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錄取通知書寄到我家那天，除了我以外全家都很高興。

因為我爸媽決定讓我妹頂替我去讀大學。

只因妹妹比我更貌美，只要她去了大學，一定能為這個家釣上金龜婿。

可他們不知道，我考上的大學，只有死人能去讀。

1

高考查成績那天，七大姑八大姨都在我家做客。

登門祝賀是真的，想看笑話也是真的。

他們想祝賀的是我妹，想笑話的是我。

我在家族的一群親戚口中是出了名的不學好。

老師同學提起我都是連連搖頭無奈。

而這一切，都要拜我的好妹妹喬靜所賜。

我爸媽這輩子只有我和喬靜兩個孩子。

活在重男輕女的村子里，他們也想要個兒子。

奈何有一年一過路道士感激我爸媽給了他一碗水，好心出言提點，他們這輩子與兒子無緣，強求只會招來災禍。

我爸媽聽了臉色很不好看，但總算有了借口，不用為了生出一個兒子，逼著我媽像下崽的母豬一樣打了一胎又懷一胎。

我和妹妹終于得以熬過前頭無數輪死胎，平平安安降世。

但我爸媽仍不死心。

自我有記憶以來，他們就把我當兒子養，從小剃寸頭，穿男生的衣服，不能像女孩一樣嬌生慣養，所以給我安排最重最苦的活。

可明明村里其他男孩子都是被爹媽爺爺奶奶捧在手心里的寶。

可見，就算爸媽把我當兒子養，我也沒有男寶太子的命，只是誤投了個畜牲牛馬道。

反之，喬靜才是這個家里名副其實的乖巧女兒，爸媽的貼心小棉襖，極受寵愛。

與常年包攬了家里大部分雜活而灰頭土臉的我相反，喬靜養尊處優，人美聲甜，是人人夸贊金枝玉葉的小公主。

爸媽對她的偏愛明目張膽。

喬靜也借著爸媽對她的偏心，暗地里沒少欺負我。

托她的福，我在學校被孤立霸凌，還要做牛做馬幫她做作業做小抄，不然回頭她就找借口和爸媽告狀，哭哭啼啼說我在學校欺負她。

為了順利高考，我在過去的考試里一直控分，低調行事。

反倒是喬靜為了立美女學霸人設，借著我替考出來的分數大肆宣傳。

高考出成績這天，她才是那個應該害怕的人。

「靜靜平時成績那么好，這次高考說不定會是狀元吧！」

「我們村要出狀元了，老喬你們家了不起啊，光宗耀祖。」

大姑笑嘻嘻地打趣喬靜：「小靜想好去哪所大學沒？清華還是北大？」

「小靜這么厲害，肯定看不上其他野雞學校，不像你姐姐不學好，成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要我說，讓她讀高中就是浪費了，早知道今天，不如老老實實回地里種田。」

罵的是我，眼睛卻笑瞇瞇地看向喬靜，飽含贊賞和期許。

喬靜也沒想到一大家子親戚今天會上門。

臉色慘白，目光躲閃地站在角落。

嘴里訥訥說不出一句話。

大家都以為她是等成績出來緊張，沒在意。

直到我爸發出一聲歡呼：「成績出來了！」

隨后，臉色古怪地抬起頭。

「怎么樣怎么樣？小靜是不是狀元？」

「考了多少分？我就說靜靜這個孩子最了不起吧！」

我爸含糊道：「姐姐考了718……」

房間突然一靜，姑姑叔伯們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雞一樣，頓時說不出話。

大姨夫訕訕道：「……是不是看錯名字了？」

我爸臉色也有點不好看：「沒有，就是喬淵。」

眾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精彩之極，復雜的目光紛紛向我投來。

我巍然不動，笑著問：「那小靜呢？」

2

沒等我爸說話，喬靜眼圈一紅，突然哭出來。

「姐姐，你明知道考試那天我生病，一定還要這么問我嗎……」

喬靜噙著眼淚看我，顫抖的語氣，故作隱忍的眼神，楚楚可憐的模樣一下子吸引了爸媽的注意。

「什么，你考試那天生病了？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家里說一聲？！」我媽心疼無比。

喬靜抽噎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本來好好的，只是喝了姐姐的牛奶后肚子痛，我才發現牛奶過期了……」

「姐姐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她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給我，卻一直都很粗心大意……」

我爸聽了皺眉看向我，一群親戚想恭喜我的話也卡在了喉嚨里。

大姨自以為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怎么這么巧？就高考那天出了事？」

喬靜哭得更慘了，我媽一把攬住她急忙安撫：「這么大的事為什么當時不和爸媽說？」

「我不想爸媽你們擔心，再說了姐姐也不是故意的……現在她考得這么好，我做妹妹的也很高興。」

喬靜哭得這么慘，一時在場原本喜悅的氣氛也被沖散。

喬靜考差了，所有人心疼。

我考好了，反倒成了罪魁禍首。

我捏緊拳頭，站在原地，承受著爸媽斥責的目光和親戚的冷落。

大姨夫安慰喬靜：「不就是一次考試嘛，靜靜別哭了，大不了再考一次。」

「這次沒了你姐姐，你肯定能考得比她更好！」

大姨跟著附和：「對啊對啊，要我說啊，這考得好到頭來不還是也要嫁人的嘛。」

「所以考得好不如嫁得好，靜靜你條件這么好，哪里愁找不到高富帥男朋友。」

「就你姐姐，就算讀了個大學，出來找不到人娶她，書也白讀。」

我忍不住出言反駁：「讀書就是為了嫁人嗎？」

「人活著就一定要局限在婚娶交配產仔繁衍這些動物本能的事情上嗎？」

「如果是這樣，這么多年的書才是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大逆不道的話惹得不少長輩親戚不滿。

「人活著，就是要傳宗接代的！」

我反唇相譏：「哦，誰說的？上帝還是佛祖？你問過地球的意見了嗎？」

親戚們本就因為我的失誤導致喬靜高考不利，對我存了偏見，現在更是嫌惡不已。

我爸媽似乎因此堅定了決心。

我爸沖著我大聲叱喝：「夠了，不要說了！本來靜靜今天就心情不好，你還在這里鬧！」

「你這個當姐姐的，就不能心疼體諒一下妹妹嗎？」

「養了你這么多年真是白養了，你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忍住心中的酸澀，目光滑過躲在我媽懷里已經從驚慌沮喪變為得意的喬靜，我媽疼惜地輕輕拍打安撫她，我爸橫眉豎眼地瞪著我。

我按捺心底最后一絲希冀，忍不住仰頭發問：

「我考得好有錯嗎？」

爸媽不自在地避開我逼問的目光。

「……你考得好我們當然為你高興，但是今天靜靜不高興，這說起來還是要怪你……」

我心徹底冷下來。

他們甚至沒有問我一句，牛奶是不是真的是我送的。

爸媽一如既往地選擇相信喬靜，就像過去無數次喬靜把她犯下的錯甩到我身上，爸媽只會責怪我一樣。

就算得知了真相，他們也只會說：「你怎么就不能照顧一點妹妹？」

「你是姐姐，你要大度。」

3

我大概是為數不多考得好還要挨罵的省狀元。

不管我怎么向爸媽澄清，妹妹高考那天喝的牛奶真的不是我送的，爸媽也只有兩個態度。

對妹妹，心疼。

對我，指責斥罵。

「不是你還是誰？平時跟你說了多少次，對小靜的事你要上一百個心，怎么偏偏最重要的那天出了岔子？」

「我們知道你平時看不慣我們偏袒小靜，你們之間有點小矛盾，但你不該這么對自己的妹妹！

小靜和你不一樣，她長得漂亮，性格活潑可愛討人喜歡，不像你，老是沉悶不愛說話，一天到晚就知道學習。你們兩個以后都是要嫁到別人家去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們就指望你們能嫁得好點，夫家能幫襯我們，不至于以后老了都沒人養！」

爸媽絮絮叨叨的聲音像蚊子的嗡鳴持續在我耳邊響起。

他們堅持不懈地向我灌輸「女孩讀書再好也不如嫁得好」的陳腐觀念。

我不堪其擾，借著賺學費的由頭出去打暑假工。

老師給我介紹了幾份家教的工作。

我早出晚歸，一天忙得不見人影。

更是落實了親戚的閑話，「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飛了，成天不著家。」

「還沒出去讀書呢，心就野了，老喬家真的是養了一個賠錢貨。」

反觀我妹妹不知道是打算復讀，還是去讀她的三本民辦，整天待在家里無所事事。

爸媽一開始因為妹妹的事，疏遠了我很長一段時間。

我忍著羞恥問他們要學費和生活費，只會得來不耐煩的白眼：「你妹妹的事情最近還沒有著落，你別這么不懂事上趕著討嫌！」

后來也許是漸漸想開了，爸媽對我的態度好起來。

雖然只是一如既往地提點我，上了大學以后也要多想著家里，哪怕不同城市也要照顧好妹妹。

我抿唇不語，像從前一樣乖巧地保持沉默。

親情這種東西，如果你體驗過一無所有的感覺，那么往后來自父母的一點微末之愛，都能令你感激涕零。

而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最后幻滅于不久后的一個晚上。

我夜半出去找水喝，路過妹妹房間，聽到里面傳來尖銳的吵鬧和哭訴聲。

「……這樣不太好吧，畢竟也是小淵自己努力考出來的分數。」是媽媽的聲音。

「媽媽，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真的很想去姐姐的大學……」

「自從高考結束那天，我就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沒有喝姐姐給我的牛奶，是不是現在考上清北的就是我？」

想個屁吃。

喬靜她自己考，只會考出比現在更低，氣死人不償命的分數。

我爸重重嘆息一聲：「說的也是，這事還要怪喬淵這個當姐姐的，連妹妹也照顧不好，耽誤了靜靜你的大好前程。」

喬靜的聲音止不住激動的顫抖：「這么說爸爸你也同意了？」

「就讓我代替姐姐去讀大學吧！」

「媽媽，求你了，你也同意好不好？我從小就比姐姐優秀懂事，這么一個大好的機會，我實在不忍心讓姐姐浪費了，我也是為了我們這個家著想啊！」

「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的！」

我沒有聽下去，轉身就走。

我和喬靜本來住同一個房間。

直到喬靜某天，以愛干凈的理由把我的東西都丟到家里的雜物間。

我也被迫搬了出去。

爸媽默認了這樣的安排。

像從前一樣，一次又一次放縱喬靜以各種蹩腳的理由，無形地欺凌我。

反正雜物間也能住人。

我氣喘吁吁收拾完滿是灰塵和垃圾的雜物間后，對著來到我面前耀武揚威的喬靜，真心實意地疑惑道：「為什么？」

「我們明明是姐妹不是嗎？」

喬靜像是在看一個傻子：「誰跟你玩姐妹情深那一套？兄弟姐妹之間本來就應該爭個你死我活。」

「爸媽只有我一個孩子就好了，都怪你，要不是你分走了爸媽的愛，我就能獨占全部了。」

我回到雜物間的小床躺下。

心里像是破了一個大洞。

冷風呼啦啦地刮過。

吹得我心涼不已。

明明同樣是父母的孩子，為什么差別待遇這么大呢？

我不會嘴甜地哄爸媽開心，但我會賣力地干完家里所有的活。

我不會抱著爸媽的胳膊撒嬌，但我會在他們生病時準備好熱水和藥。

我閉上眼，眼角沁出最后一滴淚。

既然這是他們的愿望，那就成全他們好了。

只是，我沒告訴爸媽和喬靜的是，錄取我的是一所鬼校-----只有死人能去讀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