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尖叫憑空而起。

最初，那只是一聲低語，一縷輕風。游蕩在音陣之中，徘徊在讀數之間，無人在意到它的存在，或者有人在意，卻選擇了忽視。它在眾人的視野邊緣緩緩凝聚，仿佛陰影中流淌的毒蛇。低語著，輕鳴著，感染著機械中的魂靈。這個過程無比復雜，它的意志滲透進每一個齒輪與電極之間，在每一束離子和二進制圣詠之間嘶聲嘲笑。這個過程也足夠隱秘，當它開始斬斷電路，雕琢鋼鐵，肆意對著機械釋放自己威能時，那些愚笨的金屬造物對此卻毫無察覺，連帶著其中的肉體。除去蘭德艙壁上懸掛的帝皇圣徽，十字的徽章隨著光線的黯淡而失色，仿佛那位黃金王座之上的悠久之王在這一刻轉開了祂的目光。

然后，在沉默的幾秒后，一切即將爆發。

在那之前，李錫尼意識到有什么即將發生。并不是因為環境與溫度，盡管蘭德艙內的溫度已經突破了七十攝氏度。在一切爆發前的幾秒鐘，他們依然在前進。他們的車隊已經連續奔馳了四個小時，但在星球的尺度下，這個距離依舊微不足道。在他們身后，城墻依然拔地而起，橫亙于天地之間。龐然而險峻，偉岸而威嚴。探出城墻的天鷹宏炮在這個距離下仿佛祭祀臺上懸掛的蠟燭。鋼鐵勇士本不應該在這個距離對他們突襲，那些懸掛的蠟燭尚且能夠在射程內對萬物施以平等的死亡。

但是他們來了，在他耳邊，在他眼前。

“有東西。”李錫尼說，他的肉眼看不見那些噩夢中而來的污穢，但他能感覺到。

“我什么也沒有看見。”駕駛蘭德的戰士說，“風沙太大了，目視范圍內什么也沒有。”

李錫尼沒有立刻回答，他做不出回答，第二心臟開始在胸腔間狂跳，仿佛重傷瀕死的生命維系措施。復仇之魂的陰影在他腦中閃回，他開始背誦《阿斯塔特圣典》，黑色圣堂從不以圣典為尊，但每個人都曾經讀過這本阿斯塔特的戰術操典。

他們將內心純凈，身軀無暇......

“在我們后面......”他的話語清晰而冷靜，一反阿斯塔特身軀的緊張。他瞟了眼頭盔讀數，七十五攝氏度，“很近，非常近......”

他們將不為疑慮所惑，不為傲慢所擾......

李錫尼他汗如雨下，在他視野看不見的地方，一個身影邁過沙土，寧靜的移動......電流和金屬撕扯的呼號......鋼鐵的惡魔在天際的彼端仰天長嘯，承載著那個弒殺禁軍的墮天之人......

李錫尼從座位上起身，擠到駕駛艙。伸手搭在駕駛員的肩頭。

“我們身后，兩百米內。”李錫尼說，“調頭。”

沉默，警報燈的紅光掠過黑甲。駕駛員猛地抬起頭，車廂中，每一個黑色圣堂同時抬起頭。

“我聽見它了。”駕駛員說，“你的命令是？”

李錫尼擠開那個駕駛員，坐到蘭德的駕駛艙之中。他扭頭看了看艙壁上懸掛的十字徽章，金色的圣徽在紅光下呈現出毀滅的熔巖之色。

“吾乃戰斗與蒼穹之上的死亡天使。”李錫尼背誦出下一句，忽略機魂的抗議，開始為動力系統加碼，“而吾等降臨，吾即死亡。兄弟們，準備迎戰。”

他將引擎功率推至極限。然后，那聲尖叫響起。籠罩了一切。

......

安東尼捂住耳朵，試圖抵抗那無所不在的尖叫。

“王座在上，那是什么鬼？！”他發出歇斯底里地大喊，而他的喊聲剎那間淹沒在風聲之中。風暴憑空而起，靜電紊亂隨之而至。利刃般的颶風如同成千上萬發爆矢轟擊毒刃坦克的外裝甲，鳥卜儀完全失能，目視也毫無作用。世界被疾馳的風沙所籠罩，它們在高歌，它們嘶吼不止。車廂里一片亂麻，毒刃仿佛撞上山岳般停下，天旋地轉，重疊的報錯信號互相沖突，電路燒蝕，嗡鳴籠罩耳畔。

安東尼一頭栽倒在地，他聞到了塑鋼燒焦的味道。在他身旁，莉婭·瑞雯也在大喊。

“匯報情況！”前修女會修女嘶啞地大吼，“我們為什么停下了？”

“我不知道！”駕駛毒刃的車長同樣大吼著回應，警報的尖銳咆哮隨著赤紅的燈光高低起伏，“未知故障，引擎動力歸零！”

“那就恢復引擎！”莉婭尖叫道，夜晚的沙漠溫度低于零下二十度，如果戰車失去供能，車體內的氣溫能在幾小時內殺死所有人，“不然我們都會死在這里！”

“做不到！”車長吼道，“機魂已離線！”

“排查原因！”莉婭·瑞雯的聲音又驚又怒，“這是一萬年歷史的圣物，怎么可能一聲不吭機魂離線？”

“我不知道！”車長再次喊道，“如果要我猜，我會認為是前幾秒那一聲尖叫干的！”

沉默，車組乘員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那一聲尖叫意味著什么，那聲尖銳的轟鳴足以撕破耳膜。然而此刻，已經陷入徹底的寂靜。仿佛從未發生過，唯有毒刃之中的一團亂麻映襯出它的后果。

那是什么人？

或者說，那是什么東西？

“莉婭。”安東尼說道，他已經爬了起來，沒有人扶，這倒是一種新奇的體驗。覺得自己嗓子發干，“你去觀察鏡看看，三百六十度都看一下，確定周圍發生了什么。你，”他對車長說，“嘗試恢復機魂。讓武器組全部就位，我去聯系死亡天使。”說這段話時，他意識到就連通訊也在這一刻離線了，這輛帝皇毒刃已經成為了一個封閉的鐵殼子。

坦克中每個人都行動了起來，莉婭·瑞雯從狹窄的室內爬著前往觀察鏡組，在被成員擠得滿滿當當的艙室中，她扭動前進的修長身軀仿佛一條蛇。安東尼開始鏈接音陣，毫無回應，唯有靜電聲滋滋作響，他又試了一次，依然沒有。莉婭·瑞雯把臉湊到觀察窗之前，倒抽一口涼氣。

“你看見了什么？”

莉婭·瑞雯把臉轉向他，這個女人面色慘白的仿佛死了好幾天。

“你看見了什么？”安東尼問道，“告訴我，快，看在王座的份上。”

莉婭咽了咽口水。尋找著一個能夠形容她所見的單詞。

“毀滅。”她最后說，“我看見了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