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來無白丁
- 在北宋末年做藩鎮
- 韓頹
- 4226字
- 2023-11-22 20:31:02
“你去見那位趙相公了?”
“他可不是什么相公,”劉陵輕笑一聲,摟著晚娘,耐心道:“這相公啊,要么是稱呼宰輔一類的高官,要么,就是一般官員被流放到嶺南后,當地人往往稱他們為相公。
趙良嗣不上不下,你哪怕是要問候他,直接說拜見大夫即可。”
“這么多規矩?”
晚娘聽的皺起蛾眉,道:“那你去朝中,可得處處仔細啊,那兒規矩說不得更多。”
劉陵摩挲著她的手,一陣沉默,晚娘在他懷里側過頭,嘟囔道:
“一定要去嗎?”
“天子要見我,我也想借著這個由頭加官進爵。”
“官再大,又能做到什么地步?最好也不過是戲文里說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頭頂上還得頂著一個,給人家當奴才。”
晚娘還是小家子心性,想著和劉陵好好過日子,所以不理解丈夫為什么如此熱衷做官。
“我官能大到什么地步?”劉陵輕笑一聲,思緒被妻子的話勾起。
如今已是宣和五年,離史上著名的“靖康之恥”的發生時間,最多也不過還有三年時間;
到時候山河破碎,無論身份尊貴卑賤,所有人的命運,都會如同風中野草一般無力。
只是他想的也并非逆著歷史大勢拯救大宋,而是......
劉陵思緒一斷,注意到妻子已經依偎在自己懷里睡著了。
他低頭碰了碰晚娘的額頭,笑道:“大到讓周圍人看到你也得跪。”
晚娘呼吸平穩,因為睡在劉陵懷中,臉上有一絲安心的淡淡笑意。
晚風嗚咽著吹過營地,火光搖曳,清晨仿佛轉瞬即至,只有營帳表層的露水,仿佛還在回味昨夜與風聲的繾綣。
度過白溝河,到了雄州境內,要從北往南一路橫穿整個河北路,最后還得渡過黃河;自熙寧六年起,河北路被分為東西兩路,相應的,是更加繁瑣的官職。
劉陵一路被人當珍稀動物似的指指點點,沿途各州地的官吏們,大多以能和他喝一杯酒為榮,倒也沒不開眼的人跳出來挑釁;
大宋的武官們,身居高位的,見到他熱情相待,稱兄道弟,地位低的,就站在人群后面,臉上帶著卑微的笑容,眼里有濃濃的羨慕。
這位可是陛下點名要見到的年輕將軍。
聽說還射殺了遼人太后,
不錯,
稀罕啊。
站在一路咆哮向前的黃河北岸,水面冰冷的風撲面而來,仿佛那宋人所沒有的豪氣,都被聚集在這兒。他穿著一襲黑衣,面前是幾艘大船。
這是接他們渡河的船只。
“劉將軍,你常年在北地,沒見過這般大的船吧?”
趙良嗣笑著走到他身旁,嘆息一聲:“本官先前其實也是北人,不過承蒙官家寵信,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劉將軍,你現在看見的是大船,以后看見的東西會更多,要...保持平常心。”
“呵呵。”
劉陵點點頭,臉上出現一絲恭敬的笑容,表示自己在聽。
看著頗有些油鹽不進意味的劉陵,趙良嗣心里嘖了一聲,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出身,他想刻意表示親近,好拉攏劉陵,奈何這小子不僅不開竅,說話也總是把話頭堵死。
他偶爾也會懷疑劉陵是不是故意的,但每次想起來劉陵娶了個平民女人做老婆,這次入京甚至還把她帶了過來,當即就在心里給劉陵打上了愚蠢至極的標簽。
呵,匹夫。
“本官還有事情要忙,先走一步了。”
“末將,恭送趙大夫。”
“他對你可是熱切的很啊。”趙良嗣才走,一個聲音就在劉陵身側響起。
“趙良嗣不過是個遼人,眼見是有的,不過情商太低。”
“何謂...情商?”
劉陵轉過身,對著郭藥師躬身施禮,“見過郭公。”
“得了,整日和我這般客氣。”
郭藥師拍拍他肩膀,直接伸手過來,勾住劉陵的肩膀,笑道:“那一晚就與你說過,以后你我便是兄弟。”
朝廷似乎有意重用劉陵,郭藥師那一晚和劉陵談了談,態度也變得更好,但劉陵覺得,自己從郭藥師一手提拔起來的軍將,直接成為朝廷那兒看重的“人才”,算是實現了階級跨越。
郭藥師心里未必沒有其他心思。
朝廷這兒,也有可能將他當成分化常勝軍的手段之一。
郭藥師和他勾肩搭背地走了一會兒,再度問道:“何謂情商?”
“就是一個人為人處世的方法,也可以量化為數目,情商數目越高的,相處起來,自然也就越讓人喜歡。”
“那我的情商如何?”
“郭公的情商,有如高山流水,又如春風拂面,待人接物一團和氣,又不失大帥風范,末將對于郭公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若非郭公,這大宋北疆如何能有太平......”
郭藥師深吸一口氣,雖說夸張,但劉陵言語里面的討好,當真是能清楚感覺到。
而且讓他心里微微一動的是,劉陵方才對趙良嗣分明不假辭色,而現在卻肯放低態度討好自己,這其中分別,才是最讓他舒心的。
終究是自己提拔上來的,還算有良心。
“哼!”
旁邊當即傳來冷笑之聲,一個在岸邊站崗的年輕兵卒冷冷瞥了他們一眼,臉上那絲譏諷極其清晰。
郭藥師挑起眉頭,冷笑道:“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在這出聲?”
“來啊,把這沒規矩的東西給我拖下去掌嘴!”
“諾!”
“郭公消消氣,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
劉陵連哄帶勸,把郭藥師先勸上了船,后者罵了一句“這賊配軍情商著實低”,這才邁步上船。
正準備喊晚娘她們上船,旁邊,幾名宋兵已經壓著那年輕兵卒跪下,劉陵走過他面前時,不經意和他又對視了一眼。
對方的眼里,那股子悲憤和不甘的意味,幾乎要流淌出來,仿佛劉陵是他殺父仇人一般。
劉陵停住腳步,示意旁邊幾個兵卒停手,他在對方面前蹲下,指著自己:“你不認識我?”
沿途的文官武將,無論地位高低,看見他的時候都是笑臉相迎,路上隨性護送的那些兵卒,知道劉陵脾氣溫和,也樂意和他相處。
“俺認識,你是射殺了遼人太后的劉將軍。”
“那我跟你沒仇吧?”
年輕兵卒一怔,再度搖頭。
“嘿,”劉陵笑起來,看對方臉蛋白凈,覺得好玩,又伸手捏了捏,這下子,年輕兵卒徹底忍不住委屈,深吸一口氣,眼里,有委屈和憤怒。
“俺是去征遼的兵。”
一句話,就足以解釋很多復雜的情緒。
朝廷不少人或許不清楚這次“收復燕京”的具體細節,但真正到前線的將士,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劉陵吹捧郭藥師那句“若非郭公,這大宋北疆不得太平”的話,大概也是觸碰到了他心里的敏感,可極度憤怒之下,他也只敢冷笑一聲。
“罷了,都散開。”
劉陵嘆了口氣,喝散周圍的兵卒,將對方從地上攙扶起來,伸手替他拍拍灰塵。
“既然你從前線僥幸逃命回來,那就好好活著,也就是今天碰見了我,要是其他人,你得生受著這頓巴掌。”
“將軍!”
不遠處有人急匆匆跑來,是個軍中小校,這幾日率軍跟隨入朝覲見的隊伍,和劉陵也算點頭之交。
對方到了跟前,賠笑道:“這小子一向粗莽,不知道什么事得罪了您老,他腦子就是一根筋死犟,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
等明日,他就要回家中守孝了,您看在這份上,高抬貴手.....”
“放心,我也沒要怎么他。”
劉陵對他拱拱手,笑道:“多謝這一路上的照拂,秦兄弟,以后來涿州,我做東,咱們好好喝一盅。”
“還有你,”劉陵捏捏那個年輕兵卒的肩膀,“長得很壯實嘛,守孝結束了,要真想報效國家,也可來我涿州,我罩著你。”
“走了。”
“恭送將軍。”
劉陵去喊來晚娘和劉婉,帶著她們登船。
秦校尉看他走了,才對著年輕兵卒的頭來了個爆栗,咬牙切齒道:
“岳飛,你又給我惹事!”
......
來開封府這一路上很是乏悶,也沒碰見什么名臣名人,劉陵現在碰到的最大的人物,也就是面前的郭藥師,和那位趙良嗣趙大夫。
入京的前一天,他們還被告知要在城外的驛館歇息一晚,第二日入城前還得沐浴焚香,因為當天就得見官家。
“嘩啦啦......”
清冽的溫水被捧起,一股股落在劉陵肩頭,晚娘撫摸著他的肌肉,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意味。
劉陵無奈道:“趕緊幫我搓搓后面,水都要涼了。”
“大郎,你的身子好壯。”
“要在這里試試嗎?”
晚娘咬著嘴唇,沒被這話嚇到,從而露出大宋小娘子獨有的那種嬌滴滴姿態,更何況她是奚人,眼里反倒是躍躍欲試;劉陵連忙咳嗽兩聲,提醒道:“天冷,你別著涼了。”
“劉將軍!”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晚娘慌忙把已經脫下一半的衣裳重新披起,婢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劉將軍,有人想要見您。”
“這大晚上的,誰啊?”
“那人自稱是童相公手下。”
劉陵沉默片刻,回答道:“請他去后堂稍等,我過會便來。”
“是。”
婢女離開后,劉陵喃喃自語道:“童貫的人,這么晚來找我作甚?”
“童貫是宋人的官職嗎?”
晚娘所掌握漢話的詞匯量,也只能支撐她和劉陵日常交流,見丈夫神色遲疑,還以為童貫是宋人官職的名字。
“他是大官,不是官名,現在無論官家還是朝廷,都真以為是他收復了燕京等地。”
晚娘拿著干凈白布替他擦拭著身體,又服侍劉陵穿上衣服,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問道:“那咱們帶來的財貨,要不要給這人送點?”
“用不著,那人這么晚來,行跡又鬼鬼祟祟,沒準不是我有求于他,而是他有求于我呢。”
后堂內,劉陵著一聲白色錦袍,推開門緩步踏入,里面有兩個年輕男子端坐在椅子上,見劉陵進來,都站起身,忍不住贊嘆道:“劉將軍英姿勃發,頗有儒將之風,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令我等好生驚嘆。”
“聽說二位是童相公派來的人?”
劉陵打量著他們,尤其是在下把和喉結的位置停頓片刻。
不是太監。
“夜深,我已經困了,二位若是什么事,或者說,童相公有什么吩咐,還請直說吧。”
聽到他說話如此直接,其中一人眉頭微皺,覺得冒犯,另一人卻是咳嗽一聲,笑道:“將軍果然是個直爽人,是這樣的,將軍到時候面見陛下,
可否多說幾句話?”
“......呵呵,說什么?”
劉陵心里都驚了,心想這種話你真敢直說啊?
“我家相公呢,手底下有個親近的人,平日里也是想要報效國家的,前次征遼,也跟著去了;只不過時運不濟,混雜在了潰卒里......”
“聽說劉將軍當日在燕京城的時候,不僅射殺了遼人太后,還帶出了數百同袍,陛下到時候問起,能否請將軍順帶著提這么一嘴......呵呵,將軍放心,咱們不會虧待您的。”
“你是想,讓陛下問我話的時候,我要順帶著提一嘴他?”
“是,那就再好不過了。”
兩人還以為劉陵同意了,當即大喜,又道:“我家相公奉送明珠十顆,美婢五對,珍玩古董之物一車,另外還有一萬貫開口錢,到時候直接遣人送到涿州......”
咚咚咚!
正說這話,房門再度被人敲響。
兩人皺眉看去,都閉上嘴,劉陵心里發笑,喊道:“誰啊?我和二位官人在此有事要談,怎的又來打擾?”
“將軍......”
婢女的聲音再度傳來。
“又來了一個人要見您,自稱是梁相公派來的人。”
“莫非是梁師成么?”
在座的二人吃驚道,他們對視一眼,站起身急切道:“劉將軍,此處可有藏身的地方?或者你先將來人打發了去。”
“也行啊,二位稍待,我去去便回。”
......
三更天的時候,劉陵打著哈欠推開房門,摸黑走到了床上,晚娘模模糊糊地哼了一聲,問道:“怎的這般晚才回來?我都替你重燒了好幾遍水。”
“都是來請我幫忙說話的。”
劉陵苦笑一聲,道:“童貫送來了十個美婢......”
晚娘立刻摸黑坐起身,黑暗里,一雙眼睛分外明亮。
“不準要!”
“...還有明珠十顆。”
晚娘猶豫了一會兒,緩緩道:“也不是不行...”
“放心吧,一個都沒要,都被我打發回去了。”
“那你豈不是要把他們全都得罪了?”
“我明日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