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總督洛倫佐·桑托-里爾克知道他離死不遠了。

這遠不是他所幻想過的死法，在他的思量中，他大約會在一百五十年后死于延壽手術也無力拯救的衰竭。就算提早死去，那大約也是因為一次政治上的失敗和自殺。那很正常，壽終正寢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奢望，圣莫瑞甘巢都的上層貴族十有八九死于相互間的陰謀和暗殺。而洛倫佐·桑托-里爾克絕非懦夫，當他在二十八年前殺死自己的叔叔登上行星總督的寶座時就已經準備好接受這樣的死亡。至少，死于刺客之手還能死的痛快。

但是，死于一場巢都賤民的暴動？那絕不是一個樂觀的死法。

“來吧，讓我們再聯系一次鎮爆小隊！”總督推攮著自己的手下，當他動起來時，他渾身的肥肉如同水波般蕩漾著，引得身上的勛章和戒指發出連串的叮當作響，“以泰拉上那個狗皇帝的王座之名，再試一次！”

“我們做不到。”做在通訊臺前的副手做出了回答，“我們聯系不上任何一個小隊，所有的通訊都中斷了。”

總督一時間說不出話。他的大腦在不間斷的疲憊下強撐著運轉，從混沌的思緒中壓榨出信息。叛亂的火焰正在向著頂巢蔓延，他還有哪些可用的力量？還有哪些就緒的預備隊？他們今天排出了十五支鎮爆小隊，這幾乎是自己手里最后的人力。

思考時，他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面色死灰。

最終里爾克總督動了起來，推開通訊臺之前的副手，自己坐了上去。頂層巢都的地板正在炮火的咆哮中顫抖。

“讓我們再試一次。”里爾克喃喃道，當他那短粗的手指撥動著各種按鈕時，指腹上的金戒指相互碰撞著，“我們派出了十五個鎮爆小隊，整整七百五十人，他們不可能都死了……”

是的，是的，一定是什么其他原因，線路中斷或者信號干擾，他們不可能都死了，他只需要繼續嘗試……

“這里是涅爾瓦作戰指揮中心，重復，這里是涅爾瓦作戰指揮中心。各小隊立刻向我回報。”總督扭動著各個旋鈕，竭力平復自己的語氣，“天鷹小隊，能聽到嗎？雷霆小隊？”

鴉雀無聲。總督用顫抖的手指扭動著旋鈕，尋找下一個頻道。

“雷霆小隊，這里是涅爾瓦作戰指揮中心聽到請回復，雷霆小隊？精金小隊？王座小隊？”

通訊的另一側傳來電流的滋滋聲。

“王座小隊？”總督再次重復了一遍。

“叛亂……已平息……”通訊另一頭的電子雜音間傳來幾個零碎的單詞。

總督與他的副手對視一眼，看見副手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他再度拿起了話筒。

“王座小隊，重復你們的話！”總督喊道，“王座小隊！”

靜電雜音以沉默回應著他的要求。在幾乎永恒的一刻后，通訊頻道再次清明。一個女聲自頻道的另一端傳來。

“我說叛亂已經平息，總督閣下。”女人的話語清晰而簡明，“來自十三個分區，向著頂巢進軍的叛軍已經得到有效的阻攔，叛徒有組織的抵抗已經分崩離析。”

頃刻間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是歡呼。一聲，兩聲，無數聲。總督興奮地回頭，死亡將近的恐懼剎那間被劫后余生的驚喜所取代。

“看見了嗎！我就說他們能行！”他沖著自己的副手喊道，“我就說他們能行……”

他的聲音淡了下去，他對上副手的目光，他的副手的表情介于恐懼和疑惑之間，沒有絲毫的欣喜。

“……怎么了？”總督問道。

“那不是王座小隊。”副手咽了咽口水，“王座小隊沒有女性。”

總督愣住了，后知后覺的冰冷恐懼在剎那間沿著脊髓上行。是的，王座小隊沒有女性，它也不該總領十三個戰區的作戰。他們更不可能擊潰整座巢都的數百萬叛軍，自從那橫亙天穹的裂隙展開后，邪教已經在巢都的底層根深蒂固。

他撿起話筒。

“你是誰？”總督向著話筒喊道，“報上你的身份！”

停頓，歡呼漸熄，寂靜在空氣中無聲嘶吼。通訊失真的噼啪作響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然后，女聲再度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驕傲與冷漠。

“這里是阿斯塔特戰斗駁船燃燒絕望號，隸屬于黑色圣堂戰團，圣墓遠征軍。我是艦長萊迪婭·索拉爾。”女聲答道，“不用擔心叛亂，總督大人。就在我們交談的時候，阿斯塔特已經部署到巢都的每一個片區，正在有組織的瓦解叛徒的一切抵抗。預計這場叛亂將于三小時內平息。”

“而與其相反，你應當更擔憂自己，我的總督大人。”索拉爾艦長話鋒一轉。

“我……”

“安靜。”艦長厲聲說道，“我知道駐圣莫瑞甘巢都的國教代表曾經向你提交過邪教的報告。我也知道你對此不以為意。對于日理萬機，忙于應對頂巢貴族斗爭的總督大人來說，底巢的一點點騷動有什么關系呢？”

“那不是我的錯。”總督重復道，“我的下屬本該向我直接報告，他們……”

“而你也同樣沒有向著你的上級匯報。”索拉爾艦長說，“是的，你的下屬罪有應得，而你也一樣。當發現事情無法控制時，你本該向著星區總督和審判庭代表匯報……但你沒有。”

總督面色煞白，他扭頭看去，房間里每一個人都識趣的低頭。

“那是……”他咽了咽口水，艱難地為自己辯解，“那是因為大裂隙！一切通訊都被阻斷了，我們……我的消息發不出去，我……”

“如果其他人此刻于此，他們或許會理解你的借口。”艦長傲慢地說道，語氣中帶著殘忍的快感，“但我們是黑色圣堂，我們是神皇的死亡天使。而你，七十三億人在這場暴動之中喪生。每一條人命都是神皇的貨幣。你已經虧欠了祂甚多。”

總督聽不下去了，女艦長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是死刑判決前的陳詞。他摘下耳機，將話筒扔到一邊。

“夠了。”他喘著粗氣說道，“夠了，夠了，黑色圣堂，一群些瘋子和狂信徒，還有那狗皇帝的跟屁蟲……”他扭頭又看了看自己的副手和仆役們，“我們得走。”

仆役們看著他，呆若木雞。

“看我干什么？我們得走！”他暴跳如雷的下令道，“打掉所有攝像頭，資料統統燒掉。我們可以從宮殿的地道逃跑。這里是巢都頂層，即使星際戰士也不能一時半會兒突破這兒的外墻。”

是的，來得及的。即使星際戰士也不能在五分鐘內突破幾百米的混凝土巖。他還有希望，他還有……

然而女艦長的聲音再一次響起。這一次不再通過那脆弱的通訊頻道。她的宣告自高天之上的阿斯塔特戰艦上傳出，如同驚雷般，炸響于巢都的高墻內外，匯入那數十億人聲鼎沸的洪流中。行星防御部隊的炮火穿越破碎的穹頂，照亮凡人終生不曾見過的天空。激光和烈火于云間無數次折射，為這個世界帶來大裂隙后許久未見的光明。

在這光明之下，異端在悲鳴，人們在祈禱。空降艙撕裂天空，劃過天際的火流為這個被遺忘許久的世界帶來屬于神皇的詛咒和救贖。

“那些那些心懷懼意者，離經叛道者，墮落邪徑者，殺人者，販奴者，巫師，異端以及一切騙子，都將歸于烈焰硫磺之湖。”索拉爾艦長向著世界宣告，“以神皇，阿斯塔特修會以及神圣國教之名，我在此宣告——”

“——死吧，異端。”

總督猛然抬頭，他忽然意識到即將發生些什么。

“天啊……”他輕輕說道。

行星總督洛倫佐·桑托·里爾克說出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話。傳送的白光從天而降。撕碎空間的熾烈光芒間，漆黑的死神漫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