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卿說得唇干口燥的,終于把早上他看到的經歷,轉述完了,“我就是奇怪,尹老爺為什么要整這么一出?”
“怕是為了尹瞳眬吧!”莫珦玟輕嘆,“算了,尹家的風波也算過了,咱就別糾纏了。吃飯先!”
冬天的夜,總是猝不及防的黑透了。才吃了飯,就覺得冷到透心,蕭擊卿急著要回去了,卻聽得外面傳來叩門聲。
“尹老爺?陳管家?”莫珦玟見了來人,倒是一愣。
“莫三少爺,容我冒昧,不請自來!”尹老爺示意陳管家把幾包茶葉放在桌上,“那日怠慢實屬不得已,還請莫三少爺,蕭先生不要在意。這是阿忠帶回來的茶葉,且嘗個鮮!”
“尹老爺客氣了,晚輩無功不受?,怕是不能收下。”莫珦玟笑著婉拒。
“上半年時常去你家走動,只不過幾次三番不碰巧,都不曾與三少爺打過照面。當日多虧莫老爺多方奔走,城里鋪子才得以保全,要不然,哪里能有今日這光景?不過是借此機會,略盡長輩親近之意。”尹老爺說得客氣,“莫少爺不現身,就能探破真相,實在是佩服。所謂錢財易得知已難求,我家瞳眬也全靠有你們幾位朋友。”
蕭南卿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看向莫珦玟,卻聽他說,“尹伯伯言重了,你叫我珦玟就好。到底還是因為瞳眬擔心你,我們幾個與瞳眬也是初識,機緣巧合罷了。”
“哎,瞳眬是真的擔心我的身體,我的病被他張揚得快全鎮皆知了;這意料之外的偏頗走向,打亂了全盤的計劃。”尹老爺意味深長的笑,“好在命里劫難自有貴人相救。”
“尹伯伯,喝茶!”莫珦玟示意蕭南卿也坐下。
“我來呢,是想和你說一聲,前情了了。我太太打算要搬去城里住了。她自小城里長大,因嫁與我被困在小鎮上多年。這次也是機緣巧合,她哥出讓了她打小住過的小偏院。正好她也有意和翠薇夫妻倆回城里長住,好與自家哥嫂親近些!”尹老爺語氣溫和,可言語間卻透著決絕。
“翠薇小姐可愿意?”蕭南卿一想到尹翠薇咄咄逼人的樣子,不由奇怪她怎么如此順從。
“翠薇年輕,去城里自然好過在這種小地方。玲瓏閣清寶堂,倒是瞳眬,可有得忙了。人呢,就怕無關人等說三道四,又有些覬覦的人,難免做出污七八糟不上臺面的事。”
莫珦玟見權叔拉了陳管家去外間喝茶,問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尹老爺,星月樓上那個大柜子,原先應該是鑲了螺鈿吧?”
“果然好眼力!”尹老爺卻并不詫異。
“尹伯伯應該也聽說了,我對鬼怪之事,比較好奇。”莫珦玟輕笑,“可從來世上并沒有鬼,只有人心!有時候所謂的鬼影,不過是個幻覺抑或是一幅被誤貼成窗紙的畫。”
“陳管家這是無意之過,他向來忠心耿耿;順勢而為皆是我的主意,我若不藏著掖著的裝瘋賣傻,怕他們有的是我防不勝防的法子。好在陳管家周旋得當,要不然我怕早已是墻上的掛像了。”尹老爺何嘗聽不懂莫珦玟的話里有話,“我那太太脾氣是壞了點,又偏有人早給了她趁手的物事。”
“尹伯伯以身入局,沒有足夠的謀略和勇氣,是無法達成的。”莫珦玟從心里敬佩尹老爺。
“過去就過去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尹老爺嘆息,“我也不貪心,只要有個交待,日后黃泉路上不要無顏以對就好!”
“星月掩眏云瞳眬,尹太太怕也是忌諱這一句吧!”莫珦玟輕聲說道,
“知我者賢侄也!”尹老爺聽到此,不由對莫珦玟更是刮目相看,真恨自個兒沒有第三個女兒,要不然怎么也得攀了親事才好,“瞳眬一直是以養子的身份,這些年在尹家的確是難為他了。我太太難免懷疑,但我平日里似乎更寵愛翠薇,她自然猜測不出瞳眬的生母是誰。現下也不怕別人知曉了,本來與星月有婚約的人,是我!若不是韓家不肯將女兒嫁與我病重的舅舅,以財勢要脅,逼我父親換婚,哪會落得今日的局面?老一輩終究還是愚昧的,怎么會信有沖喜這種做法呢?瞳眬的存在是母親對我和星月的贖罪與妥協,也是回旋的余地。可星月先是經歷了與瞳眬分離之痛,又聽聞我得先娶韓家的女兒,瞬間死了心,更是棄了生的念頭。是我對不起她,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復生!”尹老爺說得動情,滴下淚來。“我想我是老了,啰嗦了。那日與孫兒說他奶奶曾經住在星月樓里,怕是被隔墻有耳的聽了去。”
“尹伯伯這些年極自已所能的照拂瞳眬周全,已經是對故人最好的顧念了。瞳眬此番必然也已知曉自已的身世,倒是可以名正言順的接下家業了。”原來這里竟還有如此的隱情,莫珦玟聽了也覺唏噓,不由寬慰道。
“且不說這些了,這茶葉還想你帶些與你父親,之前他一再婉拒,幫了我那么大忙也不曾正經的謝過。你就不要推辭了。”尹老爺笑道。
“那么我就先謝謝了!”莫珦玟聽他說得情真意切,只得先收下了日后再另作打算。
兩人心照不宣的微笑,喝茶。
蕭南卿低著頭擰緊了眉,的確他就在此間,卻似乎如夢中一般,完全猜不透他們在打什么啞迷。
“咦,你是想嘗嘗這茶嗎?”莫珦玟送走尹老爺他們,見蕭南卿反而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
“你若是不把話說明白了,我是肯定睡不著的。”蕭南卿耍賴道。
“那你想知道什么?”莫珦玟輕笑著逗他。
“先說尹太太,那么狠絕的角色,怎么說讓她去城里,就去呢?”
“是她借刀殺人謀害親夫,尹老爺給足顏面沒有大張旗鼓的揭露,已經是最大的隱忍和寬恕了。”莫珦玟斜了蕭南卿一眼。
“尹老爺是被她害傻的?不對啊,尹老爺沒有傻。”蕭南卿疑惑。
“沒有受害者并不代表沒有加害者,只不過尹老爺福大命大,又懂得借勢拖延,才逃過一劫罷了。”
“我瞎猜,這始作俑者,或許就是韓景明的哥,韓春和!白瞎了春和景明好風光!”
“你這長進可不是一點兩點。”莫珦玟夸贊道,“前幾日回去,聽得父親跟母親在說,韓春和好象又出了事,韓家花了不少錢,才保的出來。因有人對先前鋪子的瓜葛略知一二,特意講與我父親知曉。什么人參啊,燕窩啊,都是他做手腳的東西,下三賴的事兒,韓春和可不多這一件。”
“陵游那日提過,有死老鼠。”蕭財卿恍然大悟,“那么尹太太到底知不知情?”
“知不知情另說,但尹太太一心想要掌控尹家產業的心,怕是從尹瞳眬進門以來,沒有一天停歇。可惜了尹翠薇,從來就是尹太太的棋子罷了。再華麗的袍子,揭開來說不定都是不為人知的齷齪,還有隨處散亂的虱子。”莫珦玟笑,“你空了還是多看些書吧,哪怕是些花前月下的戲文也行。”
“剛才你說什么,星月掩映云瞳眬?所以尹瞳眬是尹老爺和樊星月的兒子吧?”蕭南卿突然被自已聰明到了,笑,“原來如此,我也真是太笨了。那日張管家有意無意的,已經說出來了。”
“尹太太這些年積攢的恨,本就抓心撓肺不得安生;真相又是如此不留情面,終究化為孤注一擲,只想尹老爺去死。”莫珦玟嘆息,“好了,你也累了一大天的,好好睡一覺吧。”
冬去春來,一晃眼,竟已近清明。田間地頭蔥翠的綠,完全填滿了曾有的頹廢,仿佛一切都是新的。可夜色一濃,又攏成了暗影;一陣陣的風,把窗鉤子吹得嘰吤作響,擾人清夢。
莫珦玟煩燥的翻身坐起,摸黑起來趿了鞋,蹬蹬的走到窗口,拔了銷子一把推開了窗,清冷的風撲面而來。月亮隱在云里,只露著些許的光,卻足夠清晰的在小河里倒映出云彩的輪廓,對岸的石渡頭,似乎趴著東西。一陣風過,月亮從云縫里鉆了出來,慘白的光,只見那物事瞬間立了起來,模糊的勾勒出人的身形,看不清臉,卻能感受到那雙眼正直勾勾的望住他,嘴里還發出咕噥不清的聲音。莫珦玟想努力的看清,可凝神用力間,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然后又被抽走似的,咕咚倒下時,看到月光描出了窗子的模樣,似乎有人在嘆息,“睡一會兒吧,是夢!”
真的只是夢。可一想到那種身臨其境的恐懼感,從每個毛孔里鉆進去往上竄,張著嘴卻喊不出聲的無助,真是讓人不寒而栗。莫珦玟轉念間不由苦笑,從小不怕這些鬼怪,怎么突然膽小起來,正午的陽光正烈,窗外還有孩子們的嘰啾之聲。
就在這一晃神間,門被咣當的推開了,不敲門就進來的,果然是冒冒失失的蕭南卿。
“方老師不在啊?”蕭南卿總是會以無關緊要的話來開頭。
“方老師下午沒課,去陵游鋪子里幫忙寫名帖了,畢竟那么多藥抽屜。”莫珦玟皺了皺眉,蕭南卿的褲腿上還蹭了些白灰沒拍干凈,也不知道上午在忙些什么。
“哎,莫三,我這,哎,莫明其妙的事。”蕭南卿切到正題,就有些無所適從。
“說吧,又是什么案子?”莫珦玟見怪不怪。
“不是什么案子,哎,走,跟我去看雜耍去。”蕭南卿急狠狠的拉住莫珦玟說。
“雖說我下午也沒事,可聽說新來的班子,不過幾只猴子幾只狗,無聊的很,不想去。”莫珦玟搖頭。
“哎,你說,我得怎么辦?”蕭南卿遞出一張皺巴巴團成一團的紙。
“這是什么?”還有小女子錦書暗寄?莫珦玟估摸著,那應該是糕餅的封紙,粗暗的質地上都是揉搳的痕跡,但卻又能看出,胡亂的畫著一個圈,又似乎點了鼻子眼睛的,或許是一張人臉,可中間斜劃一筆,把整個圈完全的辟開。莫珦玟看了心驚,難道蕭南卿收到了什么威脅恐嚇不成?
“說來話長!”蕭南卿把眉子擰成一團,說,“這新來的班子,就扎在我家后面那空地上。班主大致是打點過了,老龍派我暗中盯著點場子,生怕有些地痞無賴鬧騰。”
莫珦玟凝神聽著,也不敢說什么,只等蕭南卿說后續。
“昨晚兒歇了場,那女班主,狠心的打著一個男娃,我看不過去,就上前勸了幾句。你也知道,小時候我娘也時常打我,那可真痛。可現在想,沒有哪頓打是白挨的呢?”
“得了吧,你可別忘了,有次你還逃到我家來,要不是我爺爺擋著,你娘真是發了狠的。”莫珦玟都還記得,當然,蕭南卿不該用買米的錢買了泥娃娃。
“可別取笑我了,我都愁死了。”蕭南卿打斷他,說,“今早我又遇到這個男娃娃,他過來就悄悄的塞給我這個,咿呀了幾聲,我才知他竟是個啞的。難道我昨天勸了幾句,他們要對我痛下殺手?”
“昨晚你勸時,那女班主怎么說?”怕是有別的隱情。
“她只說孩子不聽話,不打不長記性。”蕭南卿答道。
“這種行走江湖的,許多孩子不見得是親生的。你也沒有亮明身份,倒也不至于。走,我先陪你去看看。”莫珦玟見蕭南卿愁眉苦臉的,也不好再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