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徐渭就在眼前，李澹趕緊拿出蕭勉寫給他的信遞了過去。

徐渭也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拿過信便直接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開始讀信。

李澹則是偷偷把曾朝節拉到一旁。

“徐渭之前就是這樣的嗎？”

曾朝節思考了一會兒，才答道：“之前沒現在這么邋遢，但不羈且自我的性子倒是沒變。”

停了會他又補充道：“也可能病情加重了些。”

李澹撇過頭去，心中卻開始忐忑起來。

徐渭坐在門檻上讀完信，隨手就往桌上一放，眼睛不由盯著李澹。

“你就是李澹？”

“正是。”

李澹回話之后正準備接著再說，可卻見徐渭站起來轉著圈地開始打量自己。

“此次來，是想請徐先生出山助我……”

李澹說著，卻發現徐渭根本沒在聽，而是自己自顧自地喃喃，手指上也跟著掐算起來。

“奇怪……你這人面相奇怪的很。”

徐渭一連串古怪且唐突的舉動令李澹難以應對。

隨即徐渭又是在他側面停住，開始瞇起眼睛盯著李澹腦袋側面猛瞧，隨后更是上手，沾滿魚腥味的雙手摸到李澹頭上。

這份失禮的舉動當即引來了一旁曾朝節的制止，可李澹卻是抬手示意沒事，任由徐渭的手在自己頭上摸。

“奇怪奇怪，你這人當真奇怪的很，一張臉卻有兩張相，一份生相，一份死相，前所未見吶。”

然后徐渭將自己的手從李澹頭上拿下來，繼續道：

“頭上的刀疤深可見骨，如此重傷怎么可能不死，莫非是什么借尸還魂的把戲？”

聽著徐渭的話，李澹猛地驚出一身冷汗。

這是什么情況，眼前這人怎么還能算得出來自己的秘密呢，算命不是騙人的嘛？

雖然李澹很快穩住了心神，可是短暫的失神，仍是清晰地被徐渭捕捉到。

隨即他一手拉住李澹便向外走，有人要跟上，他又甩手轟道：“去去去，不許過來偷聽。”

四下無人之后，徐渭這才敢繼續發問：“你真是借尸還魂？”

“徐先生，這天底下哪有什么借尸還魂的把戲？”

“真沒有？”

“真沒有。”

徐渭嘴巴上邊問，邊若有所思地盯著李澹的表情，這一舉動令李澹心里有些瘆得慌。

“厲害。”

徐渭冷不丁的這么來一句，隨即雙手背到身后，來回踱步起來。

“我此前還笑世宗枯練禪功走火入魔，現在看來，倒是我徐某人孤陋寡聞了，陛下不愧是陛下。”

見徐渭好像還在糾結什么借尸還魂，李澹趕緊又解釋起來。

徐渭卻是笑著擺擺手道：“明白的明白的，天機不可泄露，咱們走吧。”

不待李澹接話，徐渭背著手已經快步往回走了。

二人從院角落里回來，曾朝節眼見李澹哭喪著臉，心中已是頓感不妙，隨即上前道：

“李大人，難道沒說動他？”

李澹搖了搖頭，因為他壓根就還沒勸呢。

徐渭回到禪房里便開始翻箱倒柜地收拾東西，一旁的云谷禪師詫異起來，起身便問徐渭：“徐施主這是要走？”

徐渭將隨身的幾件衣服和幾本書潦草地塞進包裹里，邊點頭道：

“是，小仙人請徐某出山，徐某哪能推辭？這里謝過云谷大師這段時間的款待，改日你來漳州，我必親自招待你。”

這就答應了？

還有小仙人是什么意思？

云谷禪師有些摸不著頭腦，隨即看向旁邊苦瓜臉的李澹。

很難想象這樣一位高僧居然也會露出一臉迷茫的表情。

“他同意了？”曾朝節瞪著眼睛一臉吃驚，“李大人，他叫你小仙人，這是什么意思？”

李澹其實也有些迷惑，先是搖頭，隨后又點頭，然后又繼續搖頭。

因為李澹也不知該怎么說。

準確來說李澹大概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為什么徐渭能知道，最關鍵是徐渭還信了，而且自己怎么解釋都沒用。

在場一共四人，而且是四個聰明人，三個都被徐渭一出接一出給整懵了。

倒是徐渭這邊直接的很，小包一跨，反倒是催促起李澹二人：

“走啦，趕緊的，咱們腿腳利索點還能趕在鎮上酒樓打烊前吃上一頓，這寺里的破鳥齋菜，我是不想吃了。”

三人結伴從寺里面出來，只不過路過棲霞寺門口，原本在跟小沙彌掰扯的趙士楨與沈惟敬二人仍是沒有放棄，正坐在正對著寺門的寶殿里勸說棲霞寺住持允他們見徐渭一面。

眼尖的沈惟敬隨意顧盼，正好看見衣衫襤褸的徐渭跟著李澹從旁而出，趕緊是一拽身旁趙士楨的衣袖，急道：

“常吉你快看，那是不是徐先生！”

趙士楨這才撇過頭去，當即從凳子上跳起來，不由道：“正是！宇愚兄，快攔住他們！”

很顯然，徐渭也看到了趙家公子，于是加快步子跑了起來。

李澹與曾朝節也沒辦法，只能跟著徐渭開跑，老中青三人很快一溜煙都跑走。

徐渭為防萬一，選了一條只有他才知道的小路，等到把人甩開，氣喘吁吁地找了塊石頭坐下來歇個腳。

此時李澹才開口問道：“徐先生，你跑什么，那趙家公子好像沒什么惡意。”

徐渭扭開自己裝著茶水的葫蘆，猛灌一口才道：“我也知道他沒惡意，但是他家老爹是個守正的榆木腦袋。

唉，我這人命里就是跟這種當大官的犯沖，能不見就不見，之前跟胡公也是，明明胡公是個好人，也做了好事，最后卻掉了腦袋，只能說都是命吶。”

一旁的曾朝節聽著徐渭的話，好奇道：“青藤先生說那趙家公子是大官出身，他家是哪位？”

“這金陵城姓趙的有權有勢者能有幾人，現在的南京刑部尚書兼右都御史趙錦就是他爹。

此人品性倒是沒得說，但就是那性子太迂腐，而且為人單純了些，還好面子，當初我若知道是他爹組織的文會，我是怎么樣都不會去的。”

李澹聽出了徐渭話里的門道，三人向著山下而去，路肯定還是要走上一段的。

閑來無事的李澹隨口問道：“我先前打聽到說，徐先生惹上了不該惹的人，難道說的就是文會上的事情？”

徐渭雙手背在身后，說話倒也敞亮，點頭道：“可不是嘛。”

“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徐先生又惹上了什么人？”

徐渭攥了攥自己的長須，也懶得遮掩，緩緩道：“那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