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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秀才

1902年,中國的末代王朝清朝舉行了中國歷史上最后一次科舉考試,26歲的何叔衡成為中國最后一批秀才之一。可是誰又能想到,十幾年以后,這位秀才成了中國共產黨的早期領導人之一。

和中國舊式的文人一樣,何叔衡也有各式各樣的名號,家譜上他叫啟璿,學名稱瞻岵,字玉衡,又號琥璜,1876年5月27日出生在湖南省寧鄉縣杓子沖。湖南自古被稱為清池之地、芙蓉之國、峰秀雁回之境、水碧沙明之鄉。寧鄉縣地處洞庭湖畔的湘中地區,山清水秀,糧牧皆宜,農林并重,是一塊美麗富饒的土地。縣的西部重巒疊嶂,青山峻峰起伏綿延,成為天然的屏障。杓子沖離縣城約140華里,是一個偏僻閉塞的小山村,只有七八戶人家,何家算是“大戶”,分家前有40余口人、十二三畝薄地。

何叔衡的父親何紹春是一位勤勞能干而又深諳世情的正直農民,除種好自家的地以外,還佃田耕種,農閑時則在洞庭湖沿岸做短工。何紹春有四兒二女,何叔衡排行老五。那時的鄉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男子要五(午)不得五。意思是說男子的生日中碰到“五”是很吉祥的事,何叔衡恰好是五月初五的生日,又排行老五,一生下來就有三個“五”,親友們都興奮地相信他將來一定有出息。不幸的是,5歲時他就失去了母親。父親一人拉扯著6個年幼的孩子,生活十分艱苦,孩子們很小就得參加勞動,何叔衡7歲時便學著放牛、砍柴、割草,然而一家大小勞動的收獲卻不足以果腹。何紹春不得不對每個人的飯量加以限制,一頓飯只能吃一碗。那時,幼小的何叔衡總是盼著能吃上頓飽飯,希望像牛吃草那樣能放肆地吃飯。父親便對他說:“你長大了像牛一樣地做事,一定會吃得飽的。”這句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在以后幾十年的人生歷程中,他的確體現出了“牛”的品格和特征。盡管家境如此困難,在家人的努力下,他在12歲時念上了書,共讀了8年私塾,何叔衡后來曾對子女說:“我讀了書,我的兩個姐姐、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幾乎一天書也沒有讀,都是文盲。我是靠你們幾個伯伯叔叔的勞動才讀成書的。書都由我一個人讀了。”[19]可見,他的上學機會多么來之不易啊!何叔衡的私塾老師叫姜方谷,早年當過清朝的小吏,對清政府官場的腐敗有所了解。他為人正直,有一定的民族正義感,看不慣清政府媚外屈膝的行徑,因此,經常向學生講授歷史上民族英雄的事跡。在他的影響下,何叔衡除了熟讀四書五經外,還大量閱讀了歷代著名典籍和優秀詩篇。在那個時代,窮苦人家過好日子的正常途徑只有取得功名,求取仕途,因此,何叔衡的父親便把希望寄托在“注定有出息”的何叔衡身上。在父親的要求下,何叔衡參加了一次科舉考試,并且馬到功成,應了鄉間的迷信說法。

考取秀才在封建時代是光宗耀祖、預示著飛黃騰達的大喜事,而后四個月,寧鄉縣衙便送來了請他去管錢糧的任職書,親友鄉鄰紛紛前來祝賀。然而,出乎人們意料的是,何叔衡竟不愿去接這個美差,寧愿在家種地讀書,一時,鄉里都稱他是“窮秀才”。為什么何叔衡放著“官兒”不當,甘愿做一介草民呢?這就與他上學期間思想的變化有著密切關系。自1894年清政府在甲午戰爭中戰敗和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之后,中國喪失了國家主權和大片領土,而清政府卻屈膝賣國,更加腐敗。就在何叔衡中秀才前后,湘中地區爆發了由邵陽縣秀才賀金聲領導的以“大漢滅洋軍”為旗幟的大規模群眾性反帝運動,湘中各縣的哥老會紛紛響應,一時聲勢浩大。本來清政府應該支持群眾的反帝運動,結果,這一反帝運動卻被湘南巡撫俞廉三殘酷地鎮壓了,何叔衡對此十分憤慨,倍感“世局之洶洶,人情之憤憤”,憂國憂民的思想更為濃烈。他的這種情緒也反映在他當時寫的以《旱》為題的一篇古體文中。該文雖系文言,但寓意清新,思想進步,有力地抨擊了弊政,文中指出“知虐政之為害深矣。夫旱,固亦傷仁愛者也,乃今日之虐民者竟如此”[20]。文章讀起來似乎是對自然災害的控訴,實際上不也正是對清王朝腐敗的強烈不滿嗎?當時,何叔衡不可能從本質上認清帝國主義入侵和清政府的實質,但他卻注意用漢唐盛世時中國的繁榮強盛來樸素地對比當時的現實,力求通過歷史來找到答案。例如,讀過《文章軌范》后,他寫道,“湖澹黃先生上高宗封事,討論王倫、秦檜之奸,真覺慷慨痛快。談談如見須眉之閃閃欲動也”;看過山東半島的地圖后,他又寫道,“自甲午之后,我國全師熠告,今俄租旅順,英租威海,德強借膠州灣、渤海、黃海之防,蒙杳不知其下手也”;讀了《高士傳》,他又發出感慨,“困辱非憂,取困為憂,榮利非樂,忘榮利為樂,數語當銘座右”。[21]有了上述認識,聯系到鄉間官吏橫行、豪強肆虐、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百姓生活極端困苦的事實,他終于認識到,這一切歸根到底是清政府的腐敗,他又怎么可能去給一個毫無希望的腐敗政府干事呢?此外,他還深受父親何紹春言行的影響。何紹春去世時,曾給他們姐弟留下了這樣的遺囑:“余年八十零,難道還貪生嗎?你們娘早死,我教養你們未爭得一個什么局面,只望你們兄弟合好合力將債還清。一概要公,世間只有私心壞,事情公則大家都安。叔衡撫九孫為嗣莫撒手。我死了不做道場,不燒紙錢冥屋,不勞動親朋,只行幾堂神,裝殮不用一根絲,葬于就近就是。切記切記!”[22]在他父親去世時,何叔衡已走上了革命道路,但是,他父親“一概要公,世間只有私心壞”的樸素思想很早就影響著何叔衡,他一直把“公道為人”作為自己的座右銘。他早年談到自己的理想時曾說:“自己擬作教育上的事業,期得低額的報酬,以資生活。至于別的不正當的發財路子無論如何,不愿意干。”[23]看到這些。我們便可以理解他為什么不去當清政府的小吏了。

不去當官,秀才也得謀生,否則是要挨餓的。按照自古以來秀才的謀生方式,何叔衡便在鄉間執起了教鞭,開門收徒,辦起了私塾。秀才在鄉間的地位是比較高的,凡是秀才開的私塾收費都比較貴,學生每年大概得交八九十擔谷子或七八塊大洋的束脩。何叔衡卻跟別的秀才不一樣,他懂得窮人讀書的難處,收費往往很低,只及一般秀才收費的半數,對比較窮困的學生只收一兩塊大洋或干脆不要學費。何叔衡是一個慈祥而又嚴厲的老師,很注意和學生的感情往來,經常到學生家串門,也常邀學生到家中做客,大家都很喜歡他。但是,他對功課要求卻很嚴,讓學生背誦,背不出來就發脾氣。在教書之余,何叔衡也不放松對自己的學習要求,涉獵書籍的范圍遍及經、史、子、集,尤其注意研究歷史、地理和人生觀問題。他常常感到沒有充裕的時間讀書,曾在日記里說:“數日踐亥迎寅,席未及煖,常為人攝去。一部奏議,閱六日始完,用功遲慢。如此計,所積兩柜三簏之書,必十年始完。而十年滄桑之變,又不知何底!其蹉跎終古哉!”[24]這種邊教書邊自學的生活一直持續了5年。

《寧鄉縣志》

當時的寧鄉縣有兩所學校:一個是玉潭書院,設在縣城;一個是云山學堂,設在離縣城90華里的水云山下,它的前身叫云山書院,創辦于清同治三年(1864年),是由地方紳士集資興建的,有田租1300多擔。光緒末年廢除科舉后云山書院改為高等小學堂。據《寧鄉縣志》記載:“光緒二十八九年,廖湘蘅等請改云山書院為高等小學堂,然考試猶存,學生不甚踴躍。”到民國元年(1912年)又改為縣立第二學校。云山高等小學堂的環境偏僻而幽靜,有三道高高的山峰環繞著校園,一條蜿蜒的小溪流經學校大門,輕盈無聲地匯入溈江,校園的前面還有一壟肥沃的田畦。學堂的校舍也建造得很別致:前面是一堵半月形粉墻,兩個拱形校門對稱地開在東西兩側,所有校舍均按三橫六豎的格局排列,共有一百單八間,遠遠看去儼然是一座深山古剎。學堂開設有讀經、修身、國文、算術、歷史、地理、格致、圖畫、英文、體操等課程,完全是一所新式學校。1909年,何叔衡受聘到該校任教,直到1912年,他一直在此教高年級的國文、歷史、地理等課程。在任教期間,他曾認真地宣傳過學校勝私塾、“新學”勝“舊學”的主張,而且還介紹并聘請了幾位品行端正、思想進步、學識淵博的“舊學”人員到這里執教。當時主持學堂教務的喻徽五思想比較開明,在地方上也有名望。一時學堂辦得很有生氣。

辛亥革命的春風刮起后,何叔衡精神為之大振,決心在云山學堂開展教學改革,樹立新的學風,使之符合“民國”的要求。那時,他青年時代的好友姜夢周、謝覺哉、王凌波都在該校任教,他們互相配合,在學校的體制、招生以及教學內容與方法等方面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一)堅決反對尊孔讀經,以應用文代替文言文,推行白話文,增設社會學和自然科學課程。(二)注意對學生的思想教育。他們針對當時國家的狀態,廣泛地向學生宣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激發學生的愛國熱情。同時開辟時事專欄,定期刊登國內國際的重大消息。(三)利用學校租谷多的優越條件,降低窮苦子弟的學費標準。禁止學生蓄辮子,禁止富家子弟乘轎往返學校。(四)組織學生栽樹,綠化校園,自辟體育場所。此外還開辟了桑園,建立蠶房,讓學生掌握養蠶、印刷、裝訂等基本技能。

經過一番改造,云山學堂更顯得生機勃勃,成為湖南省一所比較進步的學堂。不少在這里讀書的學生后來都走上了革命道路。何叔衡之所以熱烈歡迎辛亥革命絕不是偶然的。辛亥革命以前,他就已經開始接觸西方民主主義思想,那時云山學堂有個藏書樓,有許多新書,他比較系統地閱讀了明末清初進步思想家王夫之、顧炎武、黃宗羲等人的著作,同時也接觸了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嚴復等人變法維新的思想,這樣就使得他由對封建制度的不滿漸漸地發展到理性的反抗,致力于新文化的傳播。

何叔衡等的改革,觸動了社會上守舊勢力的神經,遭到了他們的激烈反對。本來他們就對何叔衡這個秀才的作為看不慣,覺著他超出了秀才應有的表現。何叔衡雖然是個秀才,但卻不是俯首聽命、皓首窮經的學究。他為人正直,很有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士情懷,是一個極富同情心、感情熱烈赤誠的人:家里來了要飯的人,他可以自己不吃,把碗里的飯倒給他;看到破衣爛衫、寒戰不已的窮苦人,他又脫下身上的夾衫給他擋寒。有一件事尤其值得一提,那是在1906年時,寧鄉縣受了災,“春夏谷米昂貴,饑民排戶索食”,鄉民紛紛而起“吃大戶”,遭到了官府和豪強們的鎮壓。對此,何叔衡很是不平,便邀集好友謝覺哉、姜夢周、王凌波、夏果雅和堂弟何梓林,仿照民間秘密結社的儀式和方式結為拜把兄弟,何叔衡被推為“盟首”,專在鄉間打抱不平。一次,在何氏祠堂做長工的余某,因孩子饑餓,拿了祠堂的一點稻谷,卻被族長抓住要沉塘處死,何叔衡聽說后,便帶領盟兄弟闖入祠堂,將余某救出,這一舉動在鄉間引起一陣波瀾,人們都向這位窮秀才投來了驚奇和欽佩的眼光。在共同生活中,何叔衡和謝覺哉、姜夢周、王凌波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以道義、前進相勉勵”,其他三人在何叔衡的影響下,后來都參加了革命,入了黨。四人都習慣蓄下八字胡須,人們親切地稱他們為“寧鄉四胡子”。1926年10月,四人一道在長沙合影,謝覺哉在照片上題寫了“寧鄉四髯”,自此這個名號便傳頌于湘中。四人中以何叔衡年歲最長,又善于領導,大家都叫他“何胡子”。何叔衡的勇氣和銳氣還表現在對鄉間陋習的破壞上。他的妻子袁少娥比他大三歲,是個文盲,他們于1898年結合后,感情一直很好。然而,不幸的是他們的兒子很早就夭折了,只有三個女兒。那時的鄉間仍然奉行“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當袁氏生下第三個女兒時,親友們唯恐秀才絕后,聯合起來勸說,試圖要他再娶。何叔衡沒有聽從親友們的擺布,給小女起名“實嗣”,意即他家的實際繼承者,以此反對女兒不能傳宗接代的封建倫理觀念,并對女兒實施新式教育,這在鄉間也是很出奇的事情。

對何叔衡的這些行為,社會上的保守勢力頗多微詞,再加上他們在學校里推行的改革,更引起了守舊勢力的不滿,于是守舊勢力大肆誣蔑誹謗,造謠謾罵,把何叔衡等人呼之為“學匪”,攻擊云山學堂出現的新氣象,說什么不尊孔讀經是“無理悖義”,誣蔑何叔衡是“無父母無圣君無禮義”的“三無黨”首領,大肆叫嚷“三無黨徒不可令居教育重要位置”。他們還攻擊何叔衡等人“把文言變為白話是貽誤青年”,組織學生栽樹、種桑、養蠶是“毀壞教育”,等等。面對邪惡勢力的進攻,何叔衡等人毫不妥協地進行了斗爭,堅定不移地進行了改革。然而,就在何叔衡以極大的熱情投身反帝反封建的行列的時候,辛亥革命的果實卻被袁世凱篡奪,革命的大勢已去,于是,他深感“惶惶然”,苦苦地思索著,覺得自己“深居窮鄉僻壤,風氣不開,外事不知”,毅然放棄在云山學堂的教職,奔赴長沙,探求“為國為民出力”的新路子。

何叔衡是一個老秀才,曾經飽讀詩書,具有豐富的舊學問。林伯渠曾說:“舊學問一經和革命學問相合,即和最新的學問——馬克思主義相結合,蔚然發出奇光。”是的,何叔衡尋求新路子,就是試圖發出“奇光”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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