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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迷失者與受救贖者(二十三)

法蒂瑪在一周之后回到了第七十二層。在費伯格區底層的布爾津廣場,她付錢搭上了一輛缺少牌照的,偷運軍火和刀劍的卡車。她坐在干冷的車廂里,身旁是成捆的自動槍和戰斧——樸素的,沒有分解力場的鋼鐵武器。她本該在三天之內就抵達目標。但這趟旅途卻出了岔子:他們的卡車在經過第六十五號大道時被帝國法警攔下。法蒂瑪在車子進入法警的臨時哨卡之前一公里處便跳了車,但是那些和她一起的走私軍火就沒有跳車逃跑的意識和腦子了。她躲在大道護欄外的陰影里,看著法警打開貨艙,收繳危險品,將司機押到路旁槍決。

法蒂瑪不得不獨自前進,她試著再搭一輛車,但很快意識到這沒有意義:帝國法警在環巢都的大道上設下了密集的哨卡,就連城區主干道的關鍵路口也不例外。法蒂瑪躲在視線之外看著哨卡外人來人往,法警在人們穿行的同時握緊槍身,緊張的氛圍在空氣中蔓延,所有人都面色肅穆,所有人都帶著恐懼。

有什么事情要發生,法蒂瑪想。有什么嚴重的事情要發生了。

一周后,她終于找到了柯洛。法蒂瑪在第七十二層輾轉了一天半,她去了庇護所,但是庇護所無人料理,于是她又到了街區診所,然后又去到分區醫院,她在每一個地方都聽見柯洛曾經來過這里,又因為傷勢過重而繼續向著上一層的醫療設施轉移。法蒂瑪猜測可能有人照顧他,有人為他支付醫藥費,帶著他不斷轉院。

她最后在層級的公立醫院里找到了柯洛。一間政府的醫院,專為了分區和街道的官員而設置。在她踏進重癥監護室的那會兒,一個街區之外的教堂正在高唱著挽歌,法蒂瑪聽過這些挽歌,準確的說,唱的比本地的那些教士好得多,但她很害怕,她記得那首挽歌的結尾,大鐘轟響,泰拉大鐘轟鳴的錄音,傳說中,每一次泰拉大鐘的響起,都昭示著一位神皇忠仆的靈魂回歸王座之側。

沒來由的,她不想聽到那聲鐘響,不想聽到泰拉上空對帝皇忠仆的哀悼。

在重癥監護室,她看見了躺在床上,支離破碎的男人,還有坐在床邊的老嫗。這讓法蒂瑪有些驚訝,她一直覺得這個人會是個年輕人,柯洛的兄弟,或者表親。但她沒有想到那會是個老人。他看起來不像是父母還健在的樣子啊。法蒂瑪在心里嘀咕。她看了看床上的人,柯洛看起來不太像一個人形了,層層疊疊的繃帶包裹著他的身子,讓他看起來像是電影里異端修道院懸掛的祭品。

她敲了敲門框,老嫗向著她招手,于是她走了進去。

“我是——”

老嫗再次招招手,示意她靠近,法蒂瑪猜測這個老人或許聽力不佳,于是她又湊近了些,在老嫗耳邊說話。

“我叫法蒂瑪。”她輕輕說,“我是柯洛的朋友。”

老嫗沒有看她,雙手杵著拐杖,目光怔怔望著前方。法蒂瑪聽見氣流穿過老嫗的喉間,她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那是在嘶啞地說話。

“我知道你是誰。”老嫗說,“你不是第一個來這里的人。這幾天總是有人來這里見他,都是那個庇護所的人。”

“我很抱歉。”法蒂瑪沒有否認,“他是個高尚的人,幫了我們很多。”

“他是一個蠢人。”老嫗說,“他把他的一生拿去幫助別人,但是從不去想那些人值不值得去幫。”

“我不是……”法蒂瑪下意識開口。她想維護自己,她從老嫗的話語中聽出了火藥味,這讓她本能的不安,但她的話被打斷了,那個老人緩緩扭頭看著她,那對衰老而疲憊的眸子茫然而空洞,沒有任何的力量。但法蒂瑪閉上了嘴,安靜的聽著老人往下說。

“你不是.....”她老人的目光沒有焦點,話語也是,她重復了一遍這幾個詞,大約是在考慮說些什么,然后,她慢慢的開口,說的確實完全不相干的事,“他在費伯格的學院里讀了十五年書。一開始他的父親不愿意送他去中巢,他說那不值得,即使他能在費伯格完成學業,在黑水之井,那些知識也沒有能用的地方。但我堅持送他過去,因為我知道他能。柯洛·拉姆塞一直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他很有主見,他的老師們也這么說,他在學院里贏得了一百二十一張獎狀,從來沒有人像他一樣——”

法蒂瑪無聲的復讀著剛剛聽見的名字,柯洛·拉姆塞,她想,拉姆塞,王座啊,我竟然才知道他姓什么。

“——從來沒有人像他一樣出色。”老人說,“他從學院畢業了,要去帝國衛隊當兵。我勸他——我懇求他,我求他留在巢都,他有學士學位,他可以當工程師、或者執行官、或者在政府里考個職位。他不聽,他有自己的主見。‘嗨,老媽,我就想出去走走。’他那時候說,‘世界很大,宇宙更大。’”

“我放他出去了,或許我也沒什么辦法。”老人說,“五年后他回來了,我想,這次他會學會怎么安定下來,去做他的工程師,或者其他職業。他有一打勛章,本地的政府很樂意在文書部門里給他一個虛職。但是他又拒絕了,他去了黑水之井的底層,回來開了旅館,后來又變成了庇護所。自掏腰包,為那些人提供吃住。”

“為了你這樣的人。”她說。法蒂瑪因為這句話里的刺抖了一下。

“我沒有冒犯過你。”法蒂瑪平靜地說,“也不是我讓他受傷的,事情發生時候,我在懺悔者環帶——”

“是,你沒有,當然。”老人尖銳地說,“理所應當,對不對?你沒有冒犯我,你也沒有傷害他。你只是住在他的旅館里,喝著免費的燉湯,那些燉湯是他當兵時拿命換的津貼買來的,但這沒什么。兇手捅了他三十二刀,廢掉了他的一只眼睛,那時候你在上城區,在懺悔者環帶,但這也沒什么。你不欠他什么,你也不需要他什么,你在上巢過著你自己的好日子。但是你還是來了,滿臉悲痛,好像他是你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沒——”

“他或許能當巢都的高級工程師,或許能成為區長和執政官,再不濟,他也可以繼續去當兵,在死在戰場上之前為帝國再贏下他媽的十二個獎章,但他都沒有,他選擇窩在底巢這個狗屎地方,在你們身上花掉每一個子兒。”老人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他給了你們他的一切!你,還有你的那些癮君子同伴們!你們還想從他這里要些什么!他被捅了三十二刀,他的內臟現在是一灘漿糊,他需要治療,他需要仿生心臟和消化系統。但是他什么也沒有,他只有那個該死的旅館,把那東西當掉的價格只夠給他買一個棺材!看看你們是怎么報答他的?你就這么走進來,兩手空空,說著‘這不是我干的’,說著‘我很抱歉’。好像你是我們花錢雇來的葬禮司儀。”

法蒂瑪好幾次想說話,但是詞匯在涌上喉嚨時破碎,又隨著口水一起咽回胃袋中。最后,她只是安靜的凝視著對方,老人笑著,鼻涕和眼淚在她充滿皺褶的臉上混雜。然后,這個老人站起身,顫抖的嘴里反復比著“我很抱歉”這句話的口型。

“我受夠了。”老人說,“我受夠了,去和他說話吧,說你想說的。我怎么想不重要,但你最好讓他覺得值得這么做。”

老人轉身,蹣跚的向外走去。在那個衰老瘦小的身影走出房間后,法蒂瑪在床位旁的椅子坐下。神皇啊,他看起來距離死不遠了。就著窗外的挽歌,柯洛看起來只是一團破碎的血肉,鮮血從層層疊疊的繃帶下滲出來,他的嘴露在外面,一道刀疤從嘴角延伸到鰓部。當柯洛開口說話時,法蒂瑪嚇得差點站起來。

“在出事以前,我和老媽斷交了十二年。”柯洛說,他的話語只是上下頜中流出的嘶啞氣流,但是法蒂瑪還是勉強聽出了詞句,“她一直希望我能去做更體面的工作,比如說工程師,或者當官。在我讀書那會兒,她會把我的獎狀全收起來,貼在墻上,沖著進門每一個客人炫耀。她經常說她兒子天生就是去上巢的料,是為了成為社會精英而生的。”

“那你覺得呢?”法蒂瑪說。她的手在床褥上摸索,找到了柯洛的手,那只手冷的讓她害怕。挽歌還在回蕩,她覺得可能快要結尾了。就在鐘聲響起的時候,她想,當泰拉的大鐘鳴響之時,忠于王座的靈魂將回歸祂的身側。

“我......不,后悔。”柯洛說,一字一句,“你知道星界軍和下巢教給我什么嗎?苦難,每一個地方都是苦難,這個銀河爛透了,它不需要多一個官僚或者技術崗位,但它需要一些做好事的人。”他冰冷的手握緊了,仿佛手指的主人尚且健康,“它需要一些希望。”

法蒂瑪沒有回答。

“你也需要一些希望。”柯洛說,“瞧,我知道你不屬于這里,盡管你不愿意說你的過去的經歷,但我看得出來,第一次見面就能看出來,你曾經是個戰斗修女,是嗎?”

“我以前是。”法蒂瑪說,“現在,我曾經的姐妹會叫我異端。”

“我不在乎。”柯洛說,“第一次見面時候,我把你留下來,因為你那時候看起來像一條——”

“不是你留我下來的。”法蒂瑪說,她想盡量活躍一下氣氛,至少能讓自己心里好受點,“是你的骰子把我留下來的,記得嗎?你當時說,如果當時那個骰子的點數比4大,我想去哪去哪。”

柯洛吃吃地笑了。

“是我把你留下來的。”他說,“那個骰子......那次的結果其實是5,但我騙你說是2。是我把你留下來的。”

法蒂瑪沒有回答,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哭了,淚水順著臉頰倏忽而下,快的來不及反應。握住她雙手的手攥緊了,柯洛繼續說話。

“永遠不要放棄希望。”他小聲說,“無論你經歷過什么,你犯過什么錯,沒有什么是不可治愈的。你的姐妹稱呼你為異端,但那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自己,是你的周圍,是那些人,那些活著的,掙扎的,忍受苦難的人,唯一重要的是,你是否相信......”

“你是否相信......”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了,挽歌走到了尾聲,法蒂瑪預感鐘聲即將響起。握著她雙手的手更緊了,她能從這只手中感受到這個男人往日的生命與力量:他的靈魂仿佛熊熊燃燒的烈焰。

“你是否相信......”柯洛小聲說,他最后的話語仿佛夢中的囈語,“你和他們有著同樣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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