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海的女兒》：成為自己的英雄

任書儀 著

在海的深處，有一個人魚的王國。國王有6個女兒，他已經(jīng)獨身很多年了，老母親替他管理家務(wù)。她非常愛她的孫女們，孫女們也最喜歡聽奶奶講故事了，尤其是講人間的故事。她告訴人魚公主們，人類是擁有不滅靈魂的生物。她們就這樣快樂地生活在海底。

6位人魚公主中最小的公主是最美麗的，而且她的聲音也非常美妙動聽。她們居住的海底有很多珍奇異草，6位人魚公主每個人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花園，她們把花園打理成各自喜歡的樣子。小美人魚將自己的花園布置成圓形，里面種著紅色的花朵，看上去就像一輪太陽。花園里面還有一個俊美男子的白色大理石雕像，那是姐妹們在海底淘來的寶貝。

人魚公主們都很向往大海之外的世界，但是她們必須要等到年滿15歲才可以出去。小美人魚的姐姐們年滿15歲時，都陸續(xù)出去見了外面世界的山川、森林、農(nóng)莊、夕陽等等。

終于，到了小美人魚15歲的這一天，祖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游出了海底，把頭伸出了海面，看著這個她從未見過的人間世界。她看見一位俊美的王子正在一艘大船上舉辦生日宴會，可是就在這時，突然一陣滔天巨浪將大船掀翻在了海里，王子也落入水中，小美人魚奮不顧身地游過去救起王子。王子雙眼緊閉，小美人魚看著他，忍不住輕輕地吻了一下王子，然后將他放在了岸邊。不一會兒，一位漂亮的人間公主看見了王子，她喊來人救走了王子。

小美人魚悲傷地回到海底，她愛上了王子，希望和人類一樣也擁有不滅的靈魂。她心想：只要能變成人，哪怕少活300年也值得。

她忘不掉王子，于是，她拜訪了海里的巫婆，求她實現(xiàn)自己想要變成人的愿望。巫婆為她配制了一種藥，告訴她在黎明前喝下去，魚尾就可以變成人的腿。巫婆還告訴她，只有王子愛上她并娶她為妻，她才能得到不滅的靈魂；如若王子與其他女人結(jié)婚，她就會變成海里的泡沫。

小美人魚聽后臉色蒼白，但她依然毫不畏懼地向巫婆要了藥水。作為報酬，巫婆割去了她的舌頭，拿走了她動聽的聲音。

第二天，當太陽照到海面的時候，小美人魚喝下了巫婆給的藥水。于是她有了一雙人類的腿，同時，她也變成了啞巴，而且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疼痛難忍。可是，她的舞姿依然優(yōu)美，王子很喜歡她。但是王子要娶的人不是小美人魚，而是那位曾在岸邊救起他的人間公主，因為王子并不知道那天救他的其實是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知道后很悲痛，因為他們舉辦婚禮的頭一個早晨就是她消失不見的日子。姐姐們?yōu)榱司人盟齻兊拈L發(fā)從巫婆那兒換來了一把尖刀，只要將尖刀插在王子的心上，讓鮮血滴在小美人魚的雙腳上，她就會重新?lián)碛形舶停氐酱蠛Ｖ小?/p>

看著熟睡的王子，小美人魚實在不忍心。于是她將尖刀扔進了海里。她自己也跳進了海里。隨之，她的身體化成泡沫融入了大海。

《海的女兒》是安徒生創(chuàng)作的童話，也叫《人魚公主》，首次出版于1837年。這部作品流傳甚廣，從丹麥首都哥本哈根入海口礁石上的美人魚銅像可見一斑。

安徒生是丹麥人，他出身貧苦，父親是鞋匠，母親是傭人。在他11歲時，父親病逝，母親改嫁。他從小喜歡文學(xué)，一生寫了很多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卻從未娶妻。因為他很自卑，覺得自己又丑又窮，他將畢生精力都投入到童話的創(chuàng)作中。

雖然他一生未娶，但是在《海的女兒》這部童話作品中，他將自己心中理想女性的想象投射在美人魚公主的身上，她美麗、善良、勇敢的品質(zhì)打動了許多人。

意識的覺醒

人之所以稱為人，區(qū)別于其他動物，就是因為人有意識。而《海的女兒》故事的核心就是小美人魚有了想從魚變成人的愿望，這個愿望就是作為人特有的自覺意識。接著，她走上了一條歷經(jīng)分離、痛苦和沖突的個人成長之旅。

在神話故事中，有一類專門講述人類的起源和世界萬物的形成，這就是創(chuàng)世神話。創(chuàng)世之前，世界是無聲和沉寂的。同樣，創(chuàng)世神話也在表述意識的起源，意識在起源之前也是一種未分化的、根植于無意識的混沌狀態(tài)。

有創(chuàng)世神話就有創(chuàng)世神，東方的創(chuàng)世神話有大家熟悉的《盤古開天地》，里面的創(chuàng)世之神是盤古。故事講述了在很久以前，宇宙一片混沌。有個叫盤古的人在昏睡了18000年后醒來了，他發(fā)現(xiàn)周圍一片漆黑，于是拿起一把斧頭將天地劈開，陽清為天，陰濁為地。在新西蘭的一個創(chuàng)世神話中，同樣描述了世界曾是一片漆黑，萬物的源頭是蘭奇和巴巴，他們不愿意分開，生養(yǎng)的孩子也不知道光明和黑暗的區(qū)別。終于有一天，孩子們厭倦了黑暗中的沉悶，于是他們的兒子塔尼將頭埋進母親巴巴（大地）的懷里，用雙腳蹬開父親蘭奇（天空），他四肢發(fā)力，無視父母的哭喊和呻吟，用力撕開了天地。

從以上創(chuàng)世神話的故事中可以看出，天地來源于沖突、分離和抗爭。在心理分析中，我們會認為意識為火，為陽；無意識為水，為陰。從創(chuàng)世神話中可以看出人類心理發(fā)展的過程，很明顯，意識誕生的過程是艱辛的。

由此可以聯(lián)想到在臨床心理咨詢中，無論是哪個學(xué)派的咨詢師，他們工作的最終目的都是引導(dǎo)來訪者將自己“無意識”的部分更多地“意識化”。這樣自己才能主導(dǎo)自己的生活，而不會被無意識裹挾。

小美人魚想變成人，擁有不滅靈魂的愿望是如此強烈，以至于愿意承受尾巴被劈開變成雙腿的痛苦，可見伴隨人的自覺意識誕生的是痛苦，甚至是殺戮。

在心理咨詢中，對夢的分析可以從兩個方面著手：一個是主觀水平，另一個是客觀水平。簡單來說，主觀水平就是將夢中的人物、場景、劇情等都看作是我們內(nèi)心世界的表達；客觀水平就是將夢中發(fā)生的一切和現(xiàn)實生活相聯(lián)系。當然，咨詢師在對來訪者的夢進行分析時，是在這兩者之間來回切換，綜合考察的。如果我們能將童話故事放在主觀水平上解讀，那么童話故事其實就是我們內(nèi)在的心理劇，故事中的人物、情景、內(nèi)容等具有我們自己心理的某種屬性。

在《海的女兒》中，故事一開始說：在海的深處有一個人魚的王國，那里有6位人魚公主，人魚公主們和爸爸還有奶奶一起生活。她們對海以外的世界很是向往，但是奶奶告訴她們，必須要等到她們年滿15歲，才能游出海面。

在這里，大海象征著無意識，而大海之外的世界象征著意識。如果將小美人魚看作故事的第一人稱，從她的視角看，故事中的人物和場景代表的都是小美人魚心中自己的不同人格和所處的不同心理階段。生活在大海中代表她此刻的心理正處在一個無意識階段，半人半魚的身形可以象征她還沒有完全成形，進入人類的意識世界。大海像是大地母親的子宮，這一黑暗幽深的地方是養(yǎng)育我們的地方，同樣也是我們成人后要脫離的地方，它可以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也可以是埋葬我們的地方。

所以，小美人魚在大海里誕生，從大海里出走，最后幻化成泡沫又回歸大海。在這樣一個鴻蒙之初就是完美的母親子宮的地方，我們在享受安全的同時，也擔(dān)心著被子宮吞噬，失去自我。因此，那個小小的自我最終要沖破無意識，掙脫母親子宮的束縛，尋求自我的定義。

無論身處多么艱難的環(huán)境，絕大部分人都有想要成為自己的渴望。我們從下面這個沙盤治療的案例中可以看到對此觀點的驗證。

在一次沙盤治療中，一位7歲的男孩因為患有心智遲滯和學(xué)習(xí)障礙來到了沙盤室，他的初始沙盤是這樣的：

他在靠近自己一邊的中心朝下的位置堆了一個大土包，土包上面擺了一朵小花，他說媽媽喜歡花。然后他在這個大土包的左上方又堆了一個小土包，在底下埋了一些水果，上面插了一面小旗。

初始沙盤的意義就在于，通過它我們可以洞察個體面臨的問題和挑戰(zhàn)，同時它也會呈現(xiàn)解決問題的潛在機會和線索。這個男孩面臨著相對艱難的現(xiàn)實情況，母親嚴苛，父親缺席，在學(xué)校還經(jīng)常被霸凌。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初始沙盤也呈現(xiàn)了那個弱小自我想要再次出生的渴望。

大土包象征現(xiàn)實中男孩對母親的依賴與從母親那里感受到的壓抑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土包的形狀既像乳房，也像代表死亡的墳?zāi)埂Ｅ赃叺男⊥涟淼氖撬约海⊥涟紫侣癫氐乃笳髦泻τ谀笎鄣目释妥陨砭哂械臐撛诹α俊Ｉ潮P左邊一般是無意識所處的位置[2]，所以這個孩子的痛苦還有潛在的力量都還處于無意識當中，等待發(fā)掘和探索。旗幟象征的是領(lǐng)域和邊界，在這里，代表著孩子對自我身份的渴望和確定。

15歲正好是一個脫離了童年期，開始進入青少年期的年齡，是對剛剛萌發(fā)的意識進行確定的時候，面臨的問題是“我是誰”，這也是為什么人魚公主們要等到15歲才可以游出海面。

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而是需要關(guān)系的互動和建立來確定和看清“我是誰”，這種關(guān)系可以在內(nèi)心的幻想中建立，也可以在外部的客觀現(xiàn)實里建立。所有的心理問題都是因為關(guān)系出了問題，這樣說不夸張，因為我們內(nèi)在的不整合會導(dǎo)致外在關(guān)系的斷裂。

其他人魚公主們在15歲時看見了外面世界的山川、夕陽、村莊等，但是她們覺得還是住在海里好，唯獨最小的人魚公主出去后看見了一個人類，一位年輕的王子，而且還深深地愛上了這位王子。這樣看來，小美人魚的姐姐們似乎更愿意待在家里，或是繼續(xù)待在母親的子宮里，她們不想擁有獨立的個人意識。

而小美人魚從15歲開始就向往著人類世界，向往著出去和王子相遇。于是她擁有了一雙可以獨立行走的腿，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小美人魚踏上了英雄的歷險旅程。

女英雄的考驗之路

大部分童話故事都有一個固定的主線路，那就是在男女主角本來還算平靜的日子里，突然災(zāi)難降臨了，然后他們就踏上了斬怪降魔的艱苦歷程，在此歷程中總會出現(xiàn)幫助他們的小動物、智慧老人或是仙女，故事的結(jié)局大都是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故事中斬怪降魔的主角就是英雄，這段苦難的歷程其實就是放大了的我們內(nèi)心的成長儀式。這種受難是個體成年的考驗，經(jīng)過這樣的考驗，個體就完成了從嬰兒到童年，再到青少年和成年的轉(zhuǎn)變。

《榮格心理學(xué)關(guān)鍵詞》[3]一書中對英雄的解釋是：“一個準人類的存在，象征著塑造或掌握了靈魂的觀念形式以及力量，體現(xiàn)了人最強大的志向，并揭示了實現(xiàn)志向的理想方式。”可見，成為英雄是不容易的，英雄所要經(jīng)歷的過程往往可以被概括為以下5個階段：

1.被召喚：故事中的小美人魚急切地想要變成有意識的人類，這是無意識對她的一種召喚，來訪者決定做心理咨詢療愈自己，也是無意識對靈魂的一種召喚。

2.啟程：指決定是否踏入一個陌生的領(lǐng)域。小美人魚為了見到心愛的王子，即使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她找到巫婆，用自己美妙的聲音換來了可以啟程的雙腿，可見她是下定決心要踏上英雄之旅的。再來說來訪者，心理咨詢中到了這一步，有的來訪者可能會猶豫，甚至出現(xiàn)阻抗的情況，這也是心理咨詢介于中斷和繼續(xù)之間的一個階段。

3.探索幻境：這個階段是痛苦的，小美人魚千辛萬苦地來到了地面，似乎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她能經(jīng)得住考驗嗎？在心理咨詢的這一階段，咨詢師和來訪者都要經(jīng)歷移情和反移情的考驗，來訪者的人格面具會一點點地被揭開，心理陰影和情結(jié)會不斷涌現(xiàn)，這是“天亮”之前最難熬的一段時期。

4.恩賜：邂逅自性，和真實的自己重新鏈接。小美人魚決然的一跳沖破了世俗的枷鎖，她自由了。而來訪者在這個階段會和外面的環(huán)境和解，會和自己和解，他們的身心會得到相應(yīng)的自由，會因為意識的擴展體驗到對生命的神圣感和敬畏感。

5.回歸：小美人魚重新融入了生育她的大海，這是她的另一種重生。從另一個層面看，這種英雄行為的最終受益者是他人而不是她自己，因為這個故事的流傳正說明它讓我們對自己的人生進行了思考。來訪者在這個階段的回歸一方面指的是將目光和心思聚集到自己身上，另一方面指的是他們可以回歸到社群組織中，適應(yīng)正常的生活。

《海的女兒》看似是一個悲劇，在故事結(jié)尾，小美人魚并沒有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是變成泡沫回歸大海。但是，從更高的層面上講，這個悲劇的故事也代表了一種徹底的回歸，即從母親的子宮中誕生，最后又復(fù)歸于母親的子宮。在現(xiàn)實生活中，面對困境，我們要么是壓抑自己，要么是升華困境的意義。小美人魚在跳向大海的那一瞬間，她應(yīng)該既不沮喪也不悲傷，所以在她那里不存在壓抑和升華，這就是一種純粹的回歸和此時此刻的合理性。

這種處于悲劇中的體驗大概是所有體驗中最激烈也是最包容的了。

這種表面上的個體死亡，從深度心理學(xué)看，或許是個體在代集體受難。從心理機制來看，這些人被稱為“替罪羊”，他們的存在是為了釋放和消除集體內(nèi)在的恐懼、內(nèi)疚和一些消極情緒的。當然，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無意識中。被當作“替罪羊”的人有三類：第一類是有缺陷的人，他們或許是罪犯，或許是身體有缺陷的人；第二類是失敗的人，比如戰(zhàn)俘；第三類就是優(yōu)秀的人。

小美人魚就屬于第三類。她是有著最好看的魚尾和最動聽的歌喉的人魚，可是她為了愛情甘愿受苦，將自己漂亮的尾巴變成人類認為好看的雙腿，她為了成全王子的幸福愿意犧牲自己，她是集體對女性期望的典型模板。

人面臨的最大的沖突就是“我想成為的人”和“集體想讓我成為的人”之間的不平衡。但是我們骨子里早就有了一種動力機制，那就是個體化原則。這一動力機制會促使我們抓住一切機會，成為那個獨特而真實的自己，成為一個具有自主性的自我。

小美人魚的縱身一躍，從個體層面上看，是她撇開了世俗對她的要求和偏見，成了她自己。

從集體層面上看，她的死是因為她的優(yōu)秀足以讓她被當作祭品奉獻給神明，替集體贖罪。低劣的那類人承載的是集體投射出去的與社會價值觀相反的部分，比如失敗、軟弱這些消極的部分。杰出人物承載的依然是集體投射出去的消極情緒，這是因為杰出人物對集體提出的苛刻的要求激發(fā)了集體的嫉妒和報復(fù)行為，所以他們得為集體去受難，去死。

歷史中的一些優(yōu)秀個體，比如伽利略、哥白尼，在當時均受到了集體對他們的迫害。再比如，一個單位中優(yōu)秀的人可能會遭到孤立。

無論如何，替罪羊們都承載了大眾對他們投射的負面情緒，而集體卻借助這樣的機制，將自己從無意識的消極情緒中解放了出來。

所以小美人魚不僅是她自己的英雄，也是集體的英雄。集體的發(fā)展是由杰出的個體帶動的，所以優(yōu)秀個體（英雄）的肩上不僅擔(dān)負著責(zé)任、使命，還擔(dān)負著犧牲。

新自我的誕生

曼陀羅，梵文，意為魔圈。它是宇宙的象征，指一切圓滿和完整的聚攏之處。

《海的女兒》一開始就說，6位人魚公主每個人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花園，她們可以隨意布置自己的花園。小美人魚將自己的花園裝扮得圓圓的，像一輪太陽，并且只種像太陽一樣鮮紅的花朵。在這里，花園可以象征每個人的心靈深處，花園布置好的場景就是我們內(nèi)在心靈的投射，小美人魚的花園就是一個典型的曼陀羅的形狀。

那么，作者在描述小美人魚布置的花園時知道什么是曼陀羅嗎？他知道曼陀羅的深層意義嗎？我想他不知道，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的心靈知道，我們的靈魂知道。

讓我們來看看曼陀羅在心理學(xué)中的含義：我們的心靈本就完整一體，像一個大圓。這種“完美”的意象一直存在于我們的無意識中，這種對沒有對立的圓滿和聚集的傾向一直潛在，默默地引領(lǐng)著我們的人格逐步發(fā)展，趨于完整。

意識的誕生，讓自我擁有自主權(quán)的同時也帶來了選擇上的艱難。于是，沖突和分裂出現(xiàn)了。而無意識會對意識的單邊行為做出補償，補償會以癥狀或夢中意象的形式來提醒我們：心靈最終需要的是整合，意識要去面對和整合無意識的那一面。那么，我們現(xiàn)在接觸的神話和童話同樣也是集體無意識留給意識的最好的補償材料。

這個過程其實就是內(nèi)在那個曼陀羅一樣的大圓在發(fā)揮作用，榮格學(xué)派稱之為“自性化原則”。它代表了“個體化原則”和個體的英雄之旅，個體將在旅程中逐漸成為獨特而完整的自己。

這樣的的過程會出現(xiàn)在我們成長的各個年齡段，小美人魚是在15歲這樣一個從兒童期到青少年期的節(jié)點，心靈自然啟動了這一過程，并且內(nèi)心曼陀羅式的意象被呈現(xiàn)了出來。而這個曼陀羅式的花園會給小美人魚提供來自無意識的補償，作為心靈穩(wěn)定和聚攏的核心力量會托住和引導(dǎo)美人魚。

在整個故事中，小美人魚并沒有遇見其他童話會給予英雄幫助的某些動物或是仙女，這些積極、正向的元素其實早已作為原型存在于我們自己的心中。我們知道，在心理咨詢中，來訪者最后能被治愈其實是他們內(nèi)在的治愈原型在起作用。

在沙盤游戲中，我們經(jīng)常會看到呈現(xiàn)出曼陀羅意象的沙畫，這些象征自性的曼陀羅的出現(xiàn)，恰恰是在補償來訪者內(nèi)心不平衡帶來的恐懼和分裂。來訪者的沙畫和小美人魚花園的樣子都是來自無意識的投射，無意識在通過曼陀羅給我們輸送可整合心靈的力量。

在這個故事的另一個版本中，小美人魚的花園中間還擺放著一個王子的雕像，貫穿故事始終的就是小美人魚和王子的愛情故事。而作為人，最難的就是男女間的整合。臨床咨詢中有一大部分人都是因為戀愛和婚姻問題而走進了咨詢室，從青少年到中年人，甚至還有老年人。

我們每個人初始時都是陰陽同體的，一個是外在社會倫理需要我們展現(xiàn)的生物屬性的性別，還有一個是潛伏在我們無意識中與之相反的另一個性別。在心理學(xué)中，女人心中的男性意象叫阿尼姆斯（女人心靈中的男性化成分。阿尼姆斯身上有女性認為男性所有好的特點，每個女人的阿尼姆斯都不盡相同），男人心中的女性意象叫阿尼瑪（男人心靈中女性化的一面，每個人天生的情感和心態(tài)總是兼有兩性特征）。

從心理層面來講，我們需要對這兩個性別所代表的陰性力量和陽性力量加以整合，以達到我們?nèi)烁竦耐暾Ｈ绱耍覀兛匆姷耐庠诂F(xiàn)實的男女結(jié)合和婚配從另一個角度上講，是人類的內(nèi)在在建立一個陰陽和諧的統(tǒng)一人格。所以童話故事的結(jié)尾一般都是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海的女兒》的結(jié)尾卻是王子和別的女人結(jié)婚了，小美人魚獨自跳入大海變成了泡沫。這又怎么解釋呢？

小美人魚一開始犧牲了自己的尾巴和聲音，尾巴象征著人魚在海里的行動力，聲音象征著小美人魚的話語權(quán)。她為了博取人類和王子的喜歡，失去了自己的行動力和話語性。最后，姐姐們給她刀子讓她殺死王子，這樣她就可以重新回到大海，姐姐們的行為代表了小美人魚內(nèi)在陰影部分的力量在拉扯她，讓她退行，退回到原始母親的子宮中，退回到無意識里。

心理上的退行如果發(fā)生在咨詢室，那是來訪者對咨詢師信任的一種體現(xiàn)。如果發(fā)生在危急時刻，則是一種防御和退化。小美人魚頂住了這一誘惑，所以她最后的死亡不是自殺，不是無奈之舉，也不是退卻，而是她自己的選擇，這恰恰說明了她的自我意識和她的阿尼姆斯發(fā)揮了作用，也就是她的無意識之間有了象征性的鏈接，死亡是她內(nèi)在象征著精神深度和理性的陽性力量的阿尼姆斯做出的決定。那一刻，她成為她自己，她擁有了一個她向往的不滅的靈魂。

這一點在童話的結(jié)尾處有著精彩的描述：“然后，她跳入了大海。她感覺她的身軀在融化，變?yōu)榕菽＿@時，太陽從海里升起了，陽光柔和地、溫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小美人魚并沒有感覺到死亡，因為她看見了光明的太陽……”

小美人魚的故事結(jié)束了，它似乎是個悲劇。從心理學(xué)的角度看，這個悲劇有什么深刻的內(nèi)涵呢？我們可以從以下3個方面來解讀：

小美人魚為了追求愛情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一直到最后死亡。其中一定有作者安徒生本人對愛情和女人的投射，他出身貧寒，一生未娶。他在人世間感受到的艱辛不亞于小美人魚行走在刀尖上的痛苦。

我們的集體無意識對小美人魚進行了投射，她身上那些善良和堅韌的美好品質(zhì)是人類所向往的。同時，小美人魚身上奉獻和犧牲的品質(zhì)也代表了集體對女性嚴苛的要求。

在個體層面，只要我們愿意，我們身上的神性就會幫助我們成為自己的英雄或是集體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