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壞……”阿婭囁嚅，說不出來。

前世，蚊子是壞的，蒼蠅是壞的，蟑螂是壞的，人是好的。

今生，惡魔是壞的，哥布林是壞的，吸血鬼是壞的，人是好的。

“對人類有益就給安個好字，對人類有害就給安個壞字，好壞都是人類評定的，”唐濟停頓了一下，“然后，人類殺壞的，管這叫正義。”

“可它們只是為了生存。就跟狼吃羊，羊吃草，草吃水一樣?！彼⑿χf著冷酷的話，“都想成為食物鏈的頂端，可只有人類凌駕于食物網之上?！?

在阿婭反應過來之前，他又聳聳肩：“當然，人類殺它們我不會說什么，因為都是為了生存，不過前者被人類稱之邪惡，后者稱之正義，這很可笑。”

“而你卻說我是個好哥布林?！?

他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這就更可笑了。”

“你要知道，被敵人贊美的人，要么是偉人，要么是魔鬼——對于他所在陣營而言的魔鬼?！彼⒅I的眼睛，問，“那么，你認為我是哪種？”

當然不是偉人。那么就只能是魔鬼。

阿婭看著面前的男人，或者說雄性哥布林，漲紅了臉。

“不，不是的，你也是人……是好人?！?

這是她的真心話。沒有特別的理由，即使唐濟沒救她，她仍然相信唐濟是好人。她能感覺出來，就像唐濟說他前世是個大二學生，她無條件就信了。

而不是懷疑他是個花言巧語的騙子，嘴上說自己是個有為青年，其實哥布林的皮囊包裹著的，是一個頭發稀疏說話漏風瘦骨嶙峋的遲暮老人。

某種意義上，她感受到了唐濟的靈魂。

她相信唐濟是值得相信的，因為唐濟同樣相信了她。

相信她真是花季少女，而不是頭發稀疏說話漏風瘦骨嶙峋的遲暮老人。

但唐濟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為女武斗家的事，他的心正被嘲諷占據，暫時容不下其他東西。他沒注意到阿婭能直視他了，也沒注意到紅葉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沒想到別人這么看重皮囊。前世的段子他也看了不少，英雄救美就是以身相許，丑男救美就是下輩子當牛做馬，他看得也很歡樂。

直到他以哥布林的身軀救了別人，然后別人要代表正義消滅你。

他殺了人，但并不后悔，別人拿他當哥布林，那他就當哥布林，只殺人沒**夠可以了，沒**是因為他口味有點小眾，看不上女武斗家那種白開水。

唐濟看著阿婭，那雙澄澈懇切的眼讓他分外酸爽，心里涌動著一些打破什么的激情，迫使他壓抑著情緒用某種異樣聲音問出兩個字：“是嗎？”

他指著自己：“你的意思是，我雖然身是哥布林，但心依然可以做人？”

啊，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但意思是沒錯……阿婭點了點頭。

于是唐濟更愉悅了，“可是很遺憾，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他抬起尖利的綠爪，指指女武斗家涼透的尸體，“我應該感謝她，是她點醒了我，她告訴我我認為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認為我是誰?！?

“身為一只哥布林，內心再善良再純潔又有什么用呢？”

他看著阿婭，目光肆意在她身上掃蕩，猩紅的眼睛里似乎滿是欲望與貪婪。

哪怕阿婭知道他骨子里是人，依然攥緊了手，呼吸忍不住加重。

她在害怕，她在抗拒，她……接受不了那張哥布林的臉。

唐濟對她的反應很滿意，“你看，美麗的神官小姐，這是我的原罪。”

他微微笑著，以這種方式向她展示了殘酷的一面。

阿婭小臉煞白，心臟砰砰直跳，她本能想逃避唐濟吐出的那些話。

從那張哥布林的嘴里說出的每個字都淬了毒液，讓她的心臟疼痛，扭曲，混亂得像她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一樣，命運的蛇朝她吐著芯子。

粉碎了過去十六年建構的一切……她的意識，她的思想。

看到阿婭臉上的掙扎，唐濟的心里生出些許快意，欣賞他人的痛苦，特別是欣賞他人因自己而產生的痛苦……這讓他那顆身為哥布林的心品嘗到了甜美。

難怪都想當神，掌控別人的生命，乃至于命運。

讓別人因你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而沉醉。

在他沉浸在玩弄人心的美妙感覺中時，一道堅定的聲音打破了靜謐。

“不，不是這樣的！”阿婭臉上的掙扎一掃而空。

她堅定了本心，藍色的眼睛清澈透亮，閃耀著人性的光輝。

溫暖的火光中，她站起來，一步步朝唐濟走過來。

那種堅定，那種虔誠，那種信念，唐濟簡直要被撲面而來的神圣擊潰。

“無論你的外表是什么，我知道你是人類，這就足夠了?！?

“你說得對，別人相信你是什么，那你就是什么?！卑I微微屈膝，向坐著的丑陋怪物伸出手，露出冬日暖陽般明媚的笑，“那么現在，我相信你是人類?！?

她的笑容那么亮，如光一樣不可逼視，明麗的金發如燃燒的太陽。

看起來是復雜的問題，但她僅用了一分鐘就想明白了，因為她是個學生。

如果一個選擇題，你一開始寫下了選項，那么最好不要修改它，因為改了第一次，就可能想改第二次。而往往，正確答案是你最初寫下的那一個。

同樣，既然決定相信，那么就不懷疑。

如果陷入猜疑的鏈條，那么這份卷子就廢了，因為考試是有時間限制的。筆在她手里，寫什么答案全憑她自己，她相信自己直覺的判斷。

“如果你認為你是哥布林，那么就不會救我們了?！?

阿婭很歡喜也很慶幸想通了這一點，在一切尚未發生的此刻。

所以她有足夠的信心。她一直都那么幸運。

她相信她是將唐濟視為人的第一個人，但絕對不會是最后一個，她對唐濟有信心，而后者感受到了她的信心。

“我該感動嗎？”面對逼近的精致的臉，唐濟心里的毒液潮水般退去。

他很懷疑這個高中女生是怎么在異世界活下來的。也許她也有個系統，多一分天真就會多一分信念，那么多白癡一樣的信念構建了她的內心。

他說了那么多，揭開遮羞布暴露出真實的殘酷，得意洋洋地撕裂傻白甜的信仰……結果全都成了他掙扎的佐證，因為她就是這么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