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蒂瑪在車子的翻滾停下之后開始行動，她并沒有昏過去，戰斗修女的訓練讓她能夠承受雷鷹加速到第一宇宙速度的G值。但當汽車落地時候，她寧肯自己昏了過去。法蒂瑪推開擠壞的車門，向外爬出半個身子。她嘗試著想站起來，用雙手撐起上半身，但是胸口剛剛離開地面，又雙手一軟，落回原地。上一次吃飯時啃的甘塔根卷餅在胃袋里花樣游泳，法蒂瑪“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嘔吐物在腐殖質土壤中蔓延，她感到溫熱的嘔吐物滲入自己那件臟兮兮的大棉衣中，像是小便一樣。

她在原地躺了一會兒——盡量避開自己吐出來的東西。然后慢慢爬了起來。法警和執法官應該還在高處，起碼距離她幾十米。法蒂瑪盤算著，法警們可能以為她死了——她希望如此，但感覺可能性不大，但即使他們決意沖下來追她，也需要繞很長一段山路。她拖著還不利索的腳步去找自己的行李——主要是淀粉罐頭和鋪蓋，還有火柴和一桶钷素燃料，還有興奮劑，都是從黑水之井的層級偷的。情況不是很理想，汽車整個倒翻過來，后備箱被壓住了，法蒂瑪在后備箱折騰了半天，也只從縫隙里撈出了興奮劑、水、火柴和幾個變形的罐頭——火柴還灑了一地。當法蒂瑪彎腰撿起那些散落的火柴時候，她意識到法警地腳步和燈光越來越近了。

她憂愁地看了汽車和后備箱里的補給一眼。

好吧，情況非常不理想。

法蒂瑪只能動身離開。躲開法警的追擊，她再一次穿過山坡登上高處——有些地方她手腳并用，幾乎是在攀巖。這樣她就能在高點偷窺那群追獵罪犯的法警。當天晚上，腐根區的氣溫下降到了零度。審判官和法警們在河谷旁的空地上生火，他們點起爐子燉湯，聚集在溫暖的火光下鉆進睡袋。法蒂瑪躲在高處看著他們，啃著變形的罐頭，努力從扭曲的鐵皮里扣出淀粉糊糊。這種落差讓她氣的要命，于是她決定繼續前進，不僅能甩得那些人更遠一點，更重要的是動起來能讓自己稍微暖和些。她一直走到雙腳失去知覺了才停下，在密林和樹冠之間尋求一個躺下的地方。當她醒來時，法蒂瑪很沮喪地發現，法警們又一次出現在了她地視野之內。

她的雙腳痛得想截肢，但是法蒂瑪還是得繼續往前走。日復一日，沿著三條大河的河谷，通過觀察路過遺跡的標牌確認進度。林中的行走成為了噩夢：冰冷的空氣在樹林間不會凝聚為原野之上的狂風，但是會成為涌入袖子和褲腳中的冰塊。冰冷的微風繞著高聳入云的大樹和巖石，自巢都建起的一千年間，這些大樹成長到數十米的高度，幾乎相當于最高大的帝皇級泰坦。如果它們真的是泰坦就好了，法蒂瑪想，站在泰坦腳底下至少能享受到一點暖氣。最遭殃的是指頭，那些冷空氣一致的繞過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但是卻只有手指和腳趾被凍得生疼，她覺得自己可能感受不到指頭了，不對，還能感覺得到，在徹骨的寒冷中，鮮血不自主地向著手指頭聚集，大概是想要緩解那因失溫而感受到的痛苦，這讓她的指頭成為了充血、腫脹并且疼痛的累贅。我真想要一個暖手寶。法蒂瑪想，神皇啊，派個惡魔來誘惑我吧，要是有個惡魔愿意拿一個暖手寶來交換我的靈魂，沒準我就同意了。

她在一顆樹后面蹲下，把手塞進內衣里，這么做當然把自己凍得夠嗆，但是當她站起來時候，法蒂瑪又覺得手好多了，經過體溫的溫暖，手指沒那么疼痛欲裂了。她又覺得自己剛剛的祈禱太輕賤自己了，竟然為了一個暖手寶就出賣自己的靈魂！法蒂瑪想，她的靈魂應該更值錢一點，至少，不應該只是因為一個暖手寶就給送去當亞空間惡魔的餐桌上點心。

那如果加個睡袋呢？一個念頭在她心里冒出來，一個暖烘烘，內部加絨的睡袋——不，不行，至少得再給我一罐钷素，還有蟻牛罐頭——

我真想念我的補給。法蒂瑪氣呼呼地想，她落在車后備箱的補給。她的罐頭也要吃完了，本來就頂不住幾天。法蒂瑪本想尋思下林中有沒有什么能吃的東西——野菜，或者飛鳥，再不行蟲子也成啊。但是什么也沒有，連一只老鼠也沒有。王座在上，哪怕是黑水之井底層都會有老鼠呢。法蒂瑪覺得自己要瘋了，饑腸轆轆。她開始經常在山上偷窺法警營地，反正她的腳力也甩不掉他們。她看著那些法警鉆進暖烘烘的睡袋，在篝火的溫暖下值班，他們甚至還抱著暖手寶——暖手寶！法蒂瑪發現自己嫉妒的要死。她坐在干硬的石頭上，罵罵咧咧命運不公。明明是她在調查興奮劑——找到了137庇護所——明明只有她試圖阻止巢都里蔓延的瘋狂——更關鍵的是，明明那個法務部里的人根本不是她殺的，但現在，她只能縮在石頭上忍饑挨凍，而那些追著她來的蠢貨們（他們還不如我這個磕興奮劑的靠譜）卻能躺在帳篷的睡袋里，喝著熱騰騰的燉湯。

她決定鋌而走險。在一天晚上——準確的說，是在她路過第七十二號庇護所——那個庇護所的符號是荊棘、火焰和十字徽章——的晚上。她偷偷下山，從法警的帳篷里摸走了餅干、罐頭、一小罐钷素和睡袋。本來她想再拿一套新的大棉衣，但是東西實在太多了。那一天晚上，法蒂瑪找了一個天然洞窟扎營，掩蓋生火的光，當她在火堆旁啃著自制的腌漬蟻牛內臟三明治時候，她覺得這簡直是全世界最美味的晚飯。她覺得好多了，又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動力。她和法警繼續并行，法警們似乎放棄了在這一處密林間尋找她的蹤跡，轉而將目標定在她的目標，第137號收容所。這讓法蒂瑪大為寬慰，至少，短時間內不必再和他們開戰了。

但是當收容所的數字逐漸上升時，法蒂瑪發現自己又一次陷入了焦慮。當數字超過一百時，她覺得她緊張的要犯精神病了。不止一次，她偷偷窺探法警的營地，心里詛咒著雨季提前來臨，那樣的話，灰燼河——那三條大河中地勢比較高的那一條——就能發生泛濫的決堤，把這群倒霉蛋的營地全部沖走。有時候，她在思考自己要不要放棄目標，轉身回去——反正，審判官已經知道了那個庇護所，那她為什么還要過去呢？她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最后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她還是要去那里，不僅僅是要親眼看看那個地方，更關鍵的是，法蒂瑪有一種預感，一種奇怪的，本能的預感，那個庇護所在等待著她。就像惡魔在機仆安息所等待著她一樣。

于是她繼續前進。看著收容所的數字從102到120，再到135。在走出136號庇護所的第二個晚上，法蒂瑪預感她快要到她的目標了。她偷看法警的營地——河谷和山崖之間的距離幾乎消失了，他們休息的位置前所未有的近，發現法警們也徹夜無眠，他們拆開自己的霰彈炮，擦拭，然后組裝，然后檢查防彈甲的情況。審判官坐在他們中間，閉著眼睛冥想，力場劍打橫放在盤腿而坐的膝蓋上，散發著幽幽微光。在遠方，第137號庇護所的尖頂依稀可辨，法蒂瑪似乎能聽見那里傳來的歌聲，它們在唱憐憫是鹽，救贖是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