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帕英凝視著沙塵在自己腳下流過。在陶鋼的靴子阻擋下四散成飄揚的塵霾。

世界如此單調。休·帕英曾經于群星之中游弋數十年，深入過最黑暗的深空。但即便在那些星炬無法照耀的黑暗中，宇宙仍有變化。永不散去的黑夜中仍然有明滅的星光，群星依然會依照規律旋轉。生命依然會在黑暗中掙扎留存，無論好壞。事實上，他喜歡呆在那里，黑暗是變節者與異形的溫床。在那遠離帝皇之光的安靜角落中，齷齪者與卑劣者狼狽為奸，謀劃著顛覆人類的妄想與企圖。而他們——他們是黑色圣堂，他們是帝皇的天使與使者，他們會照亮一切黑暗的角落。休·帕英熱愛這樣的使命，當他行于黑暗深空之間時，群星似乎都為他的光明所照亮。

但在這里，一切卻如此單調。比深空更加沉默，比巖石更加死寂。抬起目光，所見之處唯有流沙，千萬噸的流沙在這個世界之上翻卷，如同水流般在巖石之上奔涌，填平高山和深峽，抹消裂谷和丘陵。最后，目力所見只有平坦的沙海，一望無際，直至天穹。

他向前邁步，鐵靴深深陷入流沙之中。休·帕英摘下頭盔，吸入這個世界污濁的空氣。

在這樣的死亡世界中，何來值得征服的異端和叛徒？他不知道，自然的偉力早已主宰了巢都高墻之外的世界，沙海之下暗藏著足以吞沒泰坦的暗坑和裂谷。卡魯日說的沒有錯，在此行軍困難重重，更不用說在此尋找一把千年前的遺物。

但是帝皇給出了祂的意志，帝皇呼喚他們找回千年前遺落的榮譽。那么那把黑劍必定在此，必定隱藏在這片沙海中的某個地方。

他將那一口污濁的空氣吐出來，再次深呼吸。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沙塵微粒，足以令凡人染上塵肺等幾十種疾病。但他是阿斯塔特，他是帝皇意志的具現，他無所畏懼。

帝皇賜予了我力量，而我必將找回失落的榮光。休·帕英暗想，我必將執行帝皇的意志。

他戴上頭盔，打開聯絡頻道。

“卡魯日。”他向著通訊鏈路發出呼叫，“情況匯報。”

“沿著（212.385）方向前進三公里，然后轉向坐標（-1433.725）。”卡魯日的聲音自頭盔的通訊鏈接中傳來，背景吵吵嚷嚷。他應該還在艦橋上，負責著與圣莫瑞甘巢都殘留高層的交流。

準確的說，理論上，索拉爾艦長負責重建圣莫瑞甘的秩序，抽調出艦隊所需的資源。但卡魯日總是會奪取每一項政務。

休·帕英聽著卡魯日那里吵吵嚷嚷，向他指示完方向之后，政客又回到了浩繁如海的政務之中。女艦長索拉爾在通訊的背景音里大喊大叫，似乎正在竭力罵著什么人。

“我知道我們要去哪。”休·帕英說，“我需要更詳細的信息。”

沒有回應，卡魯日低聲清點著圣莫瑞甘環軌艦隊的資源。似乎沉浸其中。

“你們已經得到了足夠的信息。”過了好一會兒，通訊頻道再次傳來卡魯日的聲音，“照著指引走就好。”

“我們需要更多。”休·帕英說，“方位，地形，坐標。我需要知道我們為什么要這么走，而不是往哪里走。”

另一頭沉默了很久，只剩下各種紙張翻卷的雜音，似乎卡魯日在尋找著具體的資料。幾分鐘后，他的聲音再次從另一頭傳來。

“你們現在位于卡西摩山脈，姆巴高峰的頂端。”卡魯日說道，“我為你們規劃了沿著山巔和山脊向前的道路。如果你們按照指引前行，前出三公里，將會進入洛里峽谷。”卡魯日頓了一下，“這也是我命令你們轉向的原因。”

“我沒看見任何一座山脈與裂谷。”休·帕英答道，他四下張望，所見的只有平坦的沙海。

“我正在用一千年前的世界地圖給你們指路。”卡魯日的話語中帶著一些惱火，“一千年的時間能改變很多，但是地形不會產生過大的改變，就算沙海已經淹沒了一切，你們依然可以按照那時候的地圖前行——但是要換一下思路，盡量走在地勢高的地方，這樣，如果你們沉進沙海中，或許還有救。”

他頓了頓。

“至少還能回收基因種子。”

“十分感謝你的提醒。”休·帕英語氣不善，“那么，我們現在在往哪里去？一千年前的某個遺跡？伯里斯元帥與惡魔交戰的古戰場？”

“不，你們要尋找的并非一千年前的遺跡。”卡魯日深吸一口氣，“或許你們會好奇，圣莫瑞甘這樣一個死亡世界為何會成為國教和凡人聚集的圣地。”

“嗯。”

“圣莫瑞甘曾經是國教的圣人。”卡魯日說道，“或者說，他被追封為國教圣人。”

“沒有什么追封不追封。”休·帕英低吼道，“圣人就是圣人，他們因帝皇的目光而封圣，并不需要國教的認可。”

卡魯日看起來想要爭辯，但他最后還是順從了。

“是的，你說的沒錯，圣人。”卡魯日承認道，“圣莫瑞甘出生于997年前，出生于那場主宰這顆星球的戰爭之后。在那一場戰爭之中，伯里斯遠征軍于此全軍覆沒，而他們的生命換來了惡魔亞德米勒的放逐。”

“根據記載，在那場遠征結束后的幾年里。審判庭曾經一度試圖下達滅絕令。”卡魯日說，“惡魔受到了放逐，但是它帶來的腐蝕揮之不去。在那段時間里，惡魔的漆黑之雨自半空落下。巖石粉碎，土地流逝，瘟疫在人群間流行，作物枯死。亞空間臟污的觸須伸向世間萬物，掀起經久不息的沙暴。”

“我看的出來，幾乎沒有生物能夠在這樣的一個星球生存。”休·帕英說。

“除了我們。”卡魯日說，“在祂的注視下，人類的勇氣和意志可以征服一切，我們當然可以在此定居，那個時候，審判庭需要的只是一個理由，說服他們這個星球值得挽救。而那位圣人說服了一切。”

休·帕英一言不發。他在連天的沙塵中前行，面容嚴肅。聆聽一位圣人的事跡永遠是肅穆之舉，不得有任何輕忽。

“她凈化了腐蝕。”卡魯日說，“黑雨漫天而下，而那女孩穿行世間，所到之處，污濁消餌，落雨停息。混沌的爪牙在她身前潰退。就仿佛……”

“就仿佛祂親臨于世。”

“就仿佛祂親臨于世。”卡魯日莊重地重復兄弟的言語，“圣莫瑞甘花費了一百年的時間清洗世間的污濁，她為此獻出了她的信仰和生命。當她踏遍這顆星球最后一片土地后，圣人長眠。她的遺體被埋葬在拿非利峰，那是卡西摩山脈的主峰，也是星球上最高之處。那也是你們的目標。”

“所以我們的目標還是一個一千年前的遺跡。”

“不，不是。”卡魯日說道，“兄弟，你還記得阿塔蘭提嗎？”

“那顆全是海洋的星球？”休·帕英說道，“我當然記得，和這里一樣無趣。”

“在阿塔蘭提，當地的土著生活在為數不多的浮島上，以高橋彼此相連。”卡魯日說，“而在這里，一切類似，曾經的山峰成為沙塵中的浮島，而浮島與浮島彼此依靠甬道相連。”他說，“你們需要的，是找到距離圣莫瑞甘墓最近的一處浮島。在我們到來這切，這處墓葬是一個國教圣地，由一直被稱作‘圣墓守衛’的凡人軍隊所駐守，如果不出意外，他們還在那里。”

“或許你能直接讓我們落到一座浮島，然后沿路前往目標。”帕英說道，“而不是讓我們在這片沙海里硬找。”

“我會注意的。”卡魯日厭煩地說，“但或許，你記得我們摧毀了圣莫瑞甘的統治機構，巢都和城外飛地現在毫無通訊。我正在盡力修復這個問題，不出意外的話，全面通訊將在八小時內恢復。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不，暫時沒有。”休·帕英在說話間抬頭，他看見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幾個稀稀落落的人影，他向著身邊的十字軍戰士點頭示意，小隊快速地散開，爆彈槍上膛，手持重爆彈的戰士拖在最后，槍口穩定地指向前方。“我看見了凡人，在這里可不太尋常，讓我們祈禱這群人就是我們要找的圣墓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