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閉的房間里。

煙霧繚繞，昏黃的油燈下。

老農磕了磕旱煙桿，煙灰掉在了地上。

他那布滿老繭，皺紋密布的右手，其中小指分明斷了。

他左右瞅了瞅，目光最終落在中間的老人身上。

老人穿著長衫，頭發斑白，虛瞇著雙眼。

“我從不信所謂的白骨道人能解救我們，你們信嗎？”

在座五人有人搖頭，有人沉默。

“族長，你就不該讓朱大膽去請他。他就是個瘟神，會把災難帶給我們朱家村的。”

坐對面老頭有一搭沒一搭抽著旱煙，聞言停下手上的動作，見族長沒回應，環顧眾人一眼，又見沒人說話，他幽幽道：“老八，那你說，山神老爺那邊怎么辦？”

房間陷入長久的沉默。

“按老規矩辦唄，還能怎么辦？”朱八山有些底氣不足道。

“那可是32個娃，5年后則是64個娃，如果你這老不死能活到10年后，那就是128個娃，那些娃兒可都是咱們……朱家人！”

“老九，說這些有啥用？我就鐵石心腸，不心疼這些娃嗎？還不是老祖宗和山神老爺訂下的契約。”

那是一個罕見的旱災，農田開裂一尺多深，糧食顆粒無收。為活下來，朱家老祖和山神老爺訂下契約。

只要幫助他們朱家村度過難關，他們朱家村就祖祖輩輩祭祀山神老爺，山神老爺答應了。凡朱家村的人上山打獵，總有收獲，兔子撞死樹上，野豬和野狼爭先恐后掉入陷阱，到干涸的河床上，揮一鋤頭挖下去，不是螃蟹，就是泥鰍黃鱔。

村子通過打獵度過難關，活了下來。

全村上下對山神老爺充滿了感激。

遺憾的是山神完成了承諾，村子的氣運再度恢復到了正常水平。

村民再上山打獵，偶爾運氣好才有收獲。

吃慣了肉味，再去過吃糠咽菜的日子就難了。

每晚村民都會做夢，夢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口水打濕了被褥，醒來才發現是做夢，為了過上頓頓見葷腥的好日子，朱家村全村又去求山神老爺了。

山神老爺仿佛看見了他們的誠心，又答應了他們。

只是山神老爺說自己一個人呆在山上很孤獨，要求每過五年便送孩童上山陪他。

頭一個五年送一名孩童。

下一個五年送頭一個五年的兩倍。

以此類推。

村民們猶豫了。

村子三百多口人家，如果只是犧牲一個孩子，落到自家的概率實在太小了。

沒猶豫三天，只第二天，山神老爺略施手段迷惑著老族長就代表村民答應了山神老爺。

村民也被晚上的美夢折磨的不輕，孩童們哭著喊著要吃肉，聽著心煩意亂，加上心中的僥幸，他們默認了。

萬萬沒想到，隨著時間推移，上山的孩童數量正在急劇增長。

1，2，4，8，16，32，64，128，256……

老一輩享了福，早已入土為安了，后人卻已經撐不下去了。

朱九山拍了拍桌子，“正因為當初和山神老爺訂下的契約錯了，所以咱們才要請白骨道人幫咱們。”

“嘿，說的好聽，且不說白骨道人的名聲，別到時候也像山神老爺一樣沾上了就甩不脫。還有，你認為山神老爺會給他面子嗎？他是誰？一個乳臭未干的道士！山神老爺是什么？是神！你掂量清楚了嗎？”

……

君孟嘗看到朱家村就后悔了。

以為是個村，結果繁華程度不下于鄉鎮。

家家都是石頭壘砌二層樓高的石房子，連街道都不是泥巴路，而是鋪了石頭的青石路。

就村子表現出的繁華，他收50斤魚肉明顯是對朱家村的侮辱。

看走眼了啊！

君孟嘗騎著一個大家伙不引人注目都難。

很快，街上就圍滿了人。

小媳婦俏寡婦牽著別人家的孩子，跑得尤其積極。

至于害怕阿威，不存在的。

村民很小就上山打獵，老虎豹子不是沒見過，膽子本來就比尋常百姓大，再說還有君孟嘗這個道士打扮的主人呢。

“好大一頭黑老虎啊！”

“什么老虎？明明是豹子。”

“你不能見他黑，就說他是豹子。我敢打賭，這必然是一頭兇猛殘暴的老虎。”

……

坐在阿威身上君孟嘗的臉更黑了。

什么眼神，也不老啊。

怎么連剛才路過的老道都不如？

“好俊俏的小道士。”

“他就是白骨道人啊，生的這般好看，怎么會吃人呢？傳言當真不可信。”

“哇塞，好大一只貓！”

君孟嘗的耳朵動了動，他輕拍了拍阿威的背部，阿威聽話停了下來。

“小家伙，你說什么？”

君孟嘗朝小男孩露出了一個陽光燦爛的微笑。

小男孩赤腳，小手牽在旁邊婦人手中，五六歲左右，穿著紅肚兜，笑的時候露出缺了門牙的嘴巴。

小男孩歪頭想了想，隨即大聲道：“我說……好大一只貓啊！”

婦人不好意思的一笑，“小樁子，別說胡話，這哪里是什么……”

君孟嘗想到了小學時學習的課文，皇帝的新衣。

眼前這位不就是那個敢于說真話的孩童嗎？

果然還是孩童天真淳樸啊！

“不錯，不錯，這全村上下就你最誠實，敢于說真話。小家伙，獎賞你的，接好了。”

一粒碎銀子扔到了小男孩旁邊。

婦人眼疾手快，趕忙接住，接住后顛了顛，放嘴巴里輕輕一咬，咧嘴笑了，“銀子！”

旁邊幾人聽了，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原來缺心眼兒，還有獎勵的。

有機靈的連忙吼道：“好大一只貓！”

君孟嘗瞥了眼十五六歲已經不輸成年人的少年。

“不錯，有眼光！”

他順手扔給了對方五枚銅錢。

少年接過銅錢，也沒覺得少，嘿嘿傻樂了起來。

白撿的錢，真香！

“快來看啊，這里好大一只貓啊！”

“天哪，這貓真威武啊！”

“竟然還是一只黑貓。”

……

君孟嘗樂了。

果然真誠才是打動人的必殺技。

村民們學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學會了說真話。

今兒高興，必須打賞。

于是，一路走來，君孟嘗瘋狂撒幣。

雖然只是銅錢，不值什么銀子。

可一路也著實撒了不少。

村民們也高興，整個村子就像過年過節其樂融融。

聽到大家對自己的稱呼，阿威屈辱的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明明他只想找個可以好生過冬的地方。

明明他只是想要把君孟嘗從道觀里趕出去。

他都沒想過吃了君孟嘗。

至于為什么不吃了君孟嘗，當然是挑食！

他嫌棄君孟嘗的骨頭太多沒什么肉。

他又不是狗，專門啃骨頭。

為什么會淪落到現在這幅慘淡場景？

阿威想不通啊！

真的想不通！

謊言！

這個世界充滿了謊言！

幻覺！

這一切都是幻覺！

我一定在做夢。

對，我現在還在自己窩里，睡著覺做著美夢。

哈哈，這一切都是假的！

虛假的！

我悟了！

我真的悟了！

原來如此啊！

君孟嘗疑惑的看向阿威。

咋了？為什么氣息波動一會兒弱一會兒強？

難不成他走火入魔了？

不會吧，心性如此不成熟，還當妖怪？有點丟妖怪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