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滿達就住在正良家隔壁，當年蓋房子為了省材料，倆家還共用了一面墻。他是達斡爾族，歷史中契丹人的后代。達斡爾族人從形成了一個固定的部落之時就堅守著“無水不居，無水不遷”的生存哲學。而據說滿達的父親更是在一次偶然的溺水被救的經歷之后與水神建立了某種連接，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接骨正骨等醫術，偶爾也顯出一些召回或者預知一類的能力，成了部落里很有威望的“雅得根”（薩滿）。

滿達曾經說過自己是二十二歲在江邊飲馬的時候有了感應。“當時只覺得好好的江面突然從四面八方地拱起來往我臉上涌，給我嚇的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但回過神來再一看，馬仍然好好的站在那，江面上連一絲風都沒有......”

那之后不久，滿達通過了父親和另外一個部落的“雅得根”的“出麻”測試，從父親手里接過了一個裝著水神木偶的藍布袋子和一面用大馬哈魚皮做的神鼓，成了部落新一代的接骨醫。

按理說，一個部落在同一時間里往往只會出現一個薩滿。如果是上一代薩滿的家人被神靈選中，那么不久之后這位老薩滿就會漸漸丟失掉所習得的能力。又或者在上一代薩滿死去之后的一年或者幾年才會有那么一個后生冒出來，得到每個氏族自己供奉的家神的力量，或得到另外一些自然神的神啟。

如果一個部落同時出現兩個薩滿，兩個人的力量還不是由同一個神降下的，在先輩傳下來的故事里，這是部落要遭遇大災難的預兆。可能是他們的欲望太不加節制，竟然需要兩個薩滿來限制，也可能是要面對的災難太過巨大，得需要兩個薩滿才能勉力抵抗。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有一天半夜突然驚坐起來，閉著眼大聲喊了句“羊都在南坡雪窩子里！”就又倒頭睡下了，反而給家人嚇出了一身白毛汗。第二天因為刮沙風，族里一起趕出去的羊收回來的時候竟然少了幾只。趕羊出去的就是這姑娘的父親，他焦頭爛額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女兒那句夢話，后來也的確在那附近找到了走散了的那幾只羊。

滿達信奉“巴彥巴爾肯”，也就是水神，而這姑娘的力量貌似來自“白納查”，就是山神。山神水神突然同時降臨在這個小小的部族里，這讓大家有些無所適從。而隨著這個女孩的能力越來越清晰，大家也好像感覺到了族里的“事故”開始變多了——什么摔斷了腿，走丟了馬，大面積的腹瀉，更頻繁刮起的“白毛風”，甚至連樹上的烏鴉數量都在增加，人們不得不聯想到這是祖先恐怖預言實現的前奏。

二十六歲，滿達聽從了整個氏族中最年老的族長的建議，帶著自己的一家七口沿著江水遷徙到了下游的漢人聚集地。那是他前幾年嫁出來的表姐所在的村子，就這樣做成了張正良家的鄰居，平時就做些打漁和赤腳醫生的活計。

張正良一個晚上都在給老婆描述著這位身材粗壯結實，冬天總裹著一件灰貂毛坎肩來他家找正良爹喝酒侃大山的紅鼻子老頭的過往經歷和幾次他親眼見到的神通。這樣一個有能耐的人還不能給他指條明路么？正良直覺得后悔現在才想起來他老滿達叔不僅僅是個接骨醫生。

“明天早上咱就去滿達叔家問問，他現在輕易不搞這些，但他侄兒他不能不管，那么多酒能是白喝的么？”正良打著哈氣，對早已經輕輕打起了鼾的老婆斷斷續續地說。

第二天一大早，正良就帶著葉爽拎著兩斤小燒推開了滿達叔家的大門。滿達正坐在堂屋地上的小馬扎上補著漁網。葉爽是第一次走到屋子里面來，忍不住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尤其是那炕墻上兩個釘子勾著的藍布兜子和魚皮鼓久久勾住了葉爽的注意力，這兩樣東西掛在滿達叔身后，好像的確讓這個總夸自己炒雞蛋做的好吃的老酒鬼看著有點不一樣了。

“你爹也不提，我也不能上趕著管這事情嘛！再說我也好久不看事情，心里沒底，也怕給你耽誤了。今天既然來了，你滿達叔我不能干看著，咱給你試試！多條路嘛總比少條路強你說是吧！”

正良被派去江邊找石頭。滿達叔要他從堤上的臺階下去，光腳沿著岸邊往東走，什么時候覺得想停下了，就原地往下摸，看能不能在周圍摸到石頭。摸到了就帶回來，摸不到就繼續往東走。滿達叔說這叫問石，他的“巴彥巴爾肯”會送給正良一個答案。而葉爽則被滿達叔的女兒赫柳邀請到了偏屋，和她一起坐炕上理會兒毛線，等著正良帶著石頭回來。

這邊正良一路小跑來到了江邊，他迫切地想要摸到個答案，于是幾下就褪去了鞋襪，下了江。往東走了十幾步，正良感覺腦子里有聲音說：“就這兒了！”所以他停下來，先是往岸上看了看附近有沒有裸露在外的石頭，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往水里摸。

“沒有！”正良心里一哆嗦，趕緊又往更深的水里探。“還是沒有！”正良腳底下一圈的水域都被攪的渾濁了起來，但他除了摸到一塊兒已經碎了的蛤喇殼以外毫無收獲。

“我張正良這輩子做不成爹了？”正良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竄到了腦子里，砰砰震的耳膜一鼓一鼓的疼。

他攤著兩手的粘泥又原地轉了一圈，目光所及還是什么也也沒有！

“再往前走！”又是那個聲音在腦袋里跟他說話。正良來不及想這個聲音到底是神的還是自己的，他又趕緊向著東邊淌過去。

足足停了三次，正良才從腳邊上的淤泥里探到了一些堅硬。他趕緊彎腰去摸，“沒錯了，這次肯定是塊石頭！”正良長吁了一口氣，緊扣著那塊有些滑溜溜的物體離開了水面。

是塊還沒手心大的橙黃色的石頭。表面很光滑，只有一些小小的氣孔零星排布著，石頭還帶著個小拐彎，勉強看著有點像是數字“7”。

“帶把的嗎？帶把的吧！哈哈！”正良一下子就把他那緊緊皺著的臉展平了，把仔細端詳了一番的石頭在水里又涮了涮，就趕緊提溜著上鞋子往家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