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家人肯定清楚自家人情況,金人用幾年時間就打崩了偌大遼國,靠的是兵強馬壯,同時也有以戰養戰。
他們并非是發動一場浩大的國戰,而是像狩獵一頭蒼老猛獸般,很有耐心地追在它身后,放它的血,給它不斷制造傷勢,吃掉它的幼崽,長自己的力氣,最后等自己成長為和它一樣強大的野獸時,就將它撲殺,然后享受面前的饕餮盛宴。
白山黑水那種苦寒之地,養成了他們如野獸一般好戰兇悍的天性。
可現在戰事已經舒緩下來,遼人被徹底圈養在夾山一帶,接下來就是慢條斯理地捕殺過程,完顏宗望聽說天祚帝又在夾山一帶蹦跶,恨不得帶著自己的軍隊再度過去狠狠錘遼人一頓。
在歷史上也確實是他在不斷帶兵追擊天祚帝,但現在,他卻被皇帝旨意按在平州,既不準他回去,也不準他擅自開戰。平州守將張敦固降而復叛,誅殺金人使者,據城而守。
因此上頭的命令是讓完顏宗望和完顏阇母奪回“南京。”
命令早就傳遞了過來,但完顏宗望心里還是有點自己的小心思。
攻城是呆賬,實際上只要再圍半個月,城內斷糧斷水就會不攻自破。所以他壓根沒心思攻城,先前數次派遣小股騎兵進入燕地,向常勝軍和宋人索要張覺,讓自己的使者告訴他們,若是再不交人,自己就要率軍打過來了。
話雖如此,其實也就主動尋求兩軍野外交鋒的機會。
只要常勝軍主動開戰,自己也就有了......
“啪!”
“啪!”
“啪!”
營帳外不斷傳出鬼哭狼嚎的喊聲,沾水的鞭子抽在人身上可以要命,更何況外面還在下雪;電視劇里那種挨鞭子還能咬牙不喊疼的人正常是不存在的,鞭子抽下去能把人疼得腦子里一片空白,叫喊已經成了下意識的舉動。
幾個金人小軍官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完顏宗望身披灰色狼裘,冷冷看著幾個帳下的軍官被活生生抽死,自始至終眼里沒有任何波瀾,看了一眼尸首,沉聲道:
“此后再有敢把戰馬器械錢糧私自賣出去的,大金律法能饒過你們,我卻饒不得。此等賊子下場便是如此,汝等休得再犯!”
幾個金人將官在他身后唯唯諾諾地跟著,等回到了營帳中,爐火的溫暖讓所有人臉上出現了些許血色,但剛才一幕如同冰錐一般刺進他們心里。
以前那個慷慨豪放的完顏宗望,已經慢慢變成了眼前這個威儀城府皆深的...副都統。
簾帳掀起,一個穿著金人華服的年輕女人走進來,哪怕是服飾簡陋,也能清楚看到她白皙秀麗的臉龐和纖細身材,頭戴氈帽,長發垂落到腰間,腳上穿著小巧精致的鹿皮靴。
她走到完顏宗望面前行禮后,抬起頭時,眉宇間是一抹化解不開的哀怨,反倒是風情韻味更足。
在場的幾個金人將軍都低下頭不敢去看。
在還沒來平州的時候,完顏宗望一直在率軍追擊天祚帝,與其交戰,這個異常妖冶漂亮的契丹女人,名為耶律余里衍,是遼國的蜀國公主,在完顏宗望又一次大勝遼人后,被賞賜給他為妻。
“你來了。”完顏宗望眼里露出一抹火熱,示意耶律余里衍走到自己跟前,伸手將她拽到自己懷里。
熾熱的氣息噴涂到耶律余里衍耳垂上,她渾身一顫,掩飾住眼里的一抹厭惡。
就在完顏宗望似乎準備做點什么的時候,外面響起通報聲,緊接著,一名偏將走進來,躬身施禮,然后報告道:“有五名哨騎沒有按時回來,在韓城鎮駐扎的兵馬也派人送信回來,說是碰到了常勝軍騎兵。”
“常勝軍...”
完顏宗望眼里都亮了起來,手上下意識加重了力氣,躺在他懷里的耶律余里衍嚶嚀一聲,秀眉皺起,有些痛苦。
“知不知道帶著常勝軍騎兵過來的人是誰?郭藥師么?”
“送信回來的人說,領著那支馬軍的首領,旗號似乎是宋國涿州防御使劉陵。”
完顏宗望推開了耶律余里衍,站起身后,有些興奮地舔了舔嘴唇。
“擊鼓聚將。”
“不行啊都統!”副將連忙勸告道:“皇上有令,絕對不準咱們主動跟宋人開戰,后方錢糧難繼,一旦開戰,就......”
“沒事,我就是帶些兵馬出去瞧瞧。”完顏宗望毫不在意道,他的這個副將是遼國降將,平日里做事還不錯,所以完顏宗望才對他客氣些,但到了這種時候,這名遼人降將說的話在他耳中跟放屁沒區別。
“中原不是有一句老話么,”完顏宗望打了個哈欠,道:“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哼,劉陵......”他像是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看向被推開后就默默站在一邊如同器物般安靜的女人。
“你的那個娘,還是姑姑,還是什么關系來著的,好像就是被劉陵一箭射殺的吧?”
耶律余里衍沉默不語,“笑一笑嘛。”完顏宗望抬頭扯住她的嘴,不顧耶律余里衍眼里的痛苦意味,逼迫她扯出笑臉。
“放心吧,既然你是我的女人,那我也算是你們大遼的女婿,呵呵,這份仇,說不定我順手就幫你報了。”
“走了。”
平州城外的軍營內很快不斷有身影涌出,城頭守軍嚇得趕忙聚起來,金人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在完顏宗望的命令下一路朝西而去。
身后煙塵滾滾。
......
大批常勝軍騎兵縱馬狂奔起來的時候,也確實有一股子“千騎卷平岡”的氣勢,但劉陵原本就有大幾百的騎兵,郭藥師后來給他兩千多騎兵,補足三千之數后,讓他去奔襲雄州。
等劉陵回來,郭藥師收回了一千多騎兵放到自己部曲中,又找借口分走了一些給其他人,劉陵手底下最后只剩一千多騎。
唯一的好處就是除去自己本部數百親信士卒以外,劉陵現在有信心能完全吃下其他那些本不屬于自己的騎兵。
郭藥師這次給的好處不多,再加上時立愛的態度值得玩味,劉陵壓根沒打算出力幫韓城鎮趕走那支金軍,而且在他出現在韓城鎮附近不久之后,原本只有三百多人的金軍營寨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迅速喊來了更多的援軍。
但他們依舊對常勝軍保持提防態度,沒有主動出擊,似乎在顧忌著什么。
劉陵從昨天到今天就一直沒有露面。
他下令讓張武帶著騎兵們在金人營寨外面晃悠騷擾,目的就是想恫嚇這支金軍,試圖逼迫他們自亂陣腳,同時自己回去也好以此交差。
韓城鎮的城頭守軍們看到常勝軍騎兵出現時,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仿佛劫后余生,他們期待地看著那支數量已經不少的常勝軍騎兵,希望看到他們能支棱起來,撕碎金人。
就在這時候,張武把手放在嘴里吹了個短促的響哨。頓時,令旗揮動,他身邊的騎兵們也沖出去傳遞新的命令。
在金人的戒備下,在韓城鎮守軍滿懷憧憬的注視下,張武帶著騎兵們放緩速度,甚至開始轉身,然后毫不猶豫地加快速度。
而這個時候,城頭守軍也驚呼起來,看到在常勝軍即將抵達城外金人大營面前的時候,更遠一些的地方,忽然有無數金人的旌旗飄起,與此同時,一股真正足以震撼大地的聲音鋪天蓋地傳來,仿佛一頭巨獸已經張開巨口咆哮,露出讓人心悸的恐怖氣勢。
大量金人兵卒和騎兵的身影出現在遠處,一時間不知道數量有多少,如洪流般徑直沖來。
在短暫的追逐中,常勝軍騎兵根本不敢回頭還擊,很快就徹底潰散,大量的騎兵拋下中軍,不管不顧地消失在大雪中,被數十名親兵簇擁著的那兩名“將軍”,一個忽然中箭滾落翻身,另一個人立刻停下馬匹,朝那人伸出手,試圖拽他上馬。
但已經太遲了,至少有百余名金人騎兵在這瞬間趕到了他們身邊,因為這兩人身上穿著的明顯是將甲,金人千夫長抬起手,在他下令之后,金人騎兵們立刻開弓射殺了那兩個將軍身邊的親隨。
那名千夫長則是翻身下馬,提刀走到那兩個敢怒不敢言的常勝軍將領面前,揚起刀刃對準那個中箭落馬的年輕人,用含糊的遼話問道:“你是誰?”
“我叫劉陵。”那年輕人冰冷的回答道,勉強站起身后喘了口氣,指著旁邊的將軍,“我就是完顏宗望想要的人,他是我副將,你們放了他,我就活著跟你們回去。”
千夫長點點頭,然后揚起刀柄狠狠兩下砸暈了他,在他身邊,越來越多的金人士卒圍攏過來。千夫長沉吟片刻,看著旁邊那個常勝軍將軍。
“他說的不對,你,才是那個劉陵。”
對方臉色微變,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