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可理喻的愛

她小小的，不會說話，甚至還沒學會笑。

我把她抱在懷里，靜靜地凝視著她的臉。

白嫩細膩的肌膚，肉嘟嘟的小臉，稀疏的眉毛，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唇，新芽一般，每一處都惹人疼愛。她的小嘴唇嚅動著，像一只蝸牛在潤濕的陽光里伸著懶腰。

她也睜著圓圓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我，那是全世界最干凈、最明澈、最空靈的目光。我的心一下子敞亮起來，仿佛倏忽之間便悟到了一本經書的要義。

真的是太神奇了，這個突然闖入我的世界的嬰兒，居然是我的女兒。而我，居然就是她的爸爸！

究竟是她選擇我做了她的爸爸，還是我選擇她做了我的女兒？抑或是我們心有靈犀同時打開了同一扇生命之門，從此之后，我們便命運相濟，相互牽掛。

這個小生命的出現太過偶然。當初她并非是我和妻子計劃中的孩子，那時候我們太年輕，還不具備養孩子的能力。然而由于一次避孕的失敗，我們最終決定要了她，她也因此有機會來這個世界走一遭。

想想，一個生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實在是一件太過偶然的事情。這個概率是多少分之多少？我想，分子應該是無限小，最接近于零；而分母卻是無限大，甚至是世界上最大的那個數字。

比如，如果我不跟妻子結合，就不可能有這個小丫頭；如果我的父親沒有跟我的母親結合，便沒有我，也不可能有她……如此上溯到我們的第一個祖先，萬物的起源，歷史的變遷，風云的變幻，這需要多少個偶然，多少個不謀而合，多少個陰差陽錯，多少個無巧不成書，多少個眾里尋他千百度，才孕育了一個小小的人兒？

從人類的出現、發展來看，一切都是必然，但對于個體生命而言，一切又是多么偶然。這其中的每一個環節都不能錯，哪怕只是錯一個步驟，一點細節，一次擦肩而過，一個生命將不會出現，就算出現了也將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這個偶然，是那么神奇，那么不可思議，卻又超過了世上所有的偉大。

因而，我只能把它解釋為：這是神的旨意。

依舊記得，她剛出生時我腦中那種混沌的茫然。她躺在我懷里，我凝視著她，眼前這個小不點兒，她的全身沒有一處是我想象過的、是我熟悉的，我們之間是如此陌生，如此遙不可及。

然而，她每一秒鐘都在成長，都在融入家庭。她會笑了，會坐了，會爬了，會站了，會走路了，會跑了，會說話了，會調皮了，會自己吃飯了，會識字了……她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也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有一回，她調皮了，我假裝生氣地對她說：“再不乖，我就把你送給別人家養！”

她一下子撲進我懷里，十指緊緊抓住我，像溺水者抓住風雨飄搖中破裂的舢板。她大哭著，哭得那么傷心，那么絕望，那么聲嘶力竭——仿佛，她已經被我拋棄了；仿佛，她的全世界都黑暗了。

“我不！我不！我不！”她的態度是那么堅決。

我緊緊地擁著她，用我的臉挨緊她的臉。我怎么舍得把她送給別人呢？從她出生那天起，我們的生命就已經綁在一起了。我喜，她樂；她哭，我悲。我將為她付出我的一生而無怨無悔，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為她隨時獻出自己的生命。

我愛她，那么永恒，那么義無反顧。我將用盡一切，耗費一生，不，用我的整個生命去愛她也不夠，用全世界去愛她也不夠。我對她的愛是那么光亮，那么熾熱，如同宇宙中最光亮、最熾熱的那顆星星。

請原諒我，在女兒面前，我的愛跟所有生靈一樣自私，一樣狹隘，一樣不可理喻。

◎ 跟孩子一起長大

孩子半夜哭了，凝滯的空氣突然就蠕動起來。

我躺在孩子旁邊被吵醒了，我很困，腦袋里像灌了鉛塊，像生了一場大病。這不是我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情景，而是第無數次，我已經記不得有多少個夜晚自己沒睡過整覺了。

我有些怒氣沖沖，可是我不知道該對誰發泄，因此，我別無他法，只得把自己的怒氣硬生生地逼回體內。那時候，要是孩子能夠馬上止住哭并安靜入睡，花多少錢我都愿意，我太想好好睡一覺了。

孩子一直在哭。面對這個啼哭不休的嬰孩，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我給她量體溫，絞盡腦汁回憶她近幾天的表現，以此判斷她啼哭的原因。然而，終究一無所獲。

我起床抱著她，哄她。

我用怪異的童聲跟她說話，雖然她一句也聽不懂，但我依舊喋喋不休。我想，那時我的表情一定很夸張，抱著她搖、晃、跳、轉、做鬼臉……在孩子面前，我是個天才的演員。

以前我是一個脾氣大、易沖動的人，我甚至木訥，不愛交際，不喜歡跟陌生人說話。可是，在孩子一次次的啼哭中，我身上的棱角被一點點磨掉了，變得越來越柔軟。后來，我感慨萬千地對那些不想結婚的年輕人說：人這輩子，只有當過父母，那么走心地被一個孩子折磨過，才算是完整的、有意義的人生。

我的身體不錯，之前沒正兒八經去過醫院，醫院的大門朝哪邊開也不清楚。我不喜歡去醫院，可是孩子病了，我不得不去。

我抱著孩子走進門診室，結結巴巴地向醫生陳述孩子的病情。掛號、就診、交費、藥房、放射科、內科、外科、兒科、五官科……紛繁復雜的手續和迷宮一樣的醫院部門把我弄得焦頭爛額，去了幾次之后我的腦中依舊混沌一片。慶幸的是，每一次我都沒有走錯路，都沒有找錯人。

我終于明白，一個人只要逼急了，沒有他不會做的事。

不知不覺中，附近哪一家醫院在哪兒，醫院的布局、醫療條件、服務態度、兒科名醫、醫生口碑……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說起來如數家珍。我手機上保存著幾個兒科醫生的電話號碼，我還有意識地結交了幾個當醫生的朋友。

我帶孩子出門玩，順便給孩子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像奶粉、衣服之類的。

我陡然發現街上到處都是母嬰店、童裝店、玩具店、游樂場、兒童游泳館、兒童攝影店、兒童書店，它們仿佛一夜之間就冒了出來，令我目不暇接。實際上，它們早就存在了，只不過之前我并沒有注意過。

而且有一天，我發現客廳里擺放的是玩具車、玩具槍、芭比娃娃、識字卡片、積木……它們甚至步步為營，鳩占鵲巢般侵占了陽臺、飯廳、臥室、書房。我已經很久沒看電視新聞了，我們家的遙控器永遠掌握在孩子手里，電視里播放的永遠是少兒節目。

我給孩子講故事，唱兒歌，教孩子背唐詩。

我以為自己很會講故事，可是一開口，才發現灰姑娘的水晶鞋是怎么丟掉的都已經忘記了，白雪公主第一次到底是被帶子勒死的還是被毒蘋果毒死的也記不得了，更不清楚那只燕子把快樂王子的眼珠送給了誰。于是，我只好把那些童話故事重讀一遍。

我以為自己會的兒歌很多，張口就可以串燒。可是猛地開口，我發現除了《世上只有媽媽好》，其他的不是忘了詞就是記不住調。于是，我只好在電腦上、手機上搜索，看著歌詞跟著旋律輕輕地學唱。

我以為自己讀過很多唐詩宋詞，出口便可成章。可是一開口，才發現除了駱賓王那首《詠鵝》、李白那首《靜夜思》，我再也記不得別的詩詞了。尷尬之余，我只得打開書本，再次溫習、默誦。

看著孩子安安靜靜地聽，咿咿呀呀地唱，斷斷續續地背，我的成就感瞬間爆棚。

送孩子上學，從此之后，我有了另一個身份——家長，并從一個孩子的生活卷入了一群孩子的世界。不久，我說得出孩子同學的名字，我跟他們的父母成了好朋友，我跟老師說話的態度比跟領導說話還謙恭。

某一次，我看見孩子背著小書包走在前面，我心里突然就升起白駒過隙的感慨，又涌起幾多期待。在我心里，孩子的學習成績想當然應該是班級第一，再不濟也應該是前三。

待孩子只考了第十名，我也認了，我安慰自己：跟第一名的差距只有一點點呢。要是孩子考了第20名、30名，我心里有點兒擔心，可我也會安慰自己：是孩子沒發揮好呢，還是粗心了呢？或者：我的孩子很聰明呢，只要努力，考第一完全有可能。

于是，我送孩子去補習班、興趣班、特長班，去學舞蹈、畫畫、樂器、游泳……我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更不甘于孩子一生平凡，雖然我很清楚，在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這輩子只能做一個平凡人。

孩子漸漸長大了，回憶起孩子剛出生時的情景，那時我一臉茫然，內心空空，我根本就沒有做好當爸爸的準備。其實，那時我也還只是個大孩子，可突然之間，我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大人。

在跟孩子一起成長的日子里，我漸漸懂得了責任與義務，漸漸理解了自己的父母。于是，我忍不住給他們打電話，或者抽空去看他們。

我終于成熟了，可是我在慢慢變老。不過我并不害怕，我雖然老了，可我的孩子正在長大、成熟。

◎ 不靠譜的爸爸

剛當爸爸那幾年，我曾做過許多不靠譜的事。

比如關于女兒的第一口奶。女兒出生后，我把她抱在懷里，她哭了一陣，睡著了。一會兒她醒了，又張著小嘴哭。我猜她是餓了，可那時妻子還沒有奶水，我們之前也沒準備奶粉。

我靈機一動，便用開水兌了點兒白糖，用勺子舀了喂她喝。她緊閉著眼睛，小嘴嚅動著咂了幾下，居然不哭了……

后來，我把這件事說給女兒聽，她非常鄙視我，說我虐待親生女兒。我只好恬不知恥地說：“我又當爹又當媽，連你吃的第一口奶都是我喂的……”

看著女兒越長越可愛，我對她的未來便有了一大堆想法，但都美好而不切實際。

那時也不知從哪兒得來的知識，我覺得人不時做些倒立動作能促進血液循環，對健康有好處。于是，我抱女兒的時候就比較隨意，有時候故意讓她傾斜著身子，腿在高處，頭在低處。

妻子見了，嚴厲警告我。但我屢教不改，一有機會就繼續犯錯。

女兒快一歲的時候，有一天下午妻子不在家，我便提著女兒的兩條腿，把她倒立起來，她頭朝地腳朝天，笑得非常開心?？蓻]想到當晚她就拉肚子了，我意識到自己就是罪魁禍首，卻不敢向妻子認錯。

不過自女兒那次拉肚子之后，我再把她的身子倒立起來，卻也沒再出過什么狀況。到她兩三歲時，我曾提著她的兩條腿轉圈，她除了覺得頭暈之外，并沒有別的不適反應。

女兒長大了，我跟她說起提著她的腿轉圈的事。她依稀記得，卻很不屑：“你不過是把我當成了玩具，難道不怕摔死我嗎？”

我承認自己當時的確傻得厲害，但我的初衷是想讓她鍛煉一下，為以后的跳舞轉圈打基礎。因為我發現在很多舞蹈里，轉圈都屬于常規動作。

后來，我看見小彩旗在春晚舞臺上轉了好長時間也沒喊頭暈，便得意地告訴女兒：“小彩旗小時候，楊麗萍就常常提著她的腿轉圈?！彼龑ξ业脑挳斎秽椭员?。不過事隔多年，如今她已經長大，我也提不動她了，這段恩怨她便既往不咎。

還有一回，我提著她小便。我褪下她的褲子，提著她的兩腿，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小便的聲音。我催她：“快尿尿啊?！彼み^頭，兩只明亮的眼睛認真地注視著我，不說話。

那時她的表達能力還很有限，說不出些什么來。不過我陡然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于是讓她在地上站好。我的猜測果然不錯，她的長褲雖然已經褪到了腳跟，可是短褲還穿得好好的，她當然尿不出來。

女兒三歲多的時候，特別喜歡坐摩托車。為了防止她掉下來，我便讓她坐在油箱上，頭枕著我的胸口。

有一次，我們從小鎮的街道上經過的時候，由于路滑摔倒了。女兒滾到了街道邊的排水溝里，我趕緊把她抱起來，她雖然沒受傷，可是一身污泥。這件事我現在想起來依舊感到后怕，忍不住責罵自己：我怎么會那么蠢，用這種危險的方式帶著女兒騎車呢？

雖說我做了很多對不起女兒的事，但她也曾“報復”過我。比如，小時候她最愛在我脖子上騎馬，一騎到我脖子上就興奮不已，要是我再雀躍幾下，她便會在我脖子上咯咯地笑起來，說不出的開心。

有一次正騎著，她突然安靜下來，不笑了，手腳也不動了。然后一股“暖流”從我脖子上流下來，濕了我的后背。

我怕驚了她，趕緊站住，靜止不動，直到她尿完了才把她抱下來。我的衣服濕了，褲子也濕了。我本想發脾氣，可是她用無辜的目光盯著我，仿佛在我脖子上撒尿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只好原諒了她。

還有很多不靠譜的事，再說就要自毀形象了，再說就要影響父女關系了，還是趕緊打住。不過，雖然我曾因為自己的無知和無聊做過很多不靠譜的事，但女兒總算是沒有偏離健康成長的軌道，這是值得慶幸的。

◎ 一個名字的遭遇

要當爸爸了，我心里既興奮又緊張。

我打算給孩子取個漂亮的名字，但是取什么名字好呢？那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名字，比如男孩叫什么、女孩叫什么；要是雙胞胎，兩個男孩叫什么、兩個女孩叫什么、一男一女又叫什么……待女兒生出來，我發現之前醞釀出的名字放在她身上都很別扭，只好全部舍棄。

我的老爸老媽也不閑著，想出了好幾個名字，拿給我參考。但他們取的名字沒啥新意，無非前面是姓，中間是字輩，最后是“花、蓉、鳳、美”之類的字。這樣名字的人，在我們村里就算閉著眼睛喊一聲，答應的立馬也會有一大堆，因此盡管他們說了好幾個名字，都被我一一否決。

有一天，我給女兒洗澡，見她在水里撲騰似乎特別喜歡玩水，靈感一來，想出了“李魚兒”三個字。

沒想到我一說出來，老媽就堅決反對，理由非常充分：她是你的“兒”，又不是別人的“兒”，怎么可以讓人隨便叫這個名字，這不是明擺著讓別人占便宜嗎？就算她小時候可以隨便叫，可是長大了呢？老了呢？用作小名還差不多，用作正名絕對不行！

我想了想，忙給老媽解釋：

一、“李魚兒”像一位藝術家的名字，至少像是搞藝術的，比如秀蘭·鄧波兒什么的，所以取這個名字她以后肯定也會天下聞名；

二、“李魚”和“鯉魚”是諧音，鯉魚能跳出龍門，她將來肯定也不得了；

三、在家族中，她這一輩的字輩是“?！保棒~”和“?！笔侵C音，這個字算是跟字輩有了點兒瓜葛，說明她不忘祖，長大后肯定有孝心；

四、我給孩子洗澡，發現她很喜歡水，而“魚”跟水有關，取這個名字，她以后說不定就是個世界游泳冠軍；

五、她是個女孩子，名字中帶一個“兒”字，說明我不僅有女，還有兒，可謂一舉兩得；

六、“李魚兒”三個字很順口，能讓人過目不忘、過耳不忘。根據我當老師的經驗，一個學生的名字要是好記的話，老師會最先認識并關注他，所以，以后女兒上學了，老師一定會很關心她；

第七、這個名字因為特別，所以跟她重名的一定很少；

第八、這個名字聽上去很可愛，所以我預感到以后她會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孩子……

我說得云里霧里，還要繼續海闊天空下去，老媽的心理防線已經被我徹底攻克了，她喜滋滋地說：“管你呢，隨便你吧?！边@樣一來，“李魚兒”這個名字算是確定了。

然而，我們去上戶口的時候遇到了麻煩。鄉派出所管戶籍的民警是我家的一個遠房親戚，50多歲了，比我高出兩輩，我得叫他一聲“爺爺”。對“李魚兒”這個名字，他的態度跟我媽當初的態度一樣堅決，說名字太怪，他搞了幾十年戶籍管理就沒聽過這么奇葩的名字。

可是他太威嚴，我不能用對付老媽那種油腔滑調的態度去對付他，只好給他耐心解釋。然而，他絲毫不給我解釋的機會，手一揮：“換個名字再來落戶！”

我再三請求，他還是拉著臉，一臉的嚴肅，一副油鹽不進的姿態。我不能跟他講理，不敢跟他吵鬧，又臨時想不出其他滿意的名字來，只好悻悻地離開了派出所。

直到兩年后人口普查，我才搭了順風車，讓普查員把女兒的名字印在戶口本上，“李魚兒”這個名字才算是名正言順了。

◎ 我的名字叫李警察

女兒還牙牙學語的時候，我就教她識字，認識她的名字。

她很懶，雖然已經會走路了，卻時常要我抱，不抱她就不走。于是，我用粉筆在門上寫下一個“李”字，抱著她出門的時候，我指著“李”字告訴她：“這就是‘李魚兒’的‘李’字?！?

我讓她跟著我念，她便跟著我念；進門的時候，我又指著“李”字教她讀，于是，她又跟著我讀。

進進出出多了，她便認識了“李”字。之后我又如法炮制，繼續教她認“魚”字和“兒”字，等她熟練了，我把三個字寫在卡片上，隨機抽出來叫她認。就這樣，她認識了自己的名字，不久之后，她還會寫了。

通過這種方式，我陸陸續續教女兒認識了一些簡單的字。

女兒上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她哭著回家告訴我，說她不想要自己的名字了，要我重新給她取一個。

我很詫異，問為什么。她說：“我的名字太簡單了，同學們都會寫，有的同學專門寫我的名字。他們在本子上寫，還偷老師的粉筆在黑板上寫?！?

雖然我并不覺別人寫她的名字有什么不對，但我知道，她一定認為自己是被人欺負了。于是，我假裝嚴肅地問她：“你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名字？”

她說：“要一個字難寫的，并且同學們都不會寫的名字。”

我一聽，樂了，便逗她玩，專揀難的字寫給她看，問適不適合做她的名字。幾番選擇之后，她挑選了“警察”二字，因為她有兩個舅舅是警察，她覺得警察很威風，并且那時她夢想長大后也當警察。

于是在她的一些作業本上，我看到了“李警察”三個字。我特意逗她，喊她的新名字：“李警察！”她很正經地答應了一聲。我又喊她：“李魚兒！”她神氣地糾正說：“我的名字叫李警察！”

幾天后，我問她還有沒有人寫她的新名字，她得意地說：“他們都不會寫！”然而沒過幾天，她就宣布不要這個名字了，說這個名字難寫是難寫，可是不太好聽，況且老師和同學還是叫她“李魚兒”，并沒有叫她“李警察”。

我說：“那怎么辦呢？”

她說：“我要一個又難寫又好聽的名字。”

我說：“好吧，我倆再研究一下，爭取研究一個全世界最難寫又最好聽的名字出來?！?

那幾天我和女兒玩改名字的游戲，最終名字沒改成，還是原來那個，但她卻有了一個意外的收獲。

那時候她小，最不喜歡寫筆畫多的字，然而在改名字的過程中，她不僅會寫“警察”這兩個比較難寫的字，而且還學會了其他筆畫多的字，諸如“橘瓣”“蟋蟀”“蘊涵”等，算是無心插柳吧。

到小學四年級，女兒開始學會上網，她申請了一個QQ號，并給自己取了一個可愛的網名：“冰棍童話”。我告訴她，這個網名很好。不過她似乎并不滿意，上初中后又改過幾次自己的網名，還取了英文名。

上高中時，她把網名改為“李羅敷”，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用這個名字。羅敷是《陌上桑》里的主人公，不僅人美，而且機智伶俐；而在《孔雀東南飛》里，羅敷更是聰明賢惠的美麗女性的代名詞。

我夸她不僅取的名字高端大氣上檔次，而且有氣魄有膽識有勇氣，比如我就不敢自命為李潘安、李宋玉……

她被我夸獎了，得意揚揚地說：“你那么丑，當然不敢?！?

◎ 教女兒撒謊

女兒四五歲的時候，我曾經教她撒過一次謊。

那時我和妻子還在從前那所鄉下中學工作，家里裝了一部電話，但沒有來電顯示功能。因為我當班主任，所以常常會接到一些老師打來的電話，說他們有事請我去給他們代課。

起初我也沒覺得什么，但代課多了，我心里就不痛快，想拒絕他們卻又放不下情面。

那時女兒特別喜歡接電話，雖然她知道所有的電話都不是找她的，可還是忍不住跑過去接，提起聽筒喊一聲“喂，你找誰”，然后沖著我或她媽媽喊：“爸爸，接電話！”“媽媽，接電話！”

有一次，我又接到讓我代課的電話，我煩了，掛了電話后告訴她：“以后再接到這樣的電話，就說我不在?！毙∧葑雍苈斆?，后來她果然成功幫我擋了幾回，受到了我的表揚。

一天下午剛放學，家里的電話響了，女兒又自告奮勇地跑過去接。我想，或許又是某位老師叫我給他代課，心里有點兒煩，便朝女兒努了努嘴。

女兒得到我的暗示，自然心知肚明，因此撒起謊來輕車熟路：“喂，找誰呀？哦，我爸爸不在。媽媽？媽媽也不在。不知道，他們都不在家，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哦，再見。”她掛了電話，朝我們擠眉弄眼，意思當然也很明顯：看我這次表現得怎么樣？

妻子問她：“誰打的？”

“我不知道，他沒說是誰?！?

“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個男的。”

“他說了些什么？”

“他說的我聽不懂?！?

我心里有點兒忐忑。因為那幾天我正參加職稱評定，評審材料交上去之后，忽然想起一件事，由于疏忽，有幾處我似乎填錯了。當時我問校長該怎么辦，校長說要是上交的材料不合格，縣教育局有可能會通知我去重新填。

我想，莫非是教育局打來的電話，叫我去修改資料？我把情況給妻子一說，她也慌了，埋怨我沒接電話。

我心里正在七上八下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我趕緊跑去接。然而是教同班級的王老師打來的，他說：“李老師，我現在還在縣城里，沒有車趕不回來了，今天晚自習輔導是我的，你幫我上吧?！?

雖然我不愿意，可又怎么好拒絕呢？我掛了電話，悶悶不樂地備著課，在心里卻安慰自己：女兒剛才接的電話說不定就是王老師打來的，如果是，那我的職稱表格說不定就過關了。

又過了將近半個小時，電話鈴聲再次響起。我想，我已經答應別人晚上去代課了，不可能再去代另一個班的課吧？要是找妻子幫忙代課的電話，我可以趁機給她回絕掉，于是我提起話筒。

是教育局人事股的工作人員打來的電話，說我的表格填錯了幾處，今年要求特別嚴格，只要填錯了就過不了關，職稱評不上不說，交的幾百元評審費也會浪費。他說明天他們就要把材料送到市里去，叫我趕快去縣教育局重新填表。他又說，剛才打我家電話是一個小朋友接的，小朋友說我不在，以為聯系不上我了，不過事情很急，因此又打一次看看。

我聽后，驚出一身冷汗。爭取到這個職稱名額已經很不容易，要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被刷掉的話，實在太可惜了。而且，下一年有沒有名額還是未知數。好在我終于接了電話，沒釀成大錯……

我趕緊打電話找剛才讓我代課的王老師，請他去教育局幫我重新填表。

自此之后，我再不敢教女兒撒謊了。

◎ 烏龜和兔子是怎么死的

三四歲的女兒特別喜歡聽故事，幾乎每天都要纏著我給她講。

我懶得講，又躲不掉，于是給她講《龜兔賽跑》：兔子和烏龜舉行賽跑，烏龜拼命地爬，兔子認為比賽太輕松了，就在路邊睡了一覺。但是當兔子醒來的時候，烏龜已經爬到了終點。原故事太簡短，因此在講的時候，我有意添了些枝葉，加了些細節。

下一次女兒再叫我講故事給她聽，我便又把《龜兔賽跑》的故事講給她聽，她還沒聽完就煩了，嘟著嘴巴生氣。我只好變了花樣重新講，說：“這次我們還是講《龜兔賽跑》的故事，但這是它們第二次賽跑。如果它們再比一次，你說結果會怎么樣？”

“兔子不睡覺了，它跑得比烏龜快，就贏了烏龜。”女兒來興趣了。

我說：“那我就給你講它們第二次賽跑的故事吧?！?

我開始講。龜兔進行第二次賽跑，烏龜爬得慢，兔子跑得快。兔子在路上看見一只漂亮的蝴蝶，就去捉。蝴蝶四處亂飛，兔子緊跟在它后面猛追。蝴蝶飛過一座山，不見了。兔子沒追到蝴蝶，然后想起賽跑的事，趕緊跑回去，可是等它跑回賽場，發現烏龜早已站在終點。這一次，烏龜又贏了。

后來，我給女兒講龜兔第三次賽跑。

“你說，這一次誰會贏呢？”我問她。

“這一回當然是兔子贏了，它記住了教訓，不睡覺，不追蝴蝶?！?

“好啊，現在，龜兔第三次賽跑正式開始。”

我又開始講了。這一次，兔子跑在前面，突然遇到了一只大灰狼。狼看見兔子，朝它撲了過去。兔子急中生智，可憐兮兮地對狼說：“我被我的族群趕了出來，現在你又要吃掉我，我的命怎么那么苦??！”狼說：“只怪你倒霉！”

兔子說：“我憎恨我的族群，我想帶你去找它們，那里有幾百只兔子，你愿意去嗎？”狼聽了兔子的話，就讓兔子給它帶路。兔子把狼帶到老虎的巢穴，狼被老虎吃了，而兔子躲在旁邊的一個小洞穴里，等老虎吃完狼睡著了，它才逃了出來。

這時候，兔子想起賽跑的事，趕忙跑去賽場，發現烏龜早就跑到終點了。這一次，還是烏龜贏了。

女兒說：“這次兔子雖然沒有贏，但總算沒被大灰狼吃掉，它是一只聰明的兔子?！?

后來，我又安排龜兔進行第四次賽跑。

比賽的裁判是老黃牛，它剛舉起發令槍，兔子便搶先跑出去，很快就沖到了終點。它回頭一看，烏龜才出發呢，爬得跟蝸牛一樣慢，就忍不住嘲笑起來。

可是等烏龜爬到終點，老黃牛裁定：這一次依舊是烏龜勝。兔子不服氣，問：“這一次怎么還是烏龜贏？”老黃牛說：“雖然你最先跑到終點，可是發令槍還沒響你就跑了，違反了比賽規則，你的成績必須取消。”所以，這一次還是烏龜贏。

后來，我給女兒講龜兔第五次賽跑的故事。

“你覺得這次誰會贏呢？”我故意問她。

“兔子一定又會出什么狀況，贏的還是烏龜?！彼f。我朝她做了個鬼臉，說：“這次我打算讓兔子贏，因為這回輪到烏龜驕傲自滿了，而兔子吸取了之前的教訓不再犯錯誤，順利跑到終點拿了第一?！?

我又開始講。這一次，兔子寫了“不要睡覺”四個字貼在胸前，時時警示自己。而烏龜跑了一會兒，沒看見兔子，以為兔子在路邊的草叢里睡著了，就一路走馬觀花，優哉游哉。它本來就跑得很慢，現在又那么輕敵，所以這一回輸得特別慘。

我問女兒：“如果烏龜和兔子舉行第六次賽跑，你說結果會怎么樣呢？”

這回她學精了：“要么是烏龜贏，要么是兔子贏?！?

我說：“你那么肯定嗎？想想，還可能出現什么樣的結果？”

她想了想，不肯定地說：“并列第一？”

我對她的想法表示贊賞，我們開始討論是什么樣的情況讓烏龜和兔子并列第一。于是，又一個精彩的故事誕生了。

關于《龜兔賽跑》的故事，我大約講了五十多個版本。其中有一些有意思的情節，比如，它們會開著汽車或坦克去比賽，兔子的三瓣嘴是吃垃圾食品吃壞的，兔子的眼睛是熬夜熬紅的，兔子因為不講衛生，把身上的白毛弄臟了變成小灰兔……在故事中，我們甚至安排了一場盛大的動物王國田徑運動會，把獵豹、鴕鳥、跳羚等動物安排出場，讓它們一決高下。

女兒還纏著我講《龜兔賽跑》的故事，可是我已經講得惡心想吐了，因此最后一次我是這樣講的：

“烏龜和兔子又舉行了一次賽跑。它們比了若干次，早已筋疲力盡，這一回，它們決定必須分出個輸贏來，因此決定進行一次馬拉松比賽。烏龜和兔子都竭盡全力，可是離終點還很遠。后來，它們都累死在了路上，所以就不用再比賽了?！?

◎ 講故事的故事

那時，我們住在一間用教室改裝的宿舍里，沒有單獨的書房，電腦就放在臥室的角落里。

一天晚上，我坐在電腦前構思一篇文章。

“爸爸，講故事給我聽！”女兒抱著我的手，搖我。

女兒聽故事的興趣始終不減，我幾乎把腦子里裝的故事都掏出來了，她還是聽不夠。沒辦法，我只好找來各種童話書，努力復習以應對她的糾纏。

有些故事只好翻來覆去地講，比如《白雪公主》，我給她講了不止十遍。有時候我有事忙，她也纏著要聽，我就給她講“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她知道我不給她講了，就在一旁生氣。

那天晚上，妻子有晚自習輔導課，要九點多才回家。女兒聽故事的癮上來了，纏著我給她講。我給她講了兩個，講完后打算寫一篇文章，便打開臥室里的電腦。

女兒見狀，又纏著我講。我要寫稿子，便騙她說爸爸正在寫故事，寫完了明天再講給她聽，叫她先睡。她不睡，在床上跳來跳去，說等爸爸寫完了就講給她聽。

妻子回家了，女兒見我遲遲沒寫完，馬上跳下床纏著媽媽講故事。妻子要忙著收拾屋子，沒時間跟女兒糾纏，何況她原本就不擅長講故事，便沒理女兒。

妻子忙完已經十點多了。女兒雖然已經回到了床上，可就是不肯睡，她盤著小腿坐在床上，睜著小眼睛，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媽媽。

“媽媽，你給我講故事嘛！”她說。

“今天很晚了，我們先睡吧?！逼拮訉λf，準備睡覺了。

她們躺上了床，我依舊在電腦前忙著。

“媽媽，給我講個故事嘛?！迸畠哼€是不肯睡。

“媽媽累了，明天再講吧。”妻子說。

“不，我現在就要聽?！迸畠翰灰馈?

“可是媽媽不會講故事。”妻子說。

“不，你是大人，大人都會講故事！”女兒說。

“那我給你講《龜兔賽跑》吧?！逼拮記]辦法，只好就范。

妻子知道我給女兒講過很多版本《龜兔賽跑》的故事，故事里的角色都亂了套，穿插了孫悟空、白雪公主、青蛙王子……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以前妻子在一邊聽，多少也學到了一些瞎編亂造的技巧?，F在女兒逼她，她只好勉為其難。

“這一天，烏龜和兔子舉行了一次賽跑。兔子跑得很快，烏龜跑得很慢，但是兔子也不等烏龜，自己就往前沖。烏龜喊：‘兔子姐姐，你等等我?。　墒峭米釉缗艿角懊嫒チ耍呀浡牪灰姙觚數穆曇袅恕！?

“那兔子在路上睡覺了嗎？”女兒問。

“睡啊，怎么不睡？你想啊，兔子前一天晚上纏著爸爸媽媽給她講故事，沒睡好，白天她能不困嗎？”

“那烏龜贏了嗎？”

“比賽還在繼續呢。兔子跑啊，跑啊，太困了，就倒在路邊的草叢里睡了起來?！?

“后來呢？”

“后來啊，兔子還在睡啊。”

“再后來呢？”

“兔子一直在睡，呼?！魢！Я?，要睡到明天早上才會起來。”

“那明天早上呢？兔子是不是贏了？”

“小聲點兒，兔子要睡覺，烏龜也要睡覺了，你別吵著它們睡……呼?！魢！?

聲音漸漸弱下去，弱下去。一會兒，傳來妻子和女兒細微而均勻的呼吸聲。

◎ 書香女孩

讓孩子喜歡上閱讀，最好的辦法就是作為爸爸媽媽的我們也喜歡閱讀。

我自然喜歡閱讀，從少年時代起，閱讀就一直是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閑暇時，我坐在椅子上翻開一本喜歡的書，很快便會進入閱讀狀態。時間在閱讀的過程中跑得飛快，卻又沉淀下來，像陽光在書頁上勾畫的痕跡。

女兒喜歡上閱讀，大約是兩三歲的時候。

那時，她還識不了幾個字，可是我讀書的時候，她也會在旁邊陪著我，有模有樣地跟我一起翻書。我們一起坐在陽光里，坐在燈光下，感受著書香和文字的美麗。那時在她看來，跟我一起讀書就是在跟我玩一個有趣的游戲。

閱讀習慣不是基因，當然不可能會遺傳，可是，孩子的閱讀興趣卻會受到大人的影響。一個孩子喜歡閱讀，極有可能是受到了家人、老師、同學、朋友的閱讀狀態的影響。

很顯然，女兒之所以喜歡閱讀，是因為我也喜歡。

因為喜歡閱讀，女兒漸漸有了一些屬于她自己的書。最初，是那種“撕不爛”的書，然后就是各種有漂亮圖畫的繪本，再后來便是她自己買的各種書。

女兒的那些書，從封面到內頁都很漂亮。在女兒的眼里，一本書不僅僅是一本書，它還是一個漂亮的玩具，一件精美的藝術品。書，是可以放在女兒枕邊，變成一個個美夢的精靈。

女兒最初喜歡上閱讀，還是我們一家在鄉下的時候。鄉下沒有圖書館，沒有閱覽室，也沒有書店，我們要買書得去城里。因此，那時候我們每一次去縣城、市里、去昆明，必定會進書店去看看。

我帶著女兒，在一排排墨香撲鼻的書前瀏覽，我給她介紹那些她感興趣的書，告訴她書的內容。要是她喜歡，我從來不會吝惜錢。漸漸地，她有了很多書，而且從一本書里知道了另一本書，她也會自己選書了。

每一次我們從書店出來，女兒都會買一大摞書，她的臉上總是寫滿幸福。在我看來，那些書比漂亮的裙子、可愛的玩具更能讓她的內心得到滿足。

那時候，買書不像現在可以輕松網購，因此，除了在城里的書店買書，我和女兒還會在鎮上的郵電所訂閱。

報紙雜志雖然不同于經典名著，可是它們與時俱進，緊貼生活，更能給孩子帶來親切感。經常讀報紙雜志，女兒的思想和視線就跟上了時代的脈搏。

那些年，只要郵遞員敲開我們家的門，女兒就會興奮地跑過去，看自己訂閱的《兒童文學》《少年文藝》和《少年博覽》等刊物有沒有來。因為愛閱讀，女兒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很多課本里沒有的字和詞，她寫的作文雖然稚嫩，可是語言順暢，字里行間跳躍著她小小的想法。

小學中年級后，女兒真正愛上了閱讀。在旅途中，她要帶上一本書；在睡覺前，她要讀會兒書；在緊張的學習和考試的間隙里，她也要讀會兒書。閱讀，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閱讀，讓她變得安靜，變得睿智，變得有內涵。

讀書的時候，女兒安靜得就像一只停在花葉上的蝴蝶。

有時，女兒的閱讀顯得饑不擇食，偶爾逮住我案頭的一本“大部頭”，她也會讀得津津有味?！堵妍愃贰栋倌旯陋殹贰镀椒驳氖澜纭贰畠鹤x過無數本厚書，雖然讀過的書很多她已經忘記了，可是在閱讀的過程中，她開闊了視野，增長了見識，感受到了別樣的樂趣。

在閱讀的過程中，她也變成了一個書香四溢的女孩。

女兒高中畢業的時候，我去學校接她。熙熙攘攘的校園里，流動著孩子們告別高中時代的喧囂與孤獨的情緒。

宿舍里，有的孩子把自己的舊書賣掉，有的送了人，有的干脆直接扔了，地上一片狼藉。

女兒的行李太多，有的東西要送人，而有的東西只得扔掉。女兒扔了很多東西，可是她舍不得扔掉書。

女兒宿舍里床頭上的那一摞摞書，既有高中三年學校發的課本和各種輔導書，也有她自己在書店里買的各種課外讀物。她把書裝在紙箱里，再用膠帶纏起來，纏得緊緊的，仿佛那是一筆價值不菲的財產。

一個人，只有愛上閱讀，才會惜書如金。而一個喜歡閱讀的人，其人生也必定會豐富。

◎ 一封信

那時，女兒最喜歡看中央電視臺的少兒節目《智慧樹》。

有很多小朋友會給主持人寫信，表達自己的一些愿望。而主持人會選擇一些有代表性的信在節目里宣讀，并且滿足小朋友們的愿望。

女兒很喜歡那些主持人，很喜歡看他們主持的節目，也想給他們寫信。

于是，她便給他們寫信。信寫完，她把它放在自己的小書桌里，也許是不知道具體地址，也許是不好意思，她并沒有把那封信寄出去。漸漸地，她就忘記了這件事。

有一天，我在給女兒整理書桌時看到了那封信。我瞟了一眼，把它夾在一本書中放到書架上。我想，這封信對她來說雖然無足輕重，可是，它畢竟是她生命中留下的一個片斷，一份記憶。因此，我要幫她收藏起來。

時光荏苒，女兒雖然還愛看少兒頻道，但漸漸從小學畢業、進初中、上高中了。當年那幾個主持人雖然還在主持節目，依舊招孩子們喜歡，但時光已悄悄在他們臉上留下了印跡。

女兒在市里讀高中的第一年，央視少兒頻道來我們縣做節目。那時我在縣教育局工作，負責文秘和新聞，因此領導安排我負責央視節目組的后勤保障工作。

我打電話給女兒，說紅果果、綠泡泡和她喜歡的小鹿姐姐等很多主持人在這個周末要來我們縣做節目，如果她回家，我可以帶她見他們，還可以跟他們交流，合個影，圓她兒時的夢。

聽到這個消息，女兒非常高興，可隨即就是一聲嘆息。她說，周末要補課，回不了家。

我想起女兒曾經寫的那封信，便翻箱倒柜找起來。時隔七八年，我們也搬了兩次家，可我還是找到了那封信。信是用作業本寫的，字歪歪扭扭，但一筆一畫顯得很認真：

紅果果、綠泡泡和咕咚：

你們好。

我是一個農村的小女孩，讀三年級，很喜歡你們的節目，特別是“巧巧手”。我很喜歡做手工，可是買不到做手工的材料，所以就不做了。

我給你們說句悄悄話，紅果果，你能把小芳老師教你們做的那個老鼠面具送給我嗎？我的生日快到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們能送我一件禮物，我要祝你們的節目越辦越紅火。

李魚兒

2005年12月1日

女兒寫這封信的時候才六歲多，現在信紙已經泛黃。讀罷信的內容，那個單純得像野棉花一樣的小女孩又浮現在我面前，如今，她已經長成婷婷少女，正被繁重的學業負擔所累。我的心里，陡然涌起白駒過隙之感。

那天從節目錄制現場回來，吃飯的時候，幾名主持人恰好湊在一桌，我便拿出那封信遞過去，告訴他們，這封信經過近八年之后終于寄到了收信人手中，我請他們在信上簽名。

他們都很驚訝，接過那頁薄薄的紙張，唰唰唰地留下他們的簽名。我站在他們旁邊，看著筆尖在紙頁上飛快地滑動，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

下一個周末，女兒回家了。晚飯后，她開始做作業。我說：“我請央視少兒頻道的主持人給你簽名了?！?

“拿來?！彼淖笫稚爝^來，眼睛盯著課本，右手握著筆依舊在作業本上寫著。

我翻出那封信遞給她。她接過信紙，看過后一臉愕然：“這是誰寫的信？”

我說：“你寫的呀，你看，下面有你的署名?！?

她看了一下那個歪歪扭扭的署名，問我：“這真是我寫的嗎？為什么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

我說：“是你寫的，但沒有寄出去，我就給你收起來放著，沒想到居然派上用場了。你看，這些主持人的簽名太潦草了，我都認不出是什么字，不過，我記得他們簽名的順序，因此知道哪些名字是誰的，這是紅果果，這是綠泡泡，這是小鹿姐姐……”

我指著信紙上的簽名，一個一個給她介紹。

她站起來，放下手中的筆，輕輕地抱了抱我：“謝謝您……”

她的聲音有些嗚咽。

◎ “壞叔叔”

女兒上高二時放寒假，我去市一中接她。

她有丟三落四的壞毛病，常常會忘記帶一些必要的東西，老是改不掉。因此妻子囑咐我，要我監督她把該帶的物品都帶上。

那天下午女兒雖然沒課，但根據安排，她要等到晚上開完班會才可以離校。下午兩點左右，我到了學校，在校門口打電話給她。她叫我在校門口等她，說馬上就出來。

不一會兒，女兒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出來了，鉤住我的手臂，劈頭問我：“爸爸，我們去哪兒玩呀？”

去哪兒玩？我的任務不是去檢查她的東西是否收好了嗎？我敏感地意識到，她似乎并不希望我去她的宿舍，也許，她是不愿意她的同學看見我。

我想起了期中考試前發生的那件事。

那天，我和妻子去學校看女兒。一個月沒見她，雖然期間也常常打電話，可是在電話里聽見聲音遠遠沒有見面那么真實。

她拽著我們，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跟我們分享一些雞毛蒜皮的雜事，仿佛她要把這一個月經歷的點點滴滴都晾曬出來給我們看。

校門口，不時有穿著校服的孩子從我們旁邊走過，有幾個女孩是女兒的同學，女兒便滿臉幸福地給她們介紹：“這是我爸爸媽媽?！蹦切┖⒆雍芏Y貌，都上前跟我們打招呼。

之后有一天，女兒回家，我跟她貧嘴。以前無事的時候，我愛逗女兒，以此取樂。我恬不知恥地說：“魚，你的同學是不是都覺得我很帥？”

她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說：“她們說你是一個壞叔叔！”

我覺得很奇怪，問：“難道我看起來很壞嗎？”她說：“她們說那天在學校門口，看見你穿了雙女生的襪子！”

我恍然大悟。原來那天出門走得急，我隨手抓了雙襪子穿上，沒想到竟穿了妻子的襪子，等到發現時我們已經在路上了。當時我想著襪子有鞋子裹著，有褲管罩著，不容易被人看見，便沒回家換，想不到竟不小心被女兒的同學窺見了。

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其實，我在女兒同學面前還是比較注意形象的，可偏偏那天穿錯了襪子，給女兒同學留下了糟糕的印象。誰不想有個溫文爾雅的爸爸？女兒雖然不好抱怨我，可心里一定不痛快。

我想，這事慢慢也就過去了，沒想到還是留下了后遺癥。

現在，我看看自己今天的打扮沒有問題，衣服是干凈的，頭發是洗過的，胡子也是刮過的，腳上穿的是自己的襪子。可是，女兒為什么看上去依舊不是那么歡迎我去她的宿舍呢？

我想了想，決定暫時不進學校了，問她：“你的東西都收好了嗎？”

她說：“都收好了，保證一樣不落。”

既然這樣，我們就出去玩吧。于是我們去了書店，各自選了幾本自己喜歡的書，去公園轉了一圈，然后在街上的餐館吃過晚餐，便已是下午五點半了。

回學校的路上，女兒始終和我挽著手，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很不錯。我送她到學校門口，她放開我的手，回頭朝我揮手：“爸爸，再見，你去找你的朋友玩吧，開完班會你就來接我。”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竟有點兒失落。原本，我還想跟她去宿舍看看她的行李是否已經收好，沒想到她來了一句“再見”，竟讓我不便跟她進去了。看來，她心里的陰影依舊沒有散。

女兒開完班會，天已經黑了，我去宿舍幫她拿行李。這一次，她沒再拒絕，因為行李太多，還有一個大皮箱要帶走，她一個人根本拿不動。

我跟著她進了宿舍，走道上的燈光暗淡。女兒推開宿舍門，我站在門外，她示意我進去。里面沒有燈光，女兒告訴我，還沒到開燈的時間。

我們摸索著拿好行李，我幫女兒提箱子，然后一前一后匆匆離開了宿舍。一路上，女兒都沒碰到同班同學。終于到了學校門口，坐上車，我如釋重負般深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