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前出征不同,這次他不能帶包袱,僅需要攜一些兵器和輕便干糧即可。
手中捏著上次用來打包的錦布,手指摩挲她刺繡的柳枝圖案,心念一動,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小刀,把那一塊齊齊整整切下。
“不能帶多余的,但這個沒事。”他輕輕解釋,把那一截布條放入自己懷中,又拍了拍心口。“帶著它,就像你在我身邊一樣。”
沉默片刻,他走到書案前,把桌上一疊書冊挪開。抽出一張泛黃的羊皮卷,細細裹起。
“誠如你所言,軍中確實有人需要防備。那么……小錦,我相信我們的默契,你覺得呢?”
溫熱的唇緊貼她的耳邊:“小錦,你很聰明。軍中的內(nèi)‘鬼’這段時間沒有動靜,但我一走他肯定又會生事。這次的行動溫長寧和奚方明會留守在此,我不能保證他們幾個完全值得信任,但溫長寧知道你的存在,必要時,你可以和他聯(lián)手。”
“別胡思亂想,我才舍不得,”他略顯急躁地打斷她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所有人中只有他一定不會害你。小錦,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是拜了堂成了親的,我怎么可能把你推給其他男人?”
之前她尚還覺得他們在同軍之中,無論是否見面,都能聽得他一些消息。如今卻不是了,連他一點消息都聽不到了。
而那一百二十人,都是翎羽堡中層層篩選的精英,包括她認識的拾柒,也包括風清。
除了秦翊,她也很擔心其他人的安危。她希望他們一舉成功,然后毫發(fā)無損地回來。
每天晨醒,她都會對著他離去的方向誠心叩拜,入夜星起之時,同樣如此。章壽文看在眼里,一如既往替她打掩護,同時也明白了她隨軍而來的目的。
能有這么大勇氣,放棄錦衣玉食,瞞天過海來到這里,和他們一起吃苦,一起遭罪。
陸錦畫越發(fā)提心吊膽,忍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不住,尋了一個借口前去找溫長寧。
起先溫長寧看到她那一張臉還沒有認出來,直到她壓低聲音自報家門,溫長寧才恍然大悟,萬般驚愕她竟然學會了易容。
疏離的語氣讓陸錦畫隱隱不爽。但也理解現(xiàn)在情況特殊,便同溫長寧說了秦翊帶領一百二十人繞去青丹后方,圍截雅支首領的事。
戰(zhàn)爭便是如此殘酷,死去的人不會復活,而至于死去的是哪些人,都是聽天由命。
陸錦畫明白這個道理,木訥地點點頭,魂不守舍的輕聲呢喃:“我明早過來……”轉身朝外走去。
暴雨傾盆。如柱的雨水紛紛順著石壁上的洞往假山中間漏,她避無可避,只能用手擋在頭頂,拼命往黑暗深處去。
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暗色的天和暗色的血混合在一起,雨水中全是沉淀的血的味道,風吹烈烈,濃郁得令人作嘔。
胃部猛地卷起一陣惡心,她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扶住自己的胃,用力把背弓起。
眼淚不知為何順著臉頰滑落,堆在腮旁,顆顆直往下墜。從未有如此悲哀的感覺,心里空空蕩蕩,又被無助和害怕填滿,她不敢再去想任何有關秦翊的事,也不敢期待天明。
帳外依舊很靜,秦翊離開許久,這些人仿佛也沒多大變化。于他們來說,秦翊大抵只是個掛著虛名的“大人”,實際地位應該還不如一個小將重要。
懶怠地起身梳洗,用熱水敷了許久的眼睛,直到看上去不是特別腫了,她才慢吞吞朝溫長寧的營帳而去。
奚方明倒是不太記得陸錦畫,但看她穿的不是小兵的服飾。身板體格也不夠,猜出她是某位軍醫(yī),也就回了一笑。
陸錦畫繃著身子往里走,還沒走近溫長寧身邊,一股濃郁的血腥撲鼻而來。她步子一頓,狐疑地抽抽鼻子,確定這里確實是有血的味道。剛想問他哪里受傷了,忽而瞥到他身后雪白的一角。
秦翊靜靜躺在那里,俊朗的面容被血污覆蓋,嶄新的布甲也被割成條條縷縷……
陸錦畫是他的表妹不假。但有些話卻并不能同她言說太多。秦翊的死,她是秦翊的遺孀,他可以把自己所知悉數(shù)告知,可其他人的消息都是軍中機密,她沒有資格知曉。
害怕逆著她會令她立刻做出傻事,溫長寧向她走前一步,壓低聲音:“一共找到八十四具尸體。”
“也就是說還有三十六人下落不明。”她雙眸微斂:“死去的人中可有拾柒、風清和舒葉?”
事到如今,她知道無論是哭天搶地,還是追責怒罵都無濟于事。這是秦翊的選擇。她早就知道,他在做出選擇之時,定然也想過戰(zhàn)死的結果。
“戰(zhàn)火未停,戰(zhàn)爭不止,我為什么要回去?我是軍醫(yī),我要負責治療傷患,這是我的職責,我哪兒也不去!何況……上月他想做的事還沒有結果,無論是贏是敗,都該有結果……我會留下來,替他看看,這一場大戰(zhàn),到底鹿死誰手!”
溫長寧從未見過陸錦畫如此堅決的神情,那雙明亮的鳳眸里蘊含了無限的力量,有恨有不甘也有決心,清清楚楚告訴他,任何人都撼動不了她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