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王青！俺們朱家可沒有虧待你，你竟然勾搭這個賤女人一起殺了俺的兒子！”

朱母悲恨交加，她指著挾持著我的王青，肩膀不停地顫抖。

“你還有臉說沒虧待過我？就因為我父輩欠了你們那點債，你們就讓我輟學回來給你們看地，一看就是十年，你們奪走了我的前程，還要奪走我心愛的女人！”

趁他情緒激動之際，楊碩掏槍抵上他的太陽穴。

王青笑得陰森又放肆，他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法醫不是警察，你手里的槍是把假槍吧？”

見楊碩沒說話，他又說：“我看得出來你對她的心思，你放了阿霞，我就放了她！”

我側目給楊碩使了個眼色，然后對王青說：“我去李家莊問李霞的父母了，拆散了你和李霞，他們也很愧疚，但是家里實在是困難，他們也沒有辦法。”

明顯感受到身后的人放松了戒備，楊碩趁機開槍。

那把槍確實不是真槍，但卻帶有強電流，類似于警棍。我的警服防護的比較嚴實，因此王青身上的電流沒有導到我身上。

我從他的挾持中擺脫出來，他受強電擊后倒在了地上。

我對楊碩說過，這把槍關鍵時候能保命，卻沒想到保的是我的命。

我也沒有想到，這王青竟然如此大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現在案發現場。

李霞哭著撲了過去，跪倒在王青的身邊，他面目猙獰，眼珠像生了銹的鎖心，再也轉不動了。

這對苦命鴛鴦入了獄，此案也就此了結。

而朱廣和李霞的這段孽緣卻讓我聯想到：媽媽會不會早在與父親冥婚前就有了心上人，并懷上了我。

是啊，農村人向來把女子的貞操看得極為重要，所以我之前從未往這方面猜測。

只要做個和奶奶的親子鑒定，就知道答案了。

感覺離真相越來越近，我不由得興奮起來，看向旁邊的楊碩，他已經累得雙目呆滯了。

?我讓他先在我家休息一天再回警局，他很高興的答應了，并表示還沒吃夠奶奶做的飯。

但是我家只有兩張床，我讓楊碩睡我的屋子，我和奶奶睡在一起。

可他居然抱著我的手臂撒起了嬌：“鳳姐，我的好姐姐，人家自己一個人害怕嘛。”

7.

沒辦法我只得和他擠在我的床上，并警告他：“你要是敢不老實，我就廢了你！”

他樂呵呵的躺在了我的身邊，然后沉沉的睡去。

多年后我才尋思了過來，這家伙跟著老法醫什么場面沒見過，都敢跟一窩死人睡在一起，怎么可能會害怕。

盡管我也很累，可卻難以入睡，如果真如我猜測那般，那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深夜，我悄悄溜進了奶奶的屋子，準備取她的頭發樣本，明天讓楊碩回去幫我做DNA鑒定。

走近奶奶，月光下，她的臉上布滿皺紋與褐色的斑點，如同黑夜里的溝渠，身上也散發著一股腐朽的氣息。

我剛拿起她枕邊的一根碎發，她枯柴般的胳膊突然抬了起來，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用力掰她的手，可沒想到她的力氣出奇的大，根本就掰不開。

我拼命的張嘴，卻根本叫不出聲來。

只聽見她憤怒的喊著：“朱大偉，你該死！朱大偉，你該死！”

喊完后她就像泄了氣一般，掐住我的手松開垂了下去。

朱大偉是我爺爺的名字。

來不及多想，我趕緊跑回自己的房間，躺到床上，身體不受控制的瑟瑟發抖。

楊碩沒有被吵醒，但睡夢中的他似是察覺到了什么，將恐懼的我攬入了他的懷里。

心下稍安。

第二天我就讓楊碩回去幫我做鑒定了，經歷昨晚的那件事，我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

兩天后他告訴我，我和奶奶確實具有親緣關系。

? 我的猜測沒有被證實。

? 奶奶一定知道當年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相信自己真的是人們口中的鬼胎。

我跪在地上求奶奶告訴我當年的真相，見她不為所動，我把額頭重重的磕到地上，一下又一下，鮮血直流。

奶奶不忍看這場面，轉身偷偷抹眼淚，卻仍然什么都不愿告訴我。

我相信奶奶對我一定是有感情的，我跟局長請了幾天假，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吃不喝。

兩天過后，我已近乎暈厥，奶奶終于答應了我。

在我狼吞虎咽的吃完飯后，奶奶給我講起了那段往事。

她和王爺爺年輕的時候在一起過，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雙方父母都很滿意，兩人訂了婚，婚期定在了四個月后一個大吉的日子。

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距婚期還一個月時，朱家莊的大地主家的兒子也就是我爺爺，看上了奶奶。

? 爺爺不顧她已經訂了婚，硬要強娶她，不然就沒收奶奶家和王爺爺家的土地。

兩個小戶人家不敢得罪地主朱家，可奶奶早與王爺爺有了夫妻之實，并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他們心里明白，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地主家知道，不然朱家一定會讓奶奶墮胎，并且只讓她做個小妾，她的下半生必是受盡侮辱的。

無奈之下，奶奶便打了個幌子。

她跟爺爺說她要去寺廟清心半年，忘卻前塵舊事，半年過后便安心的嫁給他。這半年內不許任何人去打擾她。

8.

爺爺見死活不肯嫁給他的這個女人終于妥協了，便也答應了她這點要求。

其實，奶奶只是想安全的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而已。

奶奶生下孩子后，請寺廟附近的村民暫時幫忙撫養，除了奶奶家和王爺爺家，沒人知道這件事情。

日子也到了，她也該嫁到朱家了。

結婚的前一天，奶奶找來一輛二八車子，偷偷的將車座弄壞，然后當著爺爺的面騎了上去。車座掉到地上，下面的柱子直直的刺穿了她的下體，鮮血淋淋。

在當時，新娶的夫人要是被發現不是處子之身，是要被浸豬籠的。

一個男人可以娶很多老婆，納很多小妾，而女人有一絲不潔，就會被所有人詬病，甚至置于死地。

奶奶通過傷害自己的身子把這件事掩蓋了過去，爺爺也因為她受傷很長時間沒有碰她。

? 后來王爺爺從山上撿回來一個孩子，給他取名叫王平，人們都說他有福氣，雖然娶不上媳婦但撿回來了個男娃娃。

可他們不知道，他其實是最可憐的人，心愛的女人被地主家強行娶走，自己的親兒子也不能相認。

再后來奶奶就生下了爺爺的兒子，沒多久爺爺就死了，朱家由奶奶當家。

可能是奶奶那次受傷傷了身子，第二個兒子生下來就體弱多病，二十出頭就早逝了。

日子就那樣一天天過著，奶奶的第一個兒子王平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

他和隔壁村李家莊的一個姑娘相愛了，那姑娘無父無母，漂亮能干，是他能娶得起的。

就在他準備好了聘禮想要求娶她的時候，李家莊的地主突然要納她作小妾。

奶奶不忍見那姑娘像她當年一樣凄慘，便說那姑娘早些年就被朱家定下了，要給剛死的兒子配冥婚。

那地主嫌母親晦氣，便打消了納妾的念頭。

就這樣，母親被娶到了朱家。

她在奶奶的默許下與王平偷偷的相愛著，然后懷上了我。

聽奶奶說著，我的身子不住的顫抖，原來……原來我的親生父親居然是王爺爺的兒子。

“你十歲生日那天，你親爹去城里給你買蛋糕，被一輛汽車給碾死了。”

奶奶說這話時語氣平淡，更沒有流淚，可能她的眼淚早就流干了吧。

“你媽知道后喝了百草枯，隨他去了。”

終于知道了真相，我的心里卻難過極了，也是啊，村里哪有什么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碾死人，我的親生父親是因我而死的。

一直以為母親的冥婚是被迫的，卻不想竟是一個深陷泥潭的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救贖。

王爺爺為了奶奶終身未娶，我很想讓他們兩個結成老伴。但我知道，奶奶不會答應的，朱家莊的女人要一輩子為男人守那所謂的婦道。

奶奶這么大年紀了，承受不了人們的指指點點。

9.

告訴我真相后，像是吊著她的那口氣終于散了一般，奶奶走了……

往后的無數個日夜，我都在悔恨中度過，當年的事情已經讓她萬分痛苦，我卻還那樣逼迫她，讓她再次想起那段不堪。

知道了真相又怎樣呢？死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從小到大，奶奶總是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我，不舍得讓我受一丁點委屈。

村里一般是不讓女孩子上學的，奶奶卻拼盡全力把我送了出去，讓我離開這個了封建落后的地方。

而我卻帶著我從外面學來的思想，懷疑她，質問她，逼死了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老人。

我把奶奶安葬好，跪在她的墳前，抱著她冰冷的墓碑，流下了懺悔的淚水。

我又去到王爺爺家里，他正拿著一張老照片發呆，見我進來，忙把照片藏到了身后。

“爺爺！”

我撲通一聲跪倒地上，給他磕了一個響頭。

爺爺把我扶起來，問我說：“你奶奶都告訴你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掉落。

喪期過后，我想把我的親爺爺，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給接到城里去住。

可他不愿意，他說他想在這陪著奶奶。

爺爺說：“我和你奶奶啊，都覺得和你一起來查案那個小伙子挺不錯，有個人照顧你，我們也放心。”

爺爺的語氣，就像是奶奶還在世一般。

?他還告訴我，奶奶早就為我準備好了嫁妝。

我回到家里，打開床頭的小木櫥子，里面一個銅盒，不知道奶奶什么時候把它放進去的。

盒子里有奶奶最寶貝的那個玉鐲子，還有一些銀首飾，最底下壓著兩千塊錢。

這是奶奶所有的家當。

后來楊碩跟我求婚了，我們兩個相敬如賓，他也如同爺爺所說的那般，對我特別的好。

爺爺參加完我們的婚禮，沒多久便去了，我把他葬在了奶奶的旁邊。

連我最后一個親人都走了……

很多年過去了，午夜夢回，我常常想起那天我逼迫奶奶的畫面，和奶奶回頭偷偷抹淚的背影。

如果當時我沒那樣做，她會不會晚一些離開我呢？

這個心結困擾了我很多年，直到有一天的酒后，我將它傾訴給了楊碩。

我的丈夫握著我的手，很認真的對我說：“奶奶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你那段過去，那段她認為不堪的過去，你是她最疼愛的孫女，她也不愿你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是你讓她得到了解脫，讓她得以安心的離開這個世界。奶奶從來沒有怪過你，她更不舍得怪你……”

那天夜里我睡得格外香甜，夢里奶奶滿臉慈愛的跟我說，她做了我最愛的雞蛋羹，等我回家去吃。

我回到了村里的家，笨拙的生著柴火，做了一份雞蛋羹帶到了奶奶墓前。

? “奶奶，你把鳳兒慣壞啦，鳳兒廚藝一點都不好，你可不要嫌棄。”

小時候奶奶有什么好吃的全都留給我，這次我吃一半，另一半留給奶奶。

直到兩點鐘楊碩帶著村里的人來找到了我。

那時候我睡著了，靠在奶奶的旁邊。前面還有另一半雞蛋羹一直都沒有動。

晚上兩點鐘一般都很冷，但那晚奶奶抱著我睡得一點都不冷。

奶奶番外

鳳兒回來了，穿著一身警察衣裳，帥的很哩，一點都不輸村里的小伙子。

大老遠趕回來，她肯定累壞了也餓壞了，也不知道這丫頭在城里待久了，還吃不吃得慣俺做的飯。

和鳳兒一起回來的警官差點出事，好在是虛驚一場。比起讓鳳兒越來越出息，俺更希望她能平平安安。

這天老王來了，除了俺也就他知道鳳兒愛吃雞蛋羹了。

俺倆一塊去給鳳兒做飯，鳳兒偷偷跟我使眼色，還說什么建議俺倆結成老伴。

這個傻妮子。

俺這么大把年紀，早就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了，把鳳兒愛吃的雞蛋羹做好比什么都重要。

那個小伙子也來俺家了，他和鳳兒般配的很咧，俺也能看出來他對鳳兒不一般。

是時候給鳳兒準備嫁妝了，可不能讓她比人家矮一頭。

案子查完了，俺孫女厲害著哩。晚上鳳兒要和俺一塊睡覺，很長時間不摟著她了，也不知道她嫌不嫌棄俺這個老婆子。

那小伙子說害怕，要讓鳳兒陪著，這一代年輕人真好啊，不用顧忌那些個禮數。

鳳兒又問我她的身世了，這次怕是瞞不過去了。

看著她那么難受，俺心里像被刀子割了一樣，疼的很。

不知道跟她說了她會怎么想俺這個奶奶。

罷了，她也長大了，還是讓她知道她的身世吧。

把陳年往事跟她說了一通，鳳兒抱著我哇哇大哭，她說她不怨我。

心結打開了，我想我也該走了，這把老骨頭了可不要拖累了這丫頭。

傻孩子，哭什么呢，奶奶這一輩子能有你，很幸福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