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身體漸漸失去溫度，我的心也在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沒想到我竟會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上，早知如此還不如死在雷瞳、尼古拉等人的手上，那樣反倒痛快些。

我不怕死，更不怕為羅貝塔大姐舍身赴死，可令我難以接受的是她的背棄，不僅難以接受還難以置信。

我不明白前些日子還對我噓寒問暖的她怎么就換了面孔。她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

我感到心中一陣刺痛，而痛過之后卻是一片空白，似乎被掏空了一切。

就在這短短的幾個呼吸間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情感，也失去了存在。我的世界轟然倒塌，伴著刺入靈魂的痛！

而就在這絕望之際，一片熟悉的銀光再次毫無征兆地在靈魂深處點燃，錯愕間體內竟再次傳來魂力流淌的暢快，繼而將經脈之中的冰冷與麻木一掃而空。

不用說又是那神秘的銀色魂力在危難之際覺醒過來，將羅貝塔大姐侵入我體內的魂力排斥了出去。

“啊！”一聲驚叫，被我猛地一掙羅貝塔大姐如遭雷擊，忍不住放開了我的手，她瞪大了眼睛直視著我，眼中的錯愕顯露無疑。

身上恢復了自由，但我沒能立刻從地上爬起來，仍舊跪在原地茫然地望向羅貝塔大姐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你的身上竟還隱藏著如此強大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羅貝塔大姐的臉上露出玩味的笑意，“看來我當初倒是沒有選錯人，如果把你變成星光騎士想必會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星光騎士？”我呢喃道。

羅貝塔大姐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手，左側那些毫無生氣的傀儡中立刻站出一個身影來，邁著輕巧的步子走到她的身側。

“為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星光騎士，光之圣教的新式武力。”羅貝塔大姐像對待珍愛的寶石般撫摸著身旁渾身戴甲的騎士道：“他們擁有不遜于影子武士的力量，而且悍不畏死，絕對服從于宿主，還能從星光中汲取能量，不依賴于宿主的魂力……”

“明白了嗎？”說到這里，她轉頭望了我一眼，“這就是影子武士的完美替代品。”

“替代品？你要這些傀儡人偶替代我們？”我的心里陡然一顫，忍不住叫出聲來。

“很驚訝是嗎？不必這個樣子，這幾個只是初期試驗品，只是為了檢測和最強影子武士之間的差距臨時挑選出來的，效果看上去還不錯。”她話中最強的影子武士無疑指的是師傅。

“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們？”我的胸中驀地涌起一團灼熱的怒氣，燒灼著那顆支離破碎的心，刺痛難忍，忍不住吼了出來。

“問得好，為什么？那么我告訴你，如果把神殿比作酒樽，那么影子武士便是其中的一只腳。”羅貝塔大姐輕笑道：“你們影子武士對于圣教來說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是至關重要的存在，可是你們卻有過多的想法……”

“所以你才要這么做？才要找這些沒有人氣的木偶替代我們？”

“你心中已經知道了答案何必再問呢？”

聞言我沉默了。我知道她說得沒錯，和影子武士想比星光騎士簡直完美無缺，強大的力量，持久的續戰能力，以及絕對的服從，這是我們影子武士無法比擬的。

洗心儀式或許能夠洗去我們的叛逆之心，卻洗不去我們身上的桀驁不馴，更洗不去我們對于自由的渴求以及對桎梏的痛恨。

可圣教需要的是什么？是忠誠，是愚忠，是一群能夠捍衛其地位的暴力工具，僅此而已，而作為工具是不需要思想的。

“可是這不該是你消滅我們的理由。”沉默了半響我仍然不依不饒道。

“消滅？我從沒想過要消滅你們，我只是想提升圣教的戰略力量而已，可惜你師傅妨礙到了我，所以就不能怪我無情。”羅貝塔大姐冷然道，談到師傅她的眉宇間不由得透出一抹冷意。

“你終于肯承認是你殺了師傅是嗎？可笑，什么叫妨礙？那么我又妨礙了你什么？為什么要殺我呢？說啊！”我怒吼著，憤怒的火焰頃刻間在胸中燃燒起來。

羅貝塔大姐的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幽幽一嘆道：“其實我本不想這樣做的，可是……考慮到你的魂力即將流失殆盡，不久之后靈魂便會灰飛煙滅，與其如此倒不如將你改造成我的星光騎士，能夠永遠陪在我的身邊。”

“什么？”我怒極反笑，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大聲斥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解除了與我之間的靈魂聯系，你拋棄了自己最忠實的搭檔，居然還有臉說出這種話來，你已經喪心病狂了嗎？這實在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見我失心瘋一般癲狂的樣子羅貝塔大姐微微咬著嘴唇，她也不說話，一直待我收住笑聲才道：“這是我不得已的決定，我承認對不起你，無心，我必須感謝你多年來付出的一切。可是為了圣教的明天，我不得不這樣做，請你……”

“夠了，哪怕毀滅這個世界也可以找出不得已的理由來，不是嗎？夠了，我不想聽任何解釋。”我蠻橫地打斷道：“你以為你是誰？教皇嗎？為了圣教？多么蹩腳的理由！”

我的笑容異常苦澀，然而羅貝塔大姐口中卻突然吐出一句令我完全想不到的話來：“你說得沒錯，現在的我就是教皇，光之圣教第四十二任教皇，羅貝塔。”

“什么？”我一下子怔住了，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只見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那教皇呢？她在哪？”我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然而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答復：“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就是教皇，我就是新任教皇羅貝塔。”

“我沒有說你，你這個不知廉恥的野心家，你到底把教皇怎么了？”我不禁怒吼起來。

“我只說最后一遍，聽著，我就是教皇，教皇就是我！”羅貝塔也似乎怒了，我的話顯然戳到了她的痛處。她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再也不是我印象中的羅貝塔大姐。

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殺氣，“嗆”的一聲，腰間的長恨瞬間出鞘，被我情不自禁地握在手上。

“怎么，想殺我？”羅貝塔的臉上透著譏諷。

我微垂下頭沒有說話，頃刻間渾身的魂力已經被完全凝聚在了劍上，森冷的殺意從劍鋒上溢出，灑落下來流淌在如鏡子一般的石磚上。

出乎意料的是，羅貝塔看上去沒有任何阻止我的意思，甚至連天晶守護都沒有開啟，滿臉不屑地站在原地望著我。

“我會讓你為自己的托大付出代價的！”我暗暗怒道，猛一咬牙，心中已然做出了決定，手隨心動，積蓄在劍上的氣勢陡然爆發，如一頭嗜血的猛獸奪籠而出，朝著面前熟悉的身影瘋狂地撲了上去。

剎那間似乎連時間都放慢了腳步，一步……兩步……三步……我睜大眼睛凝視著羅貝塔，只覺那動人的笑靨離我越來越近，離我的劍鋒也越來越近。

“當啷……嗆……”清脆的響聲回蕩在靜謐的宮殿內。與羅貝塔擦身而過，毫無保留出手之下我幾乎收不住自己的腳步，向前滑出近三十米才穩住身形。低頭看劍，那鋒利的劍鋒上卻皎潔如雪。

“怎么，殺不了我是嗎？”羅貝塔慢慢轉過身來，對著我的背脊。

我沒有回答，低下頭望向那持劍的右手，發現它竟然在微微顫抖。為什么？我為什么這樣軟弱？我為什么下不了手？為什么？我忽然有種想要將這只手剁掉的沖動。

隱約間師傅熟悉的咆哮突然回蕩在耳畔：“還在抖，你看你，看我做什么，看你的手，抖什么抖？作為一名影子武士連劍都拿不穩還想殺人？做夢吧你！”是啊，我在抖什么？我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咬著嘴唇痛恨地望著右手，卻依然無法阻止它不住地顫抖，我覺得無助起來，嘴邊傳來了咸腥的痛感。

不經意間看向光潔如鏡的地面，地上赫然有一條長長的劍痕，如那絕世美女臉上的傷痕，充滿了遺憾與悲涼，叫人扼腕嘆息。

“你又為什么不躲？”我忍不住回頭道。

“我為什么要躲？”羅貝塔反問道：“你已經接受過洗心儀式，你以為還殺得了我嗎？我是教皇，光之圣教的教皇，你是無法背叛我。”

什么？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我不禁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憤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停止了顫抖，而與此同時我的心變得無比冰冷。

蓄勢……發力……揮劍……這一系列動作都變得無比自然，雖然我已不知演練了多少次，但這一次我相信是最快的，快到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在羅貝塔驚詫的目光中，長恨再次用它的鋒銳劃破了黑暗，如燦爛的流星劃過天際，繼而綻放出刺眼的血花。

“啊！！！”只聽羅貝塔慘叫了一聲，我的心也跟著一顫。而伴隨著這聲慘叫，她的半邊腰身幾乎被致命的一劍徹底斬斷，鮮血不斷地從駭人的傷口中洶涌地噴灑出來，如同決堤的河流。

“你……”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我，似乎看到了世間最為恐怖的怪物。我猜她絕想不明白為什么洗心儀式會對我不起作用。老實說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或許又和那來自鎖心石的銀色魂力有關吧？

我低垂著頭，任由濕熱的淚水慢慢地流過臉龐，順著頭盔的下沿滴落下來，心中的痛苦無以復加，剛才致命的一劍仿佛是插在自己的心間似的。

“再見了，羅貝塔……再見了，這個該死的世界……”我默念著。

只覺體內的魂力開始渙散，如無數失去蟻后控制的螞蟻在經脈里狂亂地游走，靈魂也跟著劇烈顫動起來。拼盡全力的一劍已耗盡了我的力氣，我知道屬于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然而就在這最后的時刻我竟不知自己該留戀什么。

痛，只有那無盡的痛彌漫過我的全身，撕扯著我脆弱的心。呵，我又忘了，我叫無心……

“嗆啷”一聲，染血的利刃被我隨意拋在了地上，我已經不再需要它了，輕輕轉過身，望向那曾經發誓要用畢生守護的血紅身影，突然覺得自己傻得可愛。

我咬了咬牙，幾乎用盡了全力才收起影煉鎧，然后將它重重地扔在地上，我不再是影子武士了，不再是愚蠢的影子武士。生來不是，死了更不是，我不想讓這不祥之物給我帶來羈絆。

“哈哈哈哈……”我放聲大笑起來，胸中的氣悶隨之一掃而空，我不知自己為什么要笑，就是單純地想笑，想沒心沒肺地狂笑，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帶給我快意。

可是笑容慢慢凝固在了我的臉上，在我錯愕的目光中，大團大團的光元素竟在羅貝塔搖搖欲墜的身上凝聚，她腰間被長恨撕裂的創口竟開始不可思議地收縮起來。

“冥王不死身？”我不可思議地望著這一幕，不一會兒那傷口處竟真的完全愈合了，碎裂的衣襟中露出凝脂般的肌膚，沒有一絲疤痕。

“原來你的第一劍是……我明白了……”羅貝塔的臉上沒有絲毫憤怒，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絲悵惘。我們兩人靜靜地對峙著，對于彼此似乎都還抱有期冀，可我們心里都明白，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別了，無心，我的弟弟，我的好搭檔……”羅貝塔忽然閉上了眼睛，她輕輕地笑著，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有晶瑩的物事從那美麗的眼角滑落，她用一種溫柔卻顫抖的聲音喃喃道:“我不想看著你死去，原諒我吧，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自由，那么在這最后時刻就讓我放你飛翔吧……”

說著她用纖手朝我輕輕一點，登時億萬光團將我包裹起來，一時間我的眼里只剩下了光，無限的光，我的身體仿佛一下子融化在了光里。

視線漸漸開始模糊，耳畔傳來羅貝塔的呢喃：“別了，無心，讓我們來世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