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對人到中年的羅軍來說,情緒快達到了崩潰的邊緣。去年秋天,父親病故。今年春天,母親也因病離世。
不到半年時間,父母雙雙離開,讓羅軍壓抑得透不過氣來,心情一直很不好,幾個月過去了,一直郁郁寡歡,從逝去父母的陰影里走不出來。
看到羅軍這般情形,擔心他出事,作為學生時代的“三混混”,現實生活中關系很近的“鐵三角”,我和楊峰決定幫他做做思想工作。
按照指定的時間地點,在一家茶室里,三個人都準時赴約。由于關系太近,彼此省去了一切不必要的寒喧和客套。
沒等我和阿峰開口,羅軍直接感嘆:“這段時間,我一直深思三句話,以前不覺得,現在幾乎成了我腦袋里的圣經......”
我和阿峰對視一眼,沒有說話,彼此都知道,封閉了這么久,羅軍太需要傾述了,兩人都輕輕點點頭,專注地望向他,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第一句話:父母,是擋在我們和死神面前的一堵墻,讓你看不到死神;父母走了,表示這堵墻塌了,你將和死神面對面較量。”
“第二句話: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第三句話:棺材頭頂三聲響,方知自己是亡靈......”
羅軍時而看向我們,時而又望向窗外,既像是對我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第一句和第二句聽說過,比較好懂,這第三句話,很少聽人說過,有點難懂,你幫忙解釋哈?”楊峰望著羅軍,真誠問道。
“是的,阿峰的問題,也是我正想問的問題”我隨聲附和。
“你們倆算有福,現在四五十歲了,父母依然還健在,對這句話理解不了很正常,我跟你們說說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情景吧!”羅軍紅著眼睛說。
“我的父親是在去年秋天去世的,感謝兩位兄弟前來吊唁,你倆到過現場,你倆知道。”
“作為孝子,整個葬禮環節,讓我感受最深的,就是閉殮的時候,閉殮就把棺材蓋子最后封蓋,并用釘卯徹底釘死的程序。”
“這個環節,一般是在大葬夜晚上鬧喪時進行的,程序是先由孝男、孝女逐一瞻仰死者遺容,并檢查棺材內應放置的物品是否齊全,最后是至親輪流瞻仰。”
“為人子女,這是最后一次目睹親人的遺容,標志著這個世界上最疼愛自己的人,從此以后,將陰陽相隔,永不見面。想到這些,怎能不叫人淚水漣漣,號哭震天,肝腸寸斷......”
說到這里,羅軍早已眼圈發紅,聲音哽咽,面容悲傷,嘴唇微抖,淚水打轉。
看到此情景,我和阿峰忙著一邊遞給他紙巾,一邊拍了拍他肩膀,既算是安慰,也是給他友情的力量,叫他堅強些。
羅軍接過紙巾,抬起手,用紙巾迅速堵住了眼窩里即將流出的淚水。
然后,他咧開嘴不自然的笑了笑,搖了搖頭,朝著我和阿峰擺擺手,想說點什么,但哽咽聲使他什么都沒說出口,最后只見他雙手捂臉,牙齒使勁地咬著下巴,雙肩不停地顫抖著,嘴里不斷發出“嗚嗚嗚”的痛哭聲......
看得出,他在狠命地憋著自己的情緒。
“要哭就哭出聲,別老是這么憋著,這沒有什么丟人的,我們倆兄弟陪你......”
男人之間,簡單地幾句話,讓人充滿力量。
時間是世間最好的良藥,大概是有點哭累了,沒過多久,羅軍的痛哭聲漸漸低沉了下去,雙肩也停止了激烈地顫抖。
“老羅,沒事吧?餓了沒?可以叫飯了嗎?”為了打破僵局,我邊說邊拍了拍羅軍的肩膀。
“沒事......哎呀......媽的,不知怎么回事,年輕時跟別人打架,背上被剁兩刀,卵事沒有,不曾哼一聲!現在倒好,人到中年,一提父母,就忍不住像個娘們兒似的......唉!”
羅軍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臉脥,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自我解嘲地說道。
“父母含辛茹苦地將我們拉扯大不容易,父母是所有人的軟肋,理解理解,很正常,很正常!”阿峰和我忙打著圓場。
“感謝兩位兄弟的陪伴,現在好多了,我繼續講吧!”稍微調整好情緒后,羅軍繼續講述。
“瞻仰遺容環節過后,接下來就是蓋棺,釘好棺木后,需要用骨膠這類粘性很強的東西,把棺材縫隙涂抹好,以免空氣、水分、蟲蟻等進去破壞遺體。”
“這一切搞完后,重點來了......道士先生拿來事先準備好的秤砣,對著剛蓋好的棺材蓋頂,哐、哐、哐連砸三下!”
“就在我為這一行動驚愕不已的時候,道士們的孝歌響起:“棺材頭頂三聲響啊......方知自己是亡靈哎......”
“言外之意,提醒逝者,已經不在人世,不屬于人間,應該去自己該去的地方了,而不是留戀著不走。”
“精準的詞匯,配上農村孝歌特有的哀傷小調,讓亡人聽了心安,引導他去到另一個世界,讓活人聽了淚崩,陰陽兩相隔,生者要堅強......”
說到這里,不知不覺間,三人對望了一眼,剛調整好情緒的羅軍,又忍不住淚流滿面。
這一次,我和阿峰都沒有相勸,各自深吸一口氣,用手使勁擦著眼睛,互相尷尬謊稱:眼睛進灰塵了......
瞬間各自站起,一個溜進廁所,一個走到角落,拿出手機,拔打標注著老爹老娘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