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拋棄我的周瑜燃突然出現在了我的燒烤攤前，

帶著他的女友。

曾經，他是我花了一百萬包養的男高中生，

而現在，他還給我一張銀行卡，里面，余額為零。

1

嘿咻嘿咻，一二三，翻……

我內心喊著口號，手里顛著勺。

鍋里炒飯翻滾，攤內人聲鼎沸。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一張銀行卡出現在油膩膩的燒烤攤桌上。

「不好意思，不支持刷卡，只能現金或是手機支付。」

我正忙著給炒飯裝盒，沒時間抬頭看。

銀行卡的主人把卡又往前面推了幾厘米。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條疤痕突兀的橫亙在手背上。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只手的主人，手一抖盒中的飯撒了一地。

「這是還給你的，陸冉。」

我抬頭還是那張熟悉的臉，換了一副看起來很貴的眼鏡。

周身還是生人勿近的冷漠氣質。

還是周瑜燃，在拋棄我六年之后突然出現在我的燒烤攤前。

「瑜燃，你不是說馬上就好嗎？」

周瑜燃身后，走來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高挑女人，是謝瑤。

「快了，我還個東西。」

謝瑤笑道，「怎么，你背著我偷偷買燒烤吃啊，吃到破產賒賬啦。」

周瑜燃也笑了，不過是譏笑，「我不愛吃燒烤，燒烤是給窮人吃的臟東西。」

這句話是我曾經說的，他是說給我聽的。

「誒，快走啦，油濺到我衣服可不好了，人家新買的超貴的。」

周瑜燃瞥了我一眼，轉過頭去，牽住女人的手，十指緊扣。

「弄臟了再買就是了。」

桌面上沾了油的銀行卡折射著黏膩的反光。

地上的炒飯正如在滿身油污的我，一片狼藉。

那一刻，我內心的第一想法竟不是羞恥。

而是，希望那一張銀行卡里面真的有一百萬。

2

八年前，周瑜燃是我花了一百萬包養的高中生。

六年前，周瑜燃考上最好的大學，花光了銀行卡的錢，收拾好一切離開了我為他租的房子。

現在，周瑜燃出現在我的燒烤攤前，還給我一張銀行卡，里面余額，為零。

我是真的恨他了，我很想打個電話去質問他，為什么不給我錢，他既然這么高傲，為什么不給我一百萬狠狠地侮辱我。

拜托，我現在真的很需要被他用錢侮辱。

三個月前，在這個吃人的一線城市里，我月薪四千，996，租房一千，吃飯五百，雜費五百，扣扣搜搜一個月攢2000，就這樣，我還被辭退了。

倒閉的企業，滿城的大學生，大二輟學只有高中文憑的我，終于下定決心拿起了鐵鍋。

擺燒烤攤的第一個月，我掙了三百，第三個月，我掙了兩萬五，鐵鍋真香。

所以周瑜燃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是不難堪的，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比沒有錢更難堪。

所以，還給我一張沒有錢的銀行卡的周瑜燃，在我心目中才是難堪的。

周瑜燃突然出現過后的一個星期，風平浪靜。

我的小攤來了一個打暑假工的高三畢業生，名叫段炆，斯斯文文，很像以前的周瑜燃，但是穿著打扮很講究，一身的大牌，來我這小燒烤攤干活隨便一個油污都是我一個月的收入。

我問他是不是來體驗生活，他說他是看到我包上星際牛仔的吧唧，覺得我倆有共同語言才來的，我沒告訴他那個吧唧是盜版的。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來打工的真正原因是想吃我炒的炒飯，但是每次都要排很久的隊，來打工就可以第一個吃到炒飯不用排隊了。我只能一臉問號加黑線。

有錢家的公子哥不是應該邊拿鈔票打我臉，邊邪魅一笑，然后說道：「女人，從今往后你只能給我一個人炒飯」，這樣嗎？

當初我就是這么對待周瑜燃的，在他正在餐飲業兼職打工的時候，我拿著一沓鈔票撒在他面前，讓他陪我去三亞旅游，他的臉又紅又青，那雙眼睛渴望金錢又憤怒克制，散亂一地的鈔票他終究還是沒去撿，我一邊在心中贊嘆他骨頭真硬一邊威脅他不去就舉報店里收童工，他還是恨恨地屈服了。

對于貧窮的人，這世界有的是辦法。

可是，現在貧窮的是我。

3

周瑜燃第二次來是周三晚上，一個星期中人最少的時間點。

「炒飯。」

「好的。」

我頭也不抬就開始炒飯，動作已經熟練地不用帶腦子了，周瑜燃就站在我面前，一動不動，像一尊被風干的雕像，他如果看得到我低垂的臉，一定會看到我那翻到天上的白眼。

「都這樣了，你口味還是一點沒變。」

莫名其妙，我抬頭發現他正盯著不遠處正在收拾桌子的段炆，原來是這樣。

「關你什么事」，我把炒飯推給他，「微信還是支付寶？」

又想起來什么，補了一句：「或者銀行卡？」

「銀行卡」，他居然來真的。

「抱歉，這邊不收余額為零的銀行卡，如果你沒錢我可以送你。」

「之前那張卡，是你給我的卡，你忘了嗎？」怪不得那么舊。

他從錢包中不緊不慢地抽出一張卡，擺到我面前，「這一張，一百萬，是還那兩年的錢。」

他又抽出一張，「這一張，一百萬，是我，包養你的錢。」

一百萬，想包養我，他在瞧不起誰。

「周瑜燃，你不要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那么廉價。」

周瑜燃居然一點沒被我激怒，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最愛生氣，但凡提及錢，刺激到他敏感脆弱的神經，他就會默默生氣，現在的周瑜燃一點也不可愛了。

「陸冉，你爸爸還欠很多錢吧，不是死了債務就可以一筆勾銷的。」

「你……」真狠啊，不愧是周瑜燃，總是能一拳打在要害上。

「你能扔掉他的債務，但是你能扔掉你的良心嗎？你爸爸的某位債主身患癌癥，正在醫院等著錢動手術，他的女兒才上高二，你希望她輟學跟你一樣在這里賣炒飯？」

4

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

大二那年，疫情拖垮了我家的生意，家里負債累累，再也負擔不起我讀的美院的費用，我只能輟學回家打工掙錢和父母一起還債。家里變賣了所有的不動產也沒能還完債務，父母一天打三份工，太過勞累忘記關煤氣，在出租屋內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父親短暫地蘇醒過一次，遺愿是幫他還完債務，他一生都不欠人。

一夜之間，我成為了孤兒，背負了幾百萬的債務。

想到在病房內跪著求我還錢給她父親動手術的名叫葉蕓的女孩，我的心中一陣悲涼。

「這一張，我收了。」我伸手去拿那張還錢用的銀行卡，一百萬，兩清，很公平，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手被周瑜燃摁住了。

「陸冉，沒有這么簡單，錢，你只能選擇全要，或者全不要。」

「周瑜燃，你怎么會這么無恥。」

他突然笑了，倨傲地看著我，頓了半秒，說道：「這都是跟你學的，陸冉。」

我的無恥，相比于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高二那年，我身邊所有人都有了對象，班上和我關系最差的女生，拖著她的學霸男朋友每天從我面前款款而過，她對待他，像一件珍貴的玩偶。

而我，突然之間也想要一個這樣的玩偶。

我那時沉迷于紙片人，滿屋的周邊與手辦，沒有一個男生比得上二次元里的男孩子，除了周瑜燃，清俊，傲慢又自卑，克制又憤怒，那是我見他第一面的印象。

我小姨闌尾炎開刀住院，我和我媽去探望，周瑜燃的媽媽就躺在隔壁床，那是個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女人，清瘦的面容之下一雙無望的眼睛，總是盯著窗外。

「瑜燃，我不想治了，你放過媽媽，也放過自己吧」，女人虛弱地說著。

周瑜燃就站在病床邊，許久才發聲，硬是憋住了哭腔，「爸已經沒了，你也要走，那我怎么辦？」

「瑜燃……」

女人的話被一陣鈴聲打斷了，周瑜燃掏出口袋里的老人機，到走廊去接電話。

我借口買零食也趁機溜了出去。

「喂，叔叔，借您的錢以后我賺錢了一定加倍還給您。」

「我知道，我知道我賺錢還需要很久，可是我家現在真的沒錢，我媽還在住院……」

「他留下的債務我一定不會賴掉，您放心。」

「您非要這么說，我也沒辦法，您把我剝了剮了我現在也沒錢。」

「我爸已經死了！你要是要錢，你就去地府找他要吧！」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越來越崩潰，最后一句話幾乎是怒吼出來的，電話打完他靠著墻面無力地滑坐到了地上，倔強的眼睛中有淚花在打轉，但是一滴淚也沒有落下。

兩分鐘之后，他收拾好情緒，撥通了另一個號碼，「喂，媽，學校有點急事，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看病，手術費用我會想辦法，你還要看著我上大學，不要亂想。」

「嗯，好。」

周瑜燃并沒有回學校，他走到了醫院的天橋，斜飄的小雨打濕了他的衣服和臉龐，他失魂落魄的側影寫滿了茫然，他一個高中生，要怎么籌一大筆手術費，怎么還他父親欠下的債務。

5

那一天，我對他，最多的不是同情，而是欣喜，獵人見到獵物的欣喜，他的不幸就是我最好的誘餌，周瑜燃曾指責我跟我父親一樣是個市儈的生意人，他說的對。

我沒有收那兩百萬，我以為我能放下我那該死的自尊心，可是我不能。

周瑜燃面無表情的收起銀行卡，把打包好的炒飯扔到街角的垃圾回收站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幾乎就快叫住他了，不，應該是錢，我對他說留戀也沒有多少留戀，自從家里破產之后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就像在做夢一樣，他是我夢中最喜歡的布偶娃娃，最后消失不見了，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