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是一個普通農(nóng)村女孩，出生的時候正值南方的梅雨時節(jié)。母親便為她取名阿梅。阿梅有一個青梅竹馬名叫阿清。阿清是村里養(yǎng)豬家的兒子了。

雖然阿清家是第一個蓋兩層樓的人家。但是阿清卻從來沒有開心過。阿清總是很憂郁，有時候阿梅也不明白為什么阿清有那么多憂愁。阿清喜歡一個人坐在一個角落，只要沒人找他，他能坐一整天。阿梅十分鐘都坐不住，經(jīng)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去河里捉魚、捉螃蟹。每次被母親發(fā)現(xiàn)都少不了挨打。阿梅就學(xué)聰明了，每次都帶上阿清，給阿清準(zhǔn)備個小板凳，讓他放風(fēng)。

阿清的眼中總是有一層霧，阿梅也看不懂那是什么。

村里的孩子打小就在泥里滾，村里的小學(xué)每次一到春天要播種，秋天要收割就基本見不到八歲以上的學(xué)生，都去幫家里干活了。父母也只是希望他們能識個字就行。所以村里的孩子讀完小學(xué)的人一半就要開始幫襯家里了，條件好一點的才會供孩子上初中。附近幾個村也是這樣。所以鎮(zhèn)上只有一個初中，阿梅和阿清去鎮(zhèn)上上學(xué)，母親叫阿梅要多和阿清玩。阿梅就天天跟在阿清屁股后面。阿清天天泡在學(xué)校的圖書館里，說是圖書館，其實就是一間二十米的房間里面放了幾本書。但是阿清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地看。阿梅自然受不了，不到半個月就把母親的囑咐拋之腦后了。

初三阿清還是泡在圖書館里阿梅發(fā)現(xiàn)阿清經(jīng)常看一本殘破不堪的書，書名已經(jīng)看不清了。阿梅看過那本書，講的是一個叫葉藏的人出身很好，但是游走在各種女人之間，最后還和一個漂亮女人結(jié)婚了，有了個孩子。阿梅覺得葉藏是個玩弄女人的渣男。可阿清卻覺得葉藏很可憐。

高中，阿梅和阿清沒在一個高中。阿清考上了縣重點高中，阿梅踩著線上了個普通高中。村里人知道了都很高興，畢竟一個村里能出現(xiàn)兩個高中生已經(jīng)是前所未有的大喜事了。

阿梅的高中過得有些平淡。明明她不是那種坐在位置上一整天不說話的人。可在高中，阿梅聽到別人對她最多的評價是沉默孤僻。其實阿梅只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與他們的不同。比如他們穿的衣服都格外漂亮，再比如他們每天都會談?wù)摽戳耸裁磩。┑囊路鞘裁磁谱拥模娴挠螒虻侥囊患壛耍琎Q空間被偷菜了嗎。有一次阿梅湊過去說村里是不會被偷菜的，大家去鄰近的人家的地里拔菜，都不會太在意的。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阿梅便再也沒和班上的人說過話了。

偶爾阿梅回家見到阿清。阿清長得越來越高，整整高了阿梅一個頭。明明她和他上初中時還是一樣高的。高中阿梅不再長高了，阿清卻蹭蹭往上長。阿梅在高中圖書館知道了阿清經(jīng)常讀的那本書名叫《人間失格》。阿清還是那么沉默，可是此時阿梅也可以陪著阿清看日出日落了。

一天阿梅和阿清坐在村里大榕樹底下的的石磨邊前監(jiān)督驢拉磨。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太陽便偏向西邊了，大片的云霞填滿天空，阿梅看著看著太陽，突然拉著阿清爬上村里最高的山。阿梅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只知道自己想要在最高的地方看日落。到山頂?shù)臅r候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阿梅和阿清什么也沒看到就下了山。下山的路上阿梅崴了腳，阿清背著阿梅。農(nóng)村的夜晚，黑色籠罩了林木、草地、莊稼。月色朦朧，樹影婆娑，風(fēng)兒輕輕吹拂著阿梅和阿清的臉龐。阿梅覺得那一晚山里的蛐蛐叫得格外動聽。

高中畢業(yè)，阿梅沒有考上大學(xué)，阿清考上了，還是重點大學(xué)。村里因為出了個大學(xué)生格外熱鬧。阿梅決定去外面看看的那一天去找了阿清。去阿清家里找阿清告別時，阿清坐在院子里看他父親殺豬。

農(nóng)村里一般要等到過年才殺豬，平時都極少能吃肉。阿清家雖然是養(yǎng)豬的，但是豬都是要賣到縣里的。因著阿清考上了大學(xué)，阿梅聽說阿清的父親提前賣了好幾頭豬，還跟村長借了錢給阿清湊學(xué)費，破天荒的殺豬請全村人吃飯。村里人聚在阿清家的院子里談?wù)摰脽峄鸪臁?

可阿清卻安安靜靜地坐在院子里看他父親殺豬。阿梅覺得書上常說的芝蘭玉樹或許就是說阿清這樣的人。明明阿清生長在他們這個小村莊，可他卻與這里格格不入。阿梅看著阿清，心里想：不知道外面有沒有和阿清一樣長得好看的男孩。阿清把阿梅領(lǐng)到自己房間。阿梅第一次認(rèn)真地打量著阿清的房間。他的房間比女生的房間還干凈。阿梅隨手拿起一本殘破的書，翻了翻發(fā)現(xiàn)那是阿清經(jīng)常看的《人間失格》，阿梅不明白阿清為什么那么喜歡《人間失格》，可那又什么關(guān)系呢，她知道他喜歡這本書就行了。

阿梅問阿清：“想要一本完好的嗎？”

阿清點了頭。

阿梅說：“阿清，我也想去外面看看。”

阿清沉默著，阿梅知道從此刻起，他們之間有一條線隔著，再也不會再走在同一條路上了。

阿梅離開村莊時，村里的好幾條狗一直叫，似乎知道了阿梅的離開，想要挽留阿梅。母親擦著眼淚，阿梅揮手向正母親告別，也向著養(yǎng)育自己的村莊告別。阿清沒有來，阿梅知道阿清不會來的。所以早早地去找阿清告別。

阿梅快走出村時看見了阿清。阿清站在他們爬過的山的山頂。阿梅不知道阿清看不看得見自己，所以拼命揮手。直到漸漸看不清阿清的身影。

阿清上了四年大學(xué)，阿梅去外面打了四年的工。第一年過年，阿梅送給了阿清一本珍藏版的《人間失格》。

阿清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了大城市里，而阿清回到了村莊用四年掙的所有錢翻新了家里的房，修繕了村里的小學(xué)。在村里當(dāng)起了小學(xué)老師。

阿梅與阿清的生活開始慢慢沒了聯(lián)系。偶爾阿梅會聽到阿清的父親說阿清去了哪里哪里，做了什么大事，女朋友多好看。阿清極少會回來。

有一次過年阿清回來了，阿梅想著許久不見了去看看他。可是阿梅剛到阿清家，便看到阿清的父親朝著阿清扔棍子。

阿梅聽到阿清的父親說：“你去找，找到了那個女人就別回來了，這個家不歡迎你。”

阿清尷尬地把阿梅牽出院子。阿梅和阿清坐在過去拉磨的邊上。阿清看著天上的圓月說：“我今年二十五歲了，可我已經(jīng)二十年沒有見過我的媽媽了。”

阿梅不知道該如何搭話。關(guān)于阿清的母親，村里的人都說阿清的母親嫌貧愛富，生下阿清了還想方設(shè)法地要去城里。阿清五歲的時候阿清的母親就丟下阿清跑了，阿清的父親四處托人找了幾年，找不到就沒找了。可阿梅的母親每次說起阿清的母親時眼神中帶著總是帶著些許哀傷。

村里的孩子總是很活潑，幾個孩子看到阿梅，拉著她要玩老鷹捉小雞。阿梅不忍拒絕，看著阿清。阿清敗下陣來，做了母雞。孩子們都哈哈哈大笑，覺得很新鮮，可是阿清還是堅持做保護(hù)孩子的老母雞。那一晚月色很美，如白銀一般漂亮。阿清將孩子們護(hù)得很好，阿梅怎么捉都捉不到。阿梅第一次看到阿清笑得那么開心。

后來阿清告訴阿梅他堅持做老母雞僅僅只是想要感受到守護(hù)的感覺。

時間如水一樣流逝。轉(zhuǎn)眼間阿梅就在村里教了五年的書。自從那一次阿清與他的父親不歡而散后，阿清就不回來了。

阿清再次回來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阿梅看到了最狼狽的阿清，阿清的臉上、衣服上全是泥。阿梅拿了水管給阿清沖洗。阿清站著不動任阿梅清理。沖洗完，阿梅找了幾件父親的舊衣服給阿清，阿清換上還是一樣好看，阿清的目光深邃，鼻梁高挺，帶著似有若無的憂郁氣質(zhì)。

阿清在阿梅家里吃了飯，然后就回了他的家。阿梅去學(xué)校上課了。正在上課時村長來找了阿梅，說阿清打了他的父親。阿梅很震驚，阿梅從來沒有想過阿清那樣一個書中描寫的溫文爾雅的人會打人，而且是打自己的父親。

阿梅趕到阿清家時，阿清還在揮舞拳頭，嘴里喊著：“你憑什么這么對她!你是罪人，我……我也是罪人……”

阿梅攔著阿清，阿清口中還在喃喃喊著：“我是罪人，罪人都該下十八層地獄……”

阿梅聽不懂阿清在說什么，只能拍著阿清的背，盡力安慰著阿清。

阿清的父親指著阿清說：“我有什么錯，是我把你養(yǎng)大的，她呢，她只顧著享清福，從來沒有想過你，我沒有錯，她是我老婆，她跑了，她不知廉恥……”阿清的父親口中一直說著自己沒有錯。

阿清的眼睛濕潤，阿梅第一次看到阿清流淚，他的神情太過悲傷，阿梅用勁拍著阿清，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

那天夜晚阿清和阿梅又爬到了山上，夜晚格外安靜，只聽得到幾只鳥的叫聲。突然阿清說了一句話：“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fēng)里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第二天阿清走了，他第一次走得悄無聲息，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阿梅繼續(xù)著教書，年齡越來越大，村里都著急想給阿梅介紹個對象。阿梅招架不住相了幾個都沒成功。

三年后阿清再次回到村子里，沒有去他父親家直接到阿梅家找阿梅，給了阿梅一臺相機請她幫忙錄像，阿梅不會用，阿清就一遍遍地教，至到阿梅完全會用。開始錄像那天，天下了小雨，屋檐下的水珠連成線。阿清重復(fù)著調(diào)整狀態(tài)和語氣對著鏡頭說對不起就完了。阿梅有些弄不明白這些天辛苦教她為什么只為了說對不起，但也沒有問。

夜里下起了暴雨，天空變得猙獰，似乎要吞掉所有人，肆無忌憚、兇神惡煞地吐水。

第二天，有人在河邊發(fā)現(xiàn)了阿清的鞋子。村里人都很焦急，自發(fā)地去找阿清，阿梅自然也去找了。可是能找到的只有阿清的衣物。阿清的父親報了警，幾天后在河的下游發(fā)現(xiàn)了一絲不掛的阿清的尸體。阿清的父親當(dāng)場就暈了。

后來阿清的父親經(jīng)常說胡話，還總是記不了事，養(yǎng)豬場就關(guān)了。

阿梅知道真相是在母親死后。

阿梅結(jié)婚那天母親特別高興地把阿梅的手交到她丈夫的手中。第二天阿梅的父親發(fā)現(xiàn)了上吊的母親，母親早已斷氣。阿梅悲痛欲絕，她想不通為什么溫柔如水的母親會自殺，至到翻到母親的遺書。阿梅才知道原來手上布滿老繭，整天干農(nóng)活的母親也是識字的。而且寫的字比阿梅的漂亮得多。

山里漢子不容易找媳婦，便打起了買媳婦的主意。而阿梅和阿清所在的村子里過去就有這個傳統(tǒng)。阿清的母親和阿梅的母親本來都是城里讀書的女學(xué)生，被人販子拐到這里來賣。阿梅的母親和阿清的母親起先拼命反抗，被人販子毒打。在阿清和阿梅五歲那年兩人制定了嚴(yán)密的逃跑計劃。本來兩人都能逃出去的。可是臨了阿梅的母親放棄了，便只有阿清的母親逃了出去。后來阿梅的母親偷偷回了城里的家，想偷偷看看父母，熟悉的房間里卻只有父母的黑白照片。從此阿梅的母親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著把阿梅撫養(yǎng)成人。

遺書的最后阿梅的母親寫道：“阿梅，媽媽也是父母的女兒，媽媽要去陪自己的爸爸媽媽了。”

阿梅爬到了經(jīng)常和阿清一起爬的山山上。阿梅知道阿清是從這里跳下去。因為找阿清的時候阿梅在山上發(fā)現(xiàn)了個木盒子，打開木盒子，阿梅看到了阿清的相機。從前顧念著是阿清的遺物，阿梅沒有打開。現(xiàn)在阿梅按下了相機的播放建，里面除了之前錄的視頻還有一個視頻。視頻里說：“阿梅，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請把我之前請你錄的像交給我的母親。”阿梅流著淚聽完。

后來阿梅和丈夫離開了村子。阿梅離開時帶走了阿清經(jīng)常翻看的那本《人間失格》，想起了阿清曾說過葉藏真可憐。阿梅覺得或許阿清說的是對的。

阿梅和丈夫為了掙錢天南地北地到處走。阿梅經(jīng)常見到一個陌生人就開始打聽阿清母親的下落。可是一直沒有阿清母親的消息。阿梅不著急，她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找到阿清的母親，給阿清的母親播放那一段阿清說了很多次對不起的視頻……

六年后阿梅和丈夫在阿梅母親生長的城市安了家。阿梅和丈夫攢錢買了一臺電腦。阿梅第一次用電腦看了一部電影，電影是張國榮和張曼玉演的，在那部電影里阿梅聽到了阿清曾對自己說過的話，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fēng)里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