳門歷史上所謂趕走海盜問題》,《中山大學學報》1957年第3期。

[42] 胡代聰:《葡萄牙殖民者侵占澳門前在中國的侵略活動》,《歷史研究》1959年第6期。

[43] 介子編著《葡萄牙侵占澳門史料》,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

[44] 參見附錄的論著索引。

[45] 為行文方便,本部分內容并不局限于論文集的篇章體例和文章順序。

[46] 參見C.R.Boxer,Fidalgos no Extremo Oriente(《遠東的貴族》),東方基金會和澳門海事博物館,1990,第219頁;文德泉(Manuel Teixeira)神父在龍思泰著作1992年再版前言所附的講詞也如是說,又見吳志良《站在超民族的地位》,《澳門日報》1995年8月20日,轉引自吳志良《澳門史研究述評》,《史學理論研究》1996年第3期。

[47] 李雪梅:《澳門明清法律史料之構成》,載《中西法律傳統》第2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第365頁。

[48] 李雪梅:《澳門明清法律史料之構成》,載《中西法律傳統》第2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第366頁。

[49] 李雪梅:《澳門明清法律史料之構成》,載《中西法律傳統》第2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第366頁。

[50] 李雪梅:《澳門明清法律史料之構成》,載《中西法律傳統》第2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第371頁。

[51] 李雪梅:《澳門明清法律史料之構成》,載《中西法律傳統》第2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第383頁。

[52] 趙炳霖:《澳門東西法律文化初探》,載吳志良主編《東西方文化交流》論文集,澳門基金會,1994,第1551~1552頁。

[53] 趙炳霖:《澳門東西法律文化初探》,載吳志良主編《東西方文化交流》論文集,澳門基金會,1994,第1555~1556頁。

[54] 周偉:《法律殖民與文明秩序的轉換——以十九世紀中期澳門法律文化的變遷為例》,《比較法研究》2011年第2期。

[55] 周偉:《法律殖民與文明秩序的轉換——以十九世紀中期澳門法律文化的變遷為例》,《比較法研究》2011年第2期。

[56] 周偉:《法律殖民與文明秩序的轉換——以十九世紀中期澳門法律文化的變遷為例》,《比較法研究》2011年第2期。

[57] 周偉:《法律殖民與文明秩序的轉換——以十九世紀中期澳門法律文化的變遷為例》,《比較法研究》2011年第2期。

[58] 周偉:《法律殖民與文明秩序的轉換——以十九世紀中期澳門法律文化的變遷為例》,《比較法研究》2011年第2期。

[59] 汪清陽:《懷柔遠人:中葡法文化初交匯》,《法律科學》2012年第1期。

[60] 汪清陽:《懷柔遠人:中葡法文化初交匯》,《法律科學》2012年第1期。

[61] 汪清陽:《懷柔遠人:中葡法文化初交匯》,《法律科學》2012年第1期。

[62] 黎曉平:《“一國兩制”的倫理精神》,《一國兩制研究》2012年第1期。

[63] 何志輝:《論明代澳門的特別立法與司法》,《岳麓法學評論》第7卷,湖南大學出版社,2012,第238~245頁。

[64] 何志輝:《論明代澳門的特別立法與司法》,《岳麓法學評論》第7卷,湖南大學出版社,2012,第238~245頁。

[65] 何志輝:《論明代澳門的特別立法與司法》,《岳麓法學評論》第7卷,湖南大學出版社,2012,第238~245頁。

[66] 王巨新:《乾隆九年定例研究》,《澳門研究》第51期,2009。

[67] 王巨新:《乾隆九年定例研究》,《澳門研究》第51期,2009。

[68] 王巨新:《乾隆九年定例研究》,《澳門研究》第51期,2009。

[69] 鄧偉平:《論澳門民法的歷史發展及其本地化》,《當代港澳》1998年第2期。

[70] 鄧偉平:《論澳門民法的歷史發展及其本地化》,《當代港澳》1998年第2期。

[71] 黃進:《澳門法律本地化之我見》,《法制與社會發展》1999年第2期。

[72] 黃進:《澳門法律本地化之我見》,《法制與社會發展》1999年第2期。

[73] 郭天武、朱雪梅:《澳門法律本地化問題研究》,《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2期。

[74] 郭天武、朱雪梅:《澳門法律本地化問題研究》,《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2期。

[75] 金國平:《Hopo的詞源及其設立年代考》,《暨南史學》2002年第1輯。

[76] 參見張廷茂《晚清澳門華政衙門源流考》,載《韋卓民與中西方文化交流——“第二屆珠澳文化論壇”論文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第210~230頁。

[77] 陳文源:《近代澳門華政衙門的組織結構與職能演變》,《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78] 陳文源:《近代澳門華政衙門的組織結構與職能演變》,《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79] 康大壽:《明清政府對澳門的法權管理》,《四川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4期。

[80] 康大壽:《明清政府對澳門的法權管理》,《四川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4期。

[81] 陳文源:《明清時期廣東政府對澳門社會秩序的管理》,《廣東社會科學》2012年第6期。

[82] 陳文源:《明清時期廣東政府對澳門社會秩序的管理》,《廣東社會科學》2012年第6期。

[83] 陳文源:《明清時期廣東政府對澳門社會秩序的管理》,《廣東社會科學》2012年第6期。

[84] 劉景蓮:《從東波檔看清代澳門的民事訴訟及其審判》,《清史論叢》2001年號,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第186~187頁。

[85] 參見劉景蓮《從東波檔看清代澳門的民事訴訟及其審判》,《清史論叢》2001年號,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第186~196頁。

[86] 喬素玲:《清代澳門中葡司法沖突》,《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4期。

[87] 喬素玲:《清代澳門中葡司法沖突》,《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4期。

[88] 唐偉華:《清代廣東涉外司法與文化沖突》,《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04年第4期。

[89] 唐偉華:《清代廣東涉外司法與文化沖突》,《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04年第4期。

[90] 林乾:《論清代前期澳門民、番刑案的法律適用》,《澳門研究》第40期,2007。

[91] 林乾:《論清代前期澳門民、番刑案的法律適用》,《澳門研究》第40期,2007。

[92] 參見喬素玲《清代澳門中葡司法沖突》,《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4期。

[93] 參見喬素玲《清代澳門中葡司法沖突》,《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4期。

[94] 唐偉華:《清代廣東涉外司法與文化沖突》,《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04年第4期。

[95] 唐偉華:《清代廣東涉外司法與文化沖突》,《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04年第4期。

[96] 吳志良:《澳門與禮儀之爭——跨文化背景下的文化自覺》,《澳門研究》第16期,2003。

[97] 吳志良:《澳門與禮儀之爭——跨文化背景下的文化自覺》,《澳門研究》第16期,2003。

[98] 吳志良:《澳門與禮儀之爭——跨文化背景下的文化自覺》,《澳門研究》第16期,2003。

[99] 由此看來,今天西方國家以其唯一的價值觀且通過武力來輸入他國,引起反抗當是歷史的必然。

[100] 吳志良:《澳門與禮儀之爭——跨文化背景下的文化自覺》,《澳門研究》第16期,2003。

[101] 何志輝:《殖民管治下的文化妥協——1909年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研究》,2013年中國法律史年會論文。

[102] 何志輝:《殖民管治下的文化妥協——1909年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研究》,2013年中國法律史年會論文。

[103] 參見何志輝《殖民管治下的文化妥協——1909年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研究》,2013年中國法律史年會論文。

[104] 何志輝:《殖民管治下的文化妥協——1909年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研究》,2013年中國法律史年會論文。

[105] 何志輝:《殖民管治下的文化妥協——1909年澳門華人風俗習慣法典研究》,2013年中國法律史年會論文。

[106] 參見劉冉冉《清朝時期澳門議事亭研究》,《暨南史學》第6輯,暨南大學出版社,2009。

[107] 參見劉冉冉《清朝時期澳門議事亭研究》,《暨南史學》第6輯,暨南大學出版社,2009。

[108] 參見前南京國民政府司法行政部編,胡旭晟等校《民事習慣調查報告錄》,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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