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光模仿老者的聲音惟妙惟肖,氣勢也是十足,聲調猛地提高,把在場的兩位女士嚇得身子猛地一顫,晁光因為專注于自己的情緒竟沒有察覺,仍不余遺力地講了下去:
“老者摒去小廝,跟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接著品他的茶湯,篤竹緊接著恢復了常態,淡然地對晁光說,
‘剛才跟小施主講得也只是我那寺中弟子回來匯報給我的見聞,至于施秀是否真的做了什么傷風敗俗之事沒有,我卻是無法甄別的,畢竟寺院一別已有十年未見了,但是后事的發展確乎超出了我的想象力,施秀不男不女的身體嚇壞了眾人,都說她是妖人,一夜之間,施秀由萬人尊重的法事做得很到位的師父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妖怪。
不僅如此,滿天飛的實與不實的傳言都是關于施秀的行為,直接造成了社會的恐慌,很多曾經找施秀做過法的人都來揭發,說什么自己從來都是誤以為她是女兒身,不知不覺中被她占了便宜,數量高達百人之多,官府見事態愈發嚴重,當即決定關押施秀,即刻斬首。’
‘即刻斬首?莫非后來還是有人出于好心為她仗義執言,救了她的性命?’龐泉陰郁地說道:
‘如何相救?又有誰會在那個時刻為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求情?她早已人首兩處,扔去了亂墳崗!’篤竹這時似有熱淚盈眶,眼圈發紅:
‘等寺中弟子通知我知道時,已經又過去了兩天,沒有我的命令,她們也不敢擅做決定為她收尸。等我下了命令,令她們將施秀的尸首合為一體,再就近擇一安靜的去處掩埋時,她們卻并沒有找到她,我這才決定親自下山尋找她,并準備將她帶回山上的墓林安葬。’我亦黯然道:
‘既然大師您的弟子都已找不到她的尸首,您又何必費神再前來尋找呢,唉,董施秀一縷香魂已去,只能祝愿她的來生能夠擁有更大的力量來保護自己,戰勝那些丑惡的靈魂!’篤竹這時竟和龐泉相視而笑:
‘小施主非凡俗之流所能比,龐師兄還是沒有看走眼啊。’我詫異地看向龐泉,后者朗聲笑道,
‘既然賢弟不信,篤竹你就展示一下你的寶貝吧,時間也差不多啦’我看看日頭,已偏西了大半,龐泉又言,
‘你猜得對,此時正該是那可憐的施秀被拋去亂墳崗后的時辰。’接著就見篤竹從懷中掏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銅鏡,她將它支立在桌子上,而此時的龐泉已起身呼喚:
‘速速添茶來!’我不由地心中一驚,看眼前這個銅鏡當屬可看見過去或未來的神物,這時不應該安靜地做法嗎?如何還嫌事情不亂,要把外人召喚來作甚?適時剛才說錯話的小廝又怯怯地前來,低頭慌亂地給我們三人的茶碗都續好了茶,剛想開溜,卻被龐泉一把抓住,
‘小兄弟,你剛才得罪了這位師傅,如今想不想將功補過啊?’那小廝滿臉通紅,如一只小貓樣躲閃,
‘啊,我只是聽人說自己才覺到有趣,不想有欠考慮,還望師父莫怪,以后我是決計不敢了。’篤竹卻是滿臉堆笑地柔聲問道,
‘小施主,你多大啦?’小廝急忙表功樣地回道:
‘我我,我十五啦!’龐泉佯怒道:
‘又多說三歲想如何?’小廝立刻知道自己又錯了,嚇得馬上跪下說道,
‘小人家里父親和長兄皆已離世,只有我能出來掙些碎銀養活母親,請你們一定不要告訴老板,我,我知道他不愿雇傭年紀尚小之人,可我確是不得已——’篤竹一把拉起他,笑著責怪龐泉,
‘孩子這么小,師兄何必嚇唬與他。’然后又撫了撫小廝的臉,那孩子甚是乖巧,馬上表態:
‘我叫劉廷,家里人都叫我的小名米桶,大師您如何稱呼都好,只是不知大師想讓我幫著做什么?’篤竹驚喜地拍拍他幾處都已被燙出紅肉的小手說,
‘我需要你在我念出咒語時在這小鏡前做一個手勢。’米桶再次跪下:
‘這可使不得,大師,如此神圣之事,當有眼前的大哥哥或者老大師來做,如何能讓我這貧賤無知小兒來做,我會把事情搞砸的,我,我還是走吧。’龐泉卻有些不快地接道:
‘我倒是想做呢,可我又不是童子之身,你這位大哥哥恐怕也是難以勝任呢!’我當時臉上一緊,不知該接還是不接這個梗,誰想米桶冰雪聰明,馬上反拉住篤竹的手:
‘大師,我很高興能為您做這件事,您就說吧,讓我怎么做這個手勢?’篤竹再次驚喜地撫弄了一下米桶額前的細發,也不再多言,而是講他的兩只小手攥成小拳上下落起,獨又將上面拳頭的大拇指伸出斜指向銅鏡,小米桶依勢照做,并直繃繃地挺直著小身板,等待著篤竹下一步的指令。而篤竹就在這時突然微閉雙眼,嘴里不停地念起了一串串的符語,我似是聽過,又似是沒聽過,但這如疾風驟雨般的詞句卻瞬間讓我入定了,心境如雨后天晴的池塘,泛不起半點波瀾,卻也在池下的魚群嬉戲里暗涌著情潮······
突然,平靜被打破,小米桶脖子上的青筋繃凸,全身也在如篩糠樣地抖動,我抬眼看龐泉,卻見他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并無想伸手之意,我自然更不敢動彈,不由地又往后退了半步才站定。篤竹的符語念得更加緊鑼密鼓,小米桶的兩個小拳頭已經無法保持平衡,卻又像是被一股無形力量所吸引,在原處兀自轉著圈,隨后毫無征兆地猛地倒向了大河的方向,又雜亂無章而又不受控制地轉了數圈之后,上豎的大拇指才如指南針指針一樣倒了回來,準確地指向銅鏡,且再也不往邊去偏去,只是直勾勾地指著鏡面······
我全神貫注地盯著鏡面的細微變化,良久,那鏡面忽如被一片水霧遮蔽,等其漸漸淡去時,有些暗影忽然慢慢顯現,跳突,等到視野清楚時才能看清,那竟是一群野狗,互相撕咬著要爭奪不遠處地上的獵物,再看那獵物,竟是一個滾滿血污的無頭尸體!情勢非常緊急,那群野狗不再互相撕咬,而是一齊向著尸體靠近······又猛然間,一個大棒子突然伸出,直奔野狗群掄去,野狗大肆狂叫著,卻不退去,直到舉棒子人的臉露出,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男孩的稚嫩的臉,他單薄、低矮的身體自然在這群野狗的眼里并不構成威脅,所以它們僵持著,等著這個小個子男孩疲倦了離開,誰知這孩子不禁沒有走的意思,還大聲地向著野狗們發出狂嘯,誰也想不到這個小小的身體里能積蓄著那么大的力量,嘯聲震耳欲聾,將狗群也鎮住了,這些野狗最終夾起尾巴一條條地離開了。那男孩似乎害怕野狗再返回,因為他的臉上寫滿了緊張,他丟下棒子,也不怕腌臜和害怕,躬身將血葫蘆一樣的尸體背上身,喘著粗氣快速地向前跑竄,只能用這個詞,我當時想,那孩子用其瞬間爆發的蠻力支撐著竟跑去了百米之遙,在一個樹底下剛剛挖好的坑邊,他盡可能輕地將尸體放了進去,又反身跑回去,數秒內返回,手中竟捧來了一個雙目圓瞪的頭顱!
男孩將那頭顱給尸體按了回去,手腳輕得像是怕把尸體吵醒了,隨后還夠著想將頭顱圓瞪的雙眼合攏上,偏偏幾次都沒有將那充血的雙眼合上,他只好跪在土坑邊喃喃說道:
‘我不管別人怎么說你,我知道你是好人,你為別人做了很多好事,他們為什么卻要唾罵于你,甚至都很高興你被斬首呢?好好去吧,來生做個真正的女人,有力量的女人,把那些迫害你的壞人都殺死,現在,你還是去吧,留下也只能徒增傷悲和仇恨,去吧,先去吧!’奇的是那怒容滿面的頭顱似乎也并沒有消去火氣,但是雙眼卻在男孩幾次努力的小手下,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