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鯨之骨:穿越海陸與時空的尋鯨之旅
- (美)尼克·彭森
- 2925字
- 2023-11-08 18:57:39
序言
此時此刻,“旅行者1號”和“旅行者2號”空間探測器正在距離我們大約160億千米的地方,以每小時約5、6萬千米的速度飛行,每一艘探測器上都運載著一枚鍍金的銅版唱片。它們是我們的信使:攜帶著我們在太陽系中的位置信息、我們的科學知識架構、一小部分影像和音樂,以及來自全球各地的問候聲樣本。此外,它們還攜帶了鯨歌(1)。
這些鯨歌記錄里的悠長的吱吱聲與低吟聲來自座頭鯨。20世紀70年代,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執行了旅行者號的發射任務,我們對鯨的認知正在快速轉變,鯨在我們眼里正從獵捕對象轉變為新生環境運動的文化標志和象征。當時科學家們剛發現,雄性座頭鯨會發出復雜的歌聲,每首鯨歌由若干主題組成,而每個主題則由若干音符構成,就像俄羅斯套娃一樣嵌套著,循環往復。從我們第一次聽到座頭鯨的鯨歌,它們就已經開始演化,這些座頭鯨就像新興歌手,它們跨越洋盆,在匆匆旅行中即興演唱,歌曲中的結構和層次隨著年月不斷變化、更新。
然而,對于局外之人,座頭鯨的鯨歌仍然是個謎。我們能夠捕捉到鯨歌的變化、細節和復雜性,但我們無從知曉鯨歌的真正含義。我們缺乏必要的背景來破譯和理解它——“它”也可以用來指鯨類文化的任何一部分內容。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將鯨歌送入了星際空間,因為吟唱這些歌曲的生物是最為高級的生物,我們對它們充滿了敬畏與喜愛之情。數千年來,我們獵捕它們,將它們刻入神話與圖騰中,用它們的骨頭建造了中世紀城堡的拱門。鯨類的存在如此扣人心弦,以至于我們認為它們會引起外星生命的興趣——或許,外星生命能夠理解這些超凡脫俗、虛無縹緲的鯨歌(2)。
與此同時,地球上的鯨類仍然是神秘的。它們生命中99%的時間都位于水下,遠離不斷接觸它們的人類,而人類大部分的觀測工具都無法窺見它們。我們只有在安全的船只上瞥見它們的時候,或者當它們被海浪沖刷到岸上之后,才會對它們產生深入的思考。它們還有一段不完全為人所知的演化歷程,這段過去令人吃驚。比如說,它們并非一直生活在海里。遠在五千萬年以前,它們的祖先生活在陸地。隨后,這些祖先從四條腿的河岸生物變成了海洋中的巨獸,而這些內容我們只能從它們的化石記錄中解讀,這些化石記錄由四處分散的骨頭碎塊組成,不均勻地遍布整座地球。
我們并不滿足于對鯨類知之甚少的現狀,因為它們龐大的生命尺度與體形令我們對它們產生了無休止的迷戀。它們是地球上最大的動物。有些鯨類的壽命是我們人類的兩倍長。它們的遷徙可跨越一整座大洋。一些鯨類用它們嘴巴內側上方的“篩子”捕食,另一些鯨類則演化出了用聲音在深淵中導航的技能。鯨類用令人難以理解的語言與同類交談。一直以來,在我們人類歷史的短暫片段中,我們對它們的認知已經發生了變化:從最初肆無忌憚地捕殺它們,到逐漸意識到這些動物與我們一樣,它們也有自己的文化。而我們的行為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的,都在將它們的命運置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古生物學家是帶領我們了解鯨類的好向導,這并不僅是因為鯨類的演化歷史十分有趣,而且還因為古生物學家與我們一樣,習慣于在不清楚所有事實的情況下提出問題。有時我們會缺失真相:中期的化石因為人為或自然的原因消失了,導致前后歷史中的線索無法連貫;為了騰出空間修路,原本可研究的骨床被夷為平地;而有些被誤鑒的骨頭躺在博物館的某處抽屜里。當面對這些挑戰時,古生物學家開始推理,利用許多不同的證據來理解我們無法直接觀察或者研究的過程和原因——其實這同偵探用的方法一樣。換句話說,像偵探那樣去思考,是一種能夠解開鯨類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奧秘的有效方法。
這本書并不是一本羅列了每個鯨類物種的綜合性書籍——鯨類的物種數量太多了,任何一本比百科全書要薄的書都裝不下介紹這些物種的全部內容。相反,這本書有選擇性地挑選了一些內容,展現了我們追尋鯨類的旅途,已經滅絕的和仍然存活的。我描述了自己從南極到智利荒漠,到巴拿馬的熱帶海岸,以及到冰島與阿拉斯加離岸海域的經歷。我用了各種各樣的設備和工具研究鯨類:吸附在鯨背部的杯狀吸盤標記,將鯨的皮膚和脂肪從肌肉與神經剝離的解剖刀具,以及敲開、刮去蓋著閃爍的化石骨架上的石頭的錘子。
本書的敘述內容將大致分為三個部分:過去、現在和未來。總的說來,我想要回答以下幾個問題:鯨從哪里來?現在它們是如何生活的?以及未來,這些生活在地球的人類時代(這是一個新的紀元,有些科學家將之稱為“人類世”)的動物將會怎么樣?但是我要講的這些故事并不能十分恰好地被分類裝進這三個時間格子里。相反,它們相輔相成并相互作用,因為我們在研究鯨類的時候需要先考慮到手頭所有的證據,再考慮采用何種研究思路。要解開現生鯨類的諸多謎團需要了解它們的演化歷史,而我們從化石記錄中發現的奇妙線索,則可以厘清現生鯨類有意義的事實并預測鯨類未來的發展。
本書的第一章講述了鯨類的習性如果從陸生轉變至完全水生的歷史過程,這一過程的推測主要依賴于化石記錄提供的證據,記錄揭示了早期鯨類的模樣。這些化石向我們展現了我們從別處了解不到的鯨類發展的歷史細節,而我首先探究了這些線索是如何被挖掘出來的。追隨著鯨骨化石,我來到了智利的阿塔卡馬沙漠,這里有“鯨之陵”,埋藏著世界上最豐富的鯨類化石。在此,我和同事們為鯨之陵里隱藏的生態學謎團苦苦思索。這個地方是怎么形成的呢?它能夠告訴我們鯨類在地質時期怎樣的故事呢?
第二章的內容考察了鯨類在生命歷史長河中成為體形最大的生物的過程和原因。研究體形最大的鯨類物種具有挑戰性,這意味著我們要考慮生物學的極限,還要考慮超大規模的生物每天要做些什么來維持它們龐大的體形。當我在捕鯨站試圖將鯨的肌肉與骨頭聯系在一起的時候,我有了另一個偶然的發現:我在鯨的身上發現了一個全新的感覺器官。這個位于鯨的下頜正尖端的器官對須鯨演化成史無前例的巨獸的方法、時間和原因來說,意味著什么?
最后,本書的第三章探索了鯨類與人類共享人類世地球的未卜前途。僅在20世紀,遠洋捕鯨活動就已經殺害了超過300萬頭鯨,導致許多鯨類種群的個體數量低于最低豐度水平。盡管如此,在21世紀以前,還沒有一個鯨類物種走向滅絕。其他物種,例如小頭鼠海豚,也在瀕于滅絕的物種名單上,目前它們的數量已少于10多頭或20多頭。不過從野外調查傳來的信息并非都是可怕的:一些鯨類物種正在從瀕危邊緣恢復過來,甚至隨著氣候和海洋變化擴張了新的棲息地。根據鯨類現在的生存狀態和我們對它們演化歷史的了解,我們所設想的人鯨共存的未來會是怎么樣的呢?
最后,追求對鯨類的認知是人類的事業之一。本書講述的故事不只是為了讓讀者認識鯨類,還要讓讀者認識研究它們的科學家。這些科學家來自不同的學科領域,從細胞生物學和聲學,到地層學和降落傘物理學。還有一些是已逝的學者,但是我們可以通過他們的著作、收藏的標本和他們提出的有深度的問題了解他們。我職業生涯中最棒的特權之一是獲得了在史密森尼學會工作的機會,我在這里不僅獲得了從事相關科研工作的自由,還得到了某些世界上最大、最重要的第一手物證,包括標本、科研期刊和未發表的實地考察筆記。每一天,我都在思索這些先于我時代的科學家,他們處理著同樣的物證,摸索著同一問題的答案,結果卻受到了時代條件的制約。我希望這本書能夠在介紹鯨類故事的同時,將這些科學家的內心生活也傳遞給讀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